说完他吩咐小药童:“竹沥,好生送这位公子下山。”
第十二章
“等等。”顾忱说道。他向赵仲齐一礼,“晚辈听说您缺一味雪莲入药,遍寻不得。晚辈手里有两株,不知用这些,能否换您走一趟?”
他从行囊里拿出装着雪莲的小盒子,打开后递给了赵仲齐。赵仲齐扫了一眼,不由意动,显出几分犹豫的神色。他看看雪莲,再看看顾忱,最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好吧。那说好了,只看病,看完病开完方子我就走。”
顾忱颔首笑道:“这个自然。”
赵仲齐收了小盒子,交给一旁的小童,嘱咐道:“我要离开几日去慎京,看顾好房子,如果有病人上门,等我回来再处理。”
小童乖巧点点头:“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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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仲齐收拾了一下东西,随着顾忱向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位病人,是你的亲人吗?”
顾忱微微摇头:“不是。”
赵仲齐有些诧异:“是朋友?”
“……也不是。”
“……”大概不能理解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赵仲齐换了个方向问:“他病况如何?有从前的脉案吗?病了几年?腿部是否有肿胀?”
顾忱沉默了片刻,苦笑:“实际上我并不知道。”
赵仲齐:“……那你居然肯为他从慎京跑到桐山来?!”
顾忱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实情说出来一部分:“赵大夫,你可知道百夷的大王子赫哲带了使团来,向我大靖求娶纯安长公主殿下?”
赵仲齐摇摇头:“不知道。”他狐疑地望向顾忱:“怎么?”
“您的病人,就是赫哲的母亲,西帐阏氏。”
赵仲齐顿时停下了脚步,脸上出现一抹深深的厌恶:“你是朝廷的人!?”
“是的。”顾忱说,“此次和亲如果成功,那么鄂南边境从此将会太平数十年再无战事,前提是需要您的帮助。”
“我一个大夫,能帮上什么忙?”赵仲齐疑惑地看着他,“你想要我借着看病的机会,杀了她?”
“您误会了。”顾忱失笑,“如果杀了她就只会引起两国的战争,您只需要好好看病就是了,这就是您最大的帮助了。”
赵仲齐慢吞吞地重新挪动了步子,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思考。顾忱知道他已经有些动摇,也不催他,耐心地等他想清楚。过了许久,赵仲齐终于开口。
“如果你所言是真的,我自然愿意帮忙。”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但如果你想利用我害人性命,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为虎作伥,这一点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顾忱说,“您放心,真的只是看病而已。”
赵仲齐轻哼一声,没再说话,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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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半山腰,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江崇。江崇一见顾忱,简直是立刻松了口气,喜形于色:“大人。”
“这位是赵仲齐赵大夫。”顾忱为二人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江崇江副统领。”
赵仲齐向江崇行了一礼,江崇连忙摆着手扶住:“哎哎,不敢当不敢当。”
三人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到了山脚,出来时天还没黑。江崇在桐山脚下雇到了一艘小船,帮着赵仲齐上了船后憨笑着说道:“如果快一点赶路,天黑之前咱们就能离开桐山地界了。”
顾忱有些好笑:“你好像很想回京?”
“并不是。”江崇挠着头,“只不过有点想吃西坊的鲈鱼了。醉花楼的鲈鱼真是一绝……”
赵仲齐原本默不作声地听着,在这时突然轻哼一声,插言道:“江副统领是不知道桐山也有鲈鱼吧。而且味道鲜美,不比京中的差。”
“真的?”江崇一边解开缆绳一边惊奇地问,脸上满是遗憾:“早知道买两尾鱼带上船了。”
说话间,小船已经摇摇晃晃驶到了江中心。一阵风吹来,船头的顾忱突地觉得脚下一震,随即整条船身向后猛地一斜,船尾不受控制地向江中沉了下去。江崇迅速冲过去查看情况,随后骂了一句。
“有兔|崽|子凿船!”
