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最前方是排成一行的战车,范绪居中作为锋头,郅玄和其他氏族落后他半个车身,充为两翼。
每辆车上的驾车者都在用力挥动缰绳,驱使战马不断加速。
车上戎右擎起盾牌,居左的卿大夫手持长剑,个别拉开强弓。响箭穿云,落入戎人队伍中,战车两侧的骑兵在马上开弓,不需要多么精准,只需给戎人造成混乱,将庞大的队伍从中截断。
苍凉的号角声撕开狂风,战车咬住戎人队尾,撞上后方的羊奴。
惨叫声不绝于耳,驾车者没有减速,而是驱使战马继续狂奔,彻底撕碎戎人的队伍。
步卒紧随而至,他们五人一伍,十人一火,在攻击时自行聚合,对目标展开一场碾压式的杀戮。
车轮滚滚向前,戎人的惨叫声不断响起,很快又被长戟和刀剑粉碎。
郅玄站在车上,几乎没有动手的机会。
随着战车加速,前方的戎人都被撞飞,扑上来的也被戎右解决。百名甲士紧跟在他车后,不断击杀攻击范围内的目标,一直跟随郅玄的战车冲到队伍最前方,对上数名佩戴骨饰的戎人。
突然遭遇袭击,戎人很快陷入混乱,长长的队伍断成几截。这种情况下,氏族们只能各自为战,率领甲士分不同方向追杀。
郅玄初上战场,没有任何经验,没有和他人一样中途收割战功,而是任由战车继续向前飞驰。
郅玄不下令,驾车者和戎右也不好出声。
战车持续狂飙,甲士只能跟着向前跑。跑到最后,连范绪都被隔开,只有郅玄一辆战车冲了上去。
望见前方的数十人,郅玄本能察觉到不对,正准备让驾车者减慢速度,后者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郅玄嫌弃速度太慢,用力一挥缰绳,锁定前方目标,凶狠地撞了上去。
战马撒开四蹄,车速快得惊人。
郅玄握住车栏,试图稳住自己时,一道黑影突然朝他扑了过来。
来不及多想,郅玄本能握紧长剑用力向上一挥,鲜红的血如雨洒落,一颗獠牙凸起的野兽头骨滚落在他脚下。
就在上一刻,这个头骨还戴在一名戎人头上,而今滚落车板,其主人也被长剑划开胸膛,大睁着双眼向后栽倒,当场气绝身亡。
在他手边,一把野兽腿骨制成的武器断成两截,断口处十分整齐,显然是被一剑切断。
郅玄大口喘着气,一股刺鼻的气味袭来,几乎要堵住他的鼻子。
戎人貌似被吓住,看向倒在车旁的男人,一时间竟忘记攻击。直至有一个戎人大吼出声:“头领!”
伴随着这声吼叫,周围的戎人如梦初醒,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上来,试图抢回男人的尸体。更有数人冲向战车,目标是掉落的野兽头骨。
郅玄听不懂戎人的语言,仅能从对方的表现推断,他貌似干掉了一个大人物?
驾车者和戎右满脸兴奋,很快帮他解惑:“公子斩酋首,彩!”
戎右和驾车者之后,甲士也随之高喝,满脸兴奋扑向余下的戎人。西原国律,阵斩大部酋首为大功,他们唯有更加尽力拼杀方才配为公子玄甲士。
相比甲士们的兴奋,郅玄神情木然,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的运气。
这算好还是不好?
偏偏他的面无表情又让人误会。
甲士们见他这般镇定自若,初战即斩酋首也不见骄狂喜色,不由得心生敬佩。即使是国君赠与郅玄的甲士,此刻也不由得叹服。
误会就这样产生,迅速在众人心中扎根,不给郅玄半点解释的机会。
第十五章
为夺回头领的尸体和象征地位的兽骨,戎人们前仆后继,不断冲向郅玄的战车。
于是乎,战场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怪的画面:其他氏族追在戎人身后,在战场中跑个不停。郅玄站在原地不动,却像磁石一样吸引戎人,大多还是地位较高的勇士。
相比双眼放光满脸兴奋的甲士,郅玄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看着飞蛾扑火的戎人,仿佛有大量金色的数字在眼前飞蹿,他当真很想吼一声:老子不要人头,你们不要过来啊!
可惜没用。
戎人冲上来的实在太多,杀都杀不完。
终于有氏族反应过来,开始朝郅玄身边聚集。靠近他就能轻松收割战功,何乐而不为。
范绪也不能免俗。
郅玄的战车成为暴风眼,戎人扑向他,甲士包围戎人,一层套一层。等戎人终于意识到,他们不可能抢回头领的尸体和象征地位的兽骨时,甲士已经完成合围。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打又打不过,杀也杀不出去,戎人彻底陷入绝境。杀到后来,除少数羊奴匍匐在地留得性命,其余全部死在刀剑之下。
战斗结束后,卿大夫们收拢军队,十分有默契地各领一片区域,抓紧清理战场。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甲士们不敢耽搁,利落割下戎人左耳,用麻布和兽皮包裹好,方便佐官统计杀敌数量。
这场战斗中,郅玄斩杀酋首,麾下表现同样亮眼。两甲人斩敌超过三百,且有三分之一都是部落勇士。西原侯估计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表现得如此出色。
看到统计的结果,范绪看向郅玄的目光透出审视。
莫非他看错了这位嫡公子?
