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卫生资源尤其是医疗人员紧缺的问题进一步凸显,在平津大学医学系的倡议下,南江区年轻人发起全民医疗培训的运动,学习基本的护理和注射知识,硬是撑过了最艰难的十五天。
1934年,3月14日,磺胺终于达到平津,平津城死亡率开始下降。
磺胺在平津鼠疫中的大规模应用及表现让世界上所有质疑磺胺疗效的人或机构都闭了嘴,他们看着平津城几乎是呈直线下降的死亡率,将1934年平津城三月份的鼠疫病人死亡率折线图称为平津奇迹,被永远载入了医学史和传染病史。
磺胺对于其他病症尤其是抑菌和抗炎的效用被越来越多的资料所证明,一度被追捧为价比黄金的神药。
但即便是神药在手,叶一柏的北方抗疫之路还是没那么顺畅,还是那个老问题,医疗卫生人员不足,这个问题在平津以北的小县城里显得更加突出。
“电报。”裴泽弼骑着一匹马将一张纸递给叶一柏。
没错,是马。北方的许多小县城里根本就没有车可以通过的路,很多路更是崎岖得连自行车都骑不了,因此马就成了最好的代步工具。
叶一柏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臂,接过电报,“又是我妈的,骂我姐不找对象,还骂你把我拐走这么久。明明我们春节回去过啊。”
叶一柏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北方一呆呆两年之久,本以为可以照方抓药的事却在没水没电的现实面前败下阵来,长岗、越城这种县城还好,虽然疫情严重,但好歹还算有点基础设施,但医疗人员、卫生条件的缺乏和落后,使得叶一柏花了整整一年才控制住这几个小城的疫情。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一个接电建筑都能用一只手数出来的县城里,许多工作根本没办法开展。
更别说连水电都没通的小村镇了,一个人救了一座城,在这两年里,这句话放在叶一柏身上毫不夸张。
叶一柏不是没有想过要放弃,但是每当这个念头升起,想到当初那场夹杂着炮火和哭嚎声的大火,他就会再次坚定信念。
人活了两辈子了,总要有一点信念,他曾在那场火中许过承诺的,心存敬畏,方得始终。
“我要离开一阵了。”
第262章
“局势越发明朗了,中日必有一战,舅公身体不好,我也不忍把担子丢给老人家那么久,我得回去了。”
生在乱世,裴泽弼从出生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就好比手术室之于叶一柏,战场是乱世中的裴家人必将踏足的地方。
“不过你放心,局势还没有这么紧张,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裴泽弼上前靠近叶一柏,将下巴轻轻靠在他的额头上,“生在这个乱世,我必须掌握足够的力量,来保护爱我和我爱的人。”
叶一柏沉默稍许,开口道:“我从来都不会是你的阻碍。”
“我知道。”
两人鼻息相对,隔着口罩都能感受到对方鼻间传出来的热气。
“但是我会担心。”
“我知道。”
叶一柏和裴泽弼的爱情不是一方依赖于另一方或是互相迁就,他们各自独立,大树参天,他们理解对方的志向和抱负,并愿意尽全力互相支持。
“这边的事情已经都接近尾声了,等到最后几个重症病例度过危险期,我就回上海找你,最多两个月。”
“好。”
两个心紧紧靠在一起跳动着,甜蜜中还带着一丝即将离开的不舍,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分开竟不是他们以为的两三个月,而是几年之久。
刚开始的时候,裴泽弼每周都会发电报过来。
1936年8月
一柏:
我已经回到了上海,舅公很好,只是年纪大了,骨头有点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骨折了,但是老人家还是不服输,每天的运动量比我还大。
我去看过阿妈和姐姐了,她们很好,阿妈有点生气我没把你一起带回来,没留我吃晚饭,我有点想你了。
不,是很想。
你的,
裴泽弼
————
泽弼:
还记得郭婶吗?她是最后一个重症病例,她在昨天终于度过危险期了,我很高兴,但同时也很担心,鼠疫给她留下了极大的后遗症,而这个小镇甚至连一家医院或诊所都没有,只有我留下的几套基础的医疗设备和培养的几个当地的助手,我有一种无力感……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你的,
叶一柏
————
一柏:
你是医生,不是圣人。我也曾想过如果我们的国家能像欧美一样强大,民众自信幸福,还有你说的完善的医疗保障该多好。但是事实上这一切都不是凭空来的,美国在一百多年前也不过是殖民地,通过独立战争通过他们先辈的努力才有了今天。而现在我们正处于这个时代,我们也能通过我们的双手,为我们的子孙后辈创造一个美丽的强大的华国。
给我们一点时间,给我们国家一点时间,会好的。
你的,
裴泽弼
————
泽弼:
会的,百年之后,我们的国家美丽、强大,人民自信,幸福,家家小康,有完善的医疗保证,他们为身为华国人而自豪,我们会看到的。
你的,
叶一柏
……
到了十一月电报忽然就断了,叶一柏心下焦急,这时候他在北方的事情也都基本结束了,这次北方抗疫的胜利以及磺胺巨大价值的逐步展现为他在国际上赢得了巨大的声望,他和很多后世耳熟能详的科研工作者一起被国际权威期刊评为世界级的珍宝。
与来时的大张旗鼓不同,回去的时候叶一柏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和他几个本地带的学生交代了几句,然后留了几封信和他在上海的地址,就悄悄买了票回去了。
只是与后世发达的铁路网不同,从北方通往上海的铁路就这么一条,且都要从平津上车,不知道哪里泄露出来的消息,叶一柏到达平津火车站的时候火车站门口的百姓密密麻麻地站成了两排,从火车站门口一直排到前面的路口,足足有几百米。
他们中有人发现了叶一柏,但他们没有拥挤上来,而是站在原地用力对他挥手,“叶医生!叶医生!”