话音未落,水里传来扑通一声响,原来是摇桨的船夫丢下了船桨,头也不回地跳进了水里,像一条迅捷的游鱼,眨眼间就去得远了,任凭江崇跳着脚叫骂也没有用。
这船夫跑得太快了,仿佛早就知道船会沉一样。顾忱心中警铃大作,从腰间抽出长剑,向着江崇大喊:“保护好赵大夫!”
“小心!”
一个浪花猛地拍来,把小船整个翻了个个儿,三人全都被掀进了水里。顾忱三下五除二抛下身上累赘的东西,好不容易从水里冒出头,发现江崇不知道被甩到哪儿去了,而赵仲齐则扒着一根浮木,漂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赵仲齐身后大约不到两丈远的位置上,有一个黑衣的蒙面人叼着匕首,正迅速向他们游来!
“赵大夫!”
顾忱情急之下脚向后猛地一蹬,不知蹬在了什么重物上,整个人猛然向前一扑,挣扎着抓住了赵仲齐抱着的那根浮木,也恰好挡在了赵仲齐和那个蒙面人之间。蒙面人向下一沉潜入水里,双手抓住顾忱的腿,用力往下拽去!
顾忱不得不松开了浮木,随之沉入水下。那人一看拽下了顾忱,抛开他便要上浮,右手取下嘴里的匕首,便要向赵仲齐刺去。顾忱伸手扯住对方的手臂,那人反手便是一刀,顾忱躲闪不及,右侧肩颈一阵剧痛,大蓬的鲜血从水底冒了上来。然而他仍然没有松手,而是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扭,劈手夺过了匕首,随后补上一脚,将他远远踹开。
他把匕首叼在嘴里正要上浮,忽地注意到赵仲齐的右前方又有一个黑影急速窜来。他立即游了过去,堪堪拦下那人刺向赵仲齐的匕首,和他缠斗在一起。二人剧斗之时,他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显然憋气时间太久,马上就要到极限了。
他咬咬牙,硬是补上了一刀,匕首深深刺入对方的胸膛,而这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死死拽住顾忱的前襟,无论顾忱如何击打他的手腕,他都始终没有松手,拖着顾忱一同沉了下去。
最后一小串气泡从唇角吐出,顾忱眼前一黑,最终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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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上的一丝激痛。
顾忱从黑暗中骤然惊醒,只觉靠近右肩的地方痛得厉害,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他,不多时便出了一身冷汗。
“别乱动。”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顾忱分辨出是赵仲齐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到赵仲齐正低头鼓捣着他的右肩,他浑身还湿淋淋的,头发还在滴水,好在身上没有什么伤痕。
顾忱咳嗽了几声才嘶哑着嗓子开口:“赵大夫,没事吧?”
“没事。”
“江崇呢?”
“我在这儿。”回答他的是江崇的声音。他的样子也很狼狈,全身上下都在淌水,面颊上一条醒目的血痕。他恨恨续道:“妈|的,那帮兔|崽|子凿了我们的船,最后打不过就跑,一个个游得比鱼都快。”
顾忱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上了岸,正在岸边一块干爽的地方休息。他面前拢了一堆篝火,火光在不停地跳跃。他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荒郊野岭,周围除了干枯的树木之外再没有一个人影。
“我们是怎么上岸的?”他问。
赵仲齐看了江崇一眼,江崇吞吞吐吐半天也没个声音。顾忱疑惑地“嗯?”了一声,江崇才开口说道:“是内廷卫把我们救上了岸……”
“内廷卫?”顾忱一时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京城内廷禁卫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那个……”江崇的眼神开始四处乱飘,“……陛下派来的。”
“……”
“陛下当时除了我……还派了一队内廷卫,暗中保护你。”
顾忱:“……”
他居然,是被萧廷深救了一命。
顾忱抿了抿唇,把头偏向一边,心想他这一次可是欠了萧廷深一份人情,但嘴角又控制不住往上翘。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中竟然迸出一点愉悦。
许是因为心绪起伏,他猛然间咳嗽起来,咳得心肝肺都像是要被震出来了。江崇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连赔罪:“大人,大人您别急啊,是陛下不让告诉您!您别生气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一定会砍了我的……”
他这大嗓门吵得方圆十里之内都能听见,顾忱不由得恼羞成怒,脸上霎时浮现出一抹红晕,咳得更厉害了:“……胡说什么!”