身上的目光如同针刺,暂时没想好如何应对,郅玄索性一言不发,继续维持冷漠脸。这种方法对密武羊皓未必有用,范绪则不然。
范氏虽然有女在国君府,却始终不得宠爱。迄今为止,国君诸子女中无一有范氏血脉。如此一来,范氏和密氏羊氏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
密氏一门双卿,公子康身为国君长子,天然占据优势。羊夫人宠爱压过密夫人,公子鸣聪慧且得国君宠爱。
两者各占优势,有诸多不同。
唯独一点,无论日后谁成为世子,都会大力提携母族。
郅玄身为国君嫡子,母亲是东梁侯女,即使登上世子位,也不会危及到范绪在朝中的地位。为了压制密氏和羊氏,或许还会设法拉拢他。类似的手段并不鲜见,西原侯就用得炉火纯青。
如果范绪运作得当,未必不能借由郅玄获取更大权势。
但这一切有个前提,郅玄能活着成为世子。继而接过王赐剑,继承国君的权柄,成为下一任西原侯。
范绪心存考量,在选择上左右摇摆,行事自然会带出几分。
就目前而言,他未必会对郅玄释放多少善意,却也不会像密氏兄弟一样,期望他能早日死于非命。
正是看出这一点,郅玄才把握尺度,隐藏起自己的底牌,一切让对方去猜。
范绪终归不是国君,哪怕心中存在疑惑,郅玄不主动开口,他不可能强求答案。
他有顾忌,就不能过于强势。
换做会猎之前,范绪未必会如此谨慎。
现如今,郅玄屡次表现出不寻常,证实他并非印象中的不学无术,至少在行军打仗上颇有天赋,范绪的态度自然发生改变。
对计划角色岌岌可危的郅玄而言,勉强算得上是一种安慰。
戎人的尸体很快被清点完毕,堆在一起,留给荒原上的野兽。混乱中逃散的牛羊陆续被找回,损失不可避免,数量依旧让范绪等人满意。
从活下来的戎人口中得知,他们并非一个部落,而是由三支部落组成。
在白灾发生之前,每个的部落的人口都超过一千,最大的接近两千,实力称得上强悍。白灾发生后,部落中的牲畜大量死去,人口也发生锐减。最大的一个部落突然发动战争,以武力蚕食周边,实力非但没有因灾难减弱,反而一度增强。
可惜好景不长,怪风席卷草原,新部落也未能幸免。
郅玄听不懂戎人语言,只能依靠他人转述。听到戎人部落所作所为时,不由得皱紧眉头。
灾难发生,不想着自救,反而是挥舞屠刀抢劫别人?
看讲述者的样子,应是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戎人语速很快,讲到部落被迫迁徙,中途遇到狼群暴雪,其后又被大军追上,恐惧之情溢于言表。大概是想到刀锋架在脖子上的森冷,几个戎人趴在雪地上,身体抖个不停。
郅玄不打算继续听下去,向为他转述的大夫道谢,返回临时扎下的帐篷,准备接收此战分得的战利品。
“禀公子,羊一千八百,牛三百,马一百。另有兽皮十一张。”
范绪麾下佐官亲自送来记录战功的木简,上面清晰注明此战郅玄及麾下斩敌数量。战功需交西原侯过目,归国后论功行赏。牛羊马留出上交国君的部分,其余当场分发。
郅玄此战功劳不小,分得的战利品仅次于范绪,在各氏族之上。
看过木简,确认无误,郅玄同佐官当面交接。
佐官离开后,郅玄依照麾下的功劳,将牛羊马再次分发。多出来的部分,留下牛马,羊全部宰杀,交给随军侍人和役夫烤炙烹煮。
“甲士每人一条羊腿,两块炖肉。”
郅玄命令下达,营中一片欢呼之声。
不多时,锅内雪水沸腾,大块的羊肉投进去,没有太多调料,只加了盐和桑医提供的两味药材,香味就足够浓郁,飘散出去,使附近的营区都起了骚动。
郅玄命人继续烧火,将整条羊腿架在火上烤。
羊腿的香味更浓,飘散开来,别说是甲士,连郅玄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羊汤沸腾三次,侍人们提起锅盖,用长勺捞起羊肉。甲士托着木盘,用刀子扎起分到的炖肉,顾不得烫,蹲在地上大口撕扯。
羊腿烤好,最先送到郅玄面前。
郅玄用刀切下一块,蘸了些盐送入嘴里,原汁原味,同记忆中加了各种调料的烤肉相比另有一番风味。
“谢公子赐食!”
分到羊腿和羊肉的甲士轮流来到帐前行礼,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忠诚,誓为郅玄效命。其中还包括国君赐给他的二十人。
郅玄在战场的表现让甲士们敬佩,此番赐食更让众人归心。
甲士吃饱喝足,锅内还有不少羊肉。按照惯例,由役夫和侍人分食。奴隶没有肉吃,各自分到一大碗热腾腾的肉汤,加上还带着骨髓的骨头,也是吃得心满意足。
范绪获悉郅玄的举动,没有多说什么,同样命人杀羊犒赏军中甲士。
见他如此行动,氏族们纷纷效仿。
一时间,整座营地都飘散肉汤的香味,全军上下包括奴隶都美美地吃了一顿。
临时搭建的羊圈里,戎人闻到香味,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因饥饿双眼发红。
牵羊的役夫见到了,没有半点惧怕,扬起手中的木棍重重打下去,直接将他们赶到羊圈另一面。
“滚远点,不然割掉你们的舌头!”
役夫的村庄曾遭戎人袭击,粮食被抢走,房子被烧掉,亲人都被杀死。
这些役夫都怀揣希望,想着有朝一日也能上阵杀敌。不求国人身份,只为能亲手报仇雪恨!
大军休整两日,范绪又派出两批斥候,可惜没有再发现部落踪迹。
距离会猎结束的日期越来越近,大军不能继续停留,范绪下令拔营,全军调头返回郊地。
队伍中多出大量牲畜,行军速度不可避免被拖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