叶一柏也温和地对他们挥手道别,“别站了,回去吧,我火车马上就要开了,和你们说不了几句话。”他用足够重的声音和他们说道。
“叶医生,谢谢您啊。”
“叶医生,要回来看啊!”
“好。”叶一柏再次挥了挥手,转身走进车站。
胡乐现在已经是一名正式医生了,考出了医师执照的那种,他笑着将叶一柏送上车,“我在火车站工作了这么久,总有些内线消息的,您的票一买,我那边就知道了。”
“叶医生,从这回疫情中我发现平津乃至我们国家最缺乏的就是医疗卫生人员了,哪怕是我这种半桶水的,对于很多人来说也能救命,所以我打算以后做医疗培训工作,也算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吧。”胡乐笑道。
叶一柏惊讶地看向胡乐,在不短的时间相处中,他能明显感受到胡乐对于一线和临床的渴望,但他最终居然选择了医疗培训方向。
“这是一个很好的方向,城市医疗人员缺乏问题已经这么突出了,更何况是农村,我去过北方的农村,百姓们甚至一辈子都看不上一次病,生了病就只能等死,其实有时候就是一片恰当的药丸的事,就会带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医疗下基层下农村是势在必行的,你的医疗培训能加快这一进程,很了不起。”
胡乐挠挠自己的脑袋,他没想到自己出于本心的选择能获得叶一柏这么高的评价,被自己崇拜的人赞扬,总是值得高兴的,于是胡乐回去的路上嘴巴咧了一路。
随着车轮与轨道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响,火车慢慢启动,许多百姓们竟跑进了火车站,跟着送别亲人的人一起随着火车奔跑着,呼喊着他的名字。
这种炽热而质朴的善意给人的感觉好得惊人。
火车到站已经两天后了,叶一柏拖着行李刚下火车,就听到了张素娥尖利的声音,“好啊,总算知道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当白生了你这个儿子。”
张素娥踩着高跟鞋“咔咔咔”上前,抬手用力扭住叶一柏的耳朵,叶一柏身后裴泽弼留给他的保护人员见状上前两步,但因为张素娥的身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手,怎么插手。
叶一柏对他摆摆手表示没事,然后转头开始哄张素娥女士,张素娥在叶一柏面前向来是很好哄的,叶娴看着三两句就被叶一柏哄好的张素娥,不由翻了个白眼,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轻易原谅那个混小子呢,啧……
“行了行了,回来就好,这一去这么久,都瘦了。”三人驱车回家,回家路上张素娥一边走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叶一柏看到车子停在陌生房子门口,有些诧异地看向张素娥。
张素娥撇了撇嘴没说话,叶娴打开车门,示意叶一柏到地方可以下车了,同时解释道:“泽弼说岐山巷不安全,让我们搬到租界里面来,地方是他找的,钱是我出的,当然问他借了点,打了欠条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啦,现在让买租界的房子,这半年来,这租界房子的价格跟开火车似的,笃笃笃地就往上涨,这住的哪里是房子啦,根本就是黄金。”张素娥嘀咕着,“我说等房价降下来再买,他非不让,非说他买就行,这咋行啦,我们可从来不占人家便宜的。”
张素娥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引得叶娴对着叶一柏无奈地摊手。
“别听阿妈乱说,她就是过河拆桥,现在又开始挑泽弼的刺了,这套房子已经远远低于市场价了,而且这个别墅区很多外国人,治安很好,一般人几乎买不到的,我们住进来以后已经有很多中介来打探过问我们要不要卖了,后来抬出裴泽弼才让他们安生下来。”叶娴边说着边从包里拿出钥匙。
三人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叶娴的眼神立刻警惕了起来,她正想开口说话,只见那陌生人快走两步,走到叶一柏身边,“叶先生,您还记得我吧。”
叶一柏闻言仔细打量眼前戴着瓜皮帽的年轻男子,男子长相十分普通,是放进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长相,叶一柏迟疑道:“小杨。”
年轻男子笑着点了点头,“是我,叶先生。是裴先生吩咐我过来的,他先让我跟您报一个平安,然后和您解释下,他现在身处的地方特殊,不适合发民用电报,以后我就是您专门的电信员了。”
他指了指隔壁,“这就住隔壁,这也是裴先生的房子,裴先生还为您准备了房间。”
叶一柏听完这段话,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下,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谢谢,谢谢你小杨,你的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
“您客气了。”小杨对着叶一柏微微鞠躬,“这是隔壁的钥匙,您有事随时到旁边找我,我二十四小时待命。”说完,对旁边的张素娥和叶娴点点头,随后快步离开。
“行了行了,别看了。都说平安了,再着急总要吃口饭再过去吧。”张素娥不满道。
叶一柏微微红了脸,他无奈地看向张素娥,“知道了,阿妈,吃饭吃饭。”
第263章
1936年12月
一柏:
现在局势越发紧张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战争,但是我们都很清楚,这一场战争是不可避免了,呆在租界,不要出去,以你在国际上的声望,没人敢动你的,不要逞强,不要强出头,保护好你自己。
我发电报越发不方便了,可能频率会降低,字数会减少,不要担心,我很好。
你的,
裴泽弼
————
泽弼: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会很安全,但是我恳求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好吗?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只当一个被保护者,但是就算是为了我,珍惜你的生命好吗?
我让香江那边加大了磺胺的产量,希望它们能平安送到你身边,华国的医疗卫生人员太少了,不管是疫情还是战争,医疗后勤根本跟不上,我在租界开了急救培训班,教授战场急救,年轻人报名很踊跃,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帮助你,帮助我的国家。愿平安。
你的,
叶一柏
1937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