江崇:“可是我……”
“行了。”赵仲齐终于听不下去了,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他这是呛水了才这么咳嗽,跟你没关系。我在给他处理伤口,能不能麻烦你先到一边凉快去,别再添乱了?”
“……哦。”
江崇乖乖闭了嘴,蹲到一边去了。赵仲齐扯了几根布条,在顾忱右肩处用力一勒,疼得顾忱倒抽一口凉气。
“疼就叫出来。”赵仲齐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忍的?”
顾忱虚弱地笑了笑:“……不疼。”
赵仲齐瞥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幸好你命大,这一刀虽划得深了些,却没伤到肺腑,不然你还能在这儿跟我笑?”
“……是。”顾忱依然在笑,“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没事嘛……”
“没事?”赵仲齐又狠狠勒了一下给顾忱包扎的布条,“你知道你被他们救上来的时候和死人没两样吗?你就躺在那儿,不停地流血,不停地吐水,我看再晚一点点,他们就只能给你收尸了。”
“可是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江崇忍不住又来插话了,“难道是水匪?我听说这附近水匪特别多……唉,鲈鱼没吃上,反倒挨了一下。”
顾忱也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其实他觉得那些人不像是水匪,哪有水匪不要钱财的?他们像是奔着人命而来……倒像是刺客。
他和江崇、赵仲齐三人如此低调,会有谁想刺杀他们?
然而他只是把疑问装在了肚子里,并没有问出口来。三人一时沉默,只剩下赵仲齐撕着布条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手:“好了。”说着转向江崇:“你脸上用不用我也给你看看?”
“不用。”江崇不以为意,“小伤。”
顾忱坐起身,拢上衣服,动了动手臂,除去有些疼以外,一切都还好。于是他对赵仲齐温和地笑了笑:“多谢赵大夫。”
“这就没事了?”江崇惊讶地看了一眼行动自如的顾忱,立马对赵仲齐肃然起敬:“您老这医术可真牛,是从哪里学的?我要是有朝一日不在朝廷当差,跟着去学个皮毛也能混口饭吃……”
赵仲齐拨弄了一下火堆,沉默了一瞬:“我师父是宫里的太医,他已经去世了。”
“哦……对不起……等等……太医……?”
“嗯。”赵仲齐说,“大概十六年前,我也曾是宫里的一名太医。主要负责……七殿下的身体。”
顾忱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讶异——萧廷深……就排行第七。
第十三章
许是因为看到顾忱和江崇的表情,赵仲齐苦笑了一下:“没错,就是当今陛下,我当年是负责照看他身体的太医。”
“那您现在怎么在这儿?”江崇挠挠头,“以您的医术,当个太医院的院判都是屈才,院使还差不多,难道是因为太医院品级太低?也对,院使才正五品……”
“和官职大小没关系。”赵仲齐叹了口气,“我是不能继续在宫里呆下去了。”
江崇:“为什么?”
赵仲齐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沉默着拨弄着面前的火堆,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犯了事。”
“犯事?什么事?”江崇急得抓耳挠腮,“我说赵大夫,您有话一次性说完不好吗?”
倒是顾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体贴地柔声说道:“若是此事不好开口,您不说也罢。”
“没什么不好开口的。”赵仲齐的表情异常平静,“……我……当年曾有人找到我,让我给七殿下的药汤里下毒。”
石破天惊。
一片寂静,顾忱和江崇都惊得呆住了。虽说顾忱起先有所准备,觉得有可能是一件大事,才会让赵仲齐这般难以启齿,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一件事!
毒杀皇嗣,谋害皇子,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