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不再多言,让他自己慢慢想清楚,转而问:“青山派只派了那些弟子来吗?”
“领头的是掌门的长子沈慎思,不过途中他似乎收到了什么消息,神神秘秘的耽搁了几天,末了又让我们先走。”戚朝夕道,“就因为这个,我才来迟了的。”
“什么消息?”
“不清楚,其他弟子了解的比我还少,沈慎思守口如瓶,一字也没提起过,还是那几日我看他神色紧张担忧,猜出有事的。”
江离点了点头。
“不提那些了。”戚朝夕凑近了点,带笑地瞧着他道,“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担心我的?”
江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道:“你在你爹墓前说的,是要带谁去看他?”
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江离竟然都懂得掌握话题了,戚朝夕忍不住笑了一声,偏还故意道:“那我带别人去,你肯依我吗?”
“……”江离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只道,“随你,我又管不了你。”
“你怎么管不了我?”戚朝夕边说,边挤到了他的凳子上,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腰稳住了两人,一本正经道,“我教你怎么管,对付我得讲究软硬兼施,硬的呢就是找个小黑屋把我关起来,哪儿也不准去;软的呢就是你时不时地进小黑屋里给我点儿好处,抱一下可不够,起码得亲一口吧?”
江离被他半圈在怀里,听得又好笑又忍着不理会。
戚朝夕还不依不饶地扳过江离的脸,问道:“乖徒弟,学会了吗?”
江离禁不住笑出了声,抬肘推了他一把:“你烦人。”
“哎,别推,还没坐稳呢。”戚朝夕身形晃了一下,觉得这只凳子着实太窄了。
江离便拉住了他的手臂,帮他稳住了,戚朝夕顺势搂得更紧了,侧脸挨着江离的鬓发,贴在他耳畔低声道:“实话说,我也一直在担心你。”
江离放松了自己,半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戚朝夕笑了笑,凑在他耳尖轻轻亲了一口,正想往下,突然听外面一阵敲门声响起,不紧不慢,彬彬有礼。
戚朝夕放开江离,两人站起来转身看去,只见房门外立了一道男人宽健的身影。
他们对视了一眼,戚朝夕上前开门,来人正是归云山庄的主事人江仲越,对方一见他微微一愣,转而望向房中的江离,不先开口,而是郑重其事地深鞠了一躬。
白日在灵堂步步逼问,夜里反倒来摆出这一幅诚恳模样,戚朝夕笑道:“江前辈既然已当着江湖众人的面道过歉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江仲越叹了声气,道:“我自知今日多有得罪,但实在是无奈之举,还望二位不要挂在心上。”
“无奈之举?”江离问。
“归云的隐秘我自然是知晓的,甚至当年庄主与你父亲决议围剿江鹿鸣老庄主时我还在场。至于你们之事,兰泽也早对我详细讲过了,但我肩负着整个归云,不敢大意轻信,因此今日才出此下策,只为试验你的心性。”江仲越道,“让你受了委屈,是我的过错。”
“你怕我为了认回归云,泄露秘密?”江离道。
“我不得不防。”
江离平静地点了头,没再说什么。
“我今夜前来,不止是为了道歉。”江仲越忙从怀中取出一长方物什,外面层层白布裹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他双手递给江离,道,“这是我从庄主遗物中找到的。”
江离接过了东西,迟疑地望了戚朝夕一眼,戚朝夕会意地走回了江离身旁,看他着手揭开了层层叠叠的白布,露出了古朴的木牌,其上书刻着‘江氏云若之神位’,竟是一尊灵位。
江离一怔。
戚朝夕意味不明地看向江仲越,笑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这大概是庄主听到落霞谷出事后,亲手为你刻的。那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好了,涉及山庄隐秘,不能假手他人,但他又想为你留下些什么,哪怕这灵位无法供入祠堂。”江仲越注视着江离,沉声道,“哪怕江湖上无法为你正名,但你要记得,你仍然是归云的人,与我们是血脉同根的家人。”
江离的手指触摸过灵位上不大平整的刻痕,而后将其抱在了胸前,低声道:“我又没有改过姓,本来就是江家人。”
“好,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江仲越恳切道,“三日后便是推选山河盟新一任盟主的大比,是归云的头等大事,我希望我们能共同渡过这一难关。”
戚朝夕抬手按在了江离肩上,抢在他开口前,插话道:“江湖人眼里他既然不是归云山庄的人,前辈要他怎么与你们共渡难关呢?”
“自然会有需要他出一份力的地方。”
“前辈这么讲,我们听不大明白,要出什么力还是说清楚些吧。”戚朝夕笑道。
江仲越顿了顿,看着江离的双眼道:“我希望你能将《长生诀》教给兰泽。”
江离闻言,顿时皱起眉头,直接道:“我不会教他的。”
“此事关乎归云山庄的荣辱!”江仲越道,“兰泽的武功有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即便眼下他一改往昔的懒散,时刻抓紧练功也拿不下那场大比,但《长生诀》可以扭转一切,哪怕只有三日,你教他一招两式也定能制胜!想当年江鹿鸣老盟主武功尽失,不正是靠着《长生诀》的力量,将归云带至了巅峰?”
“当年父亲带人隐居落霞谷,就是不希望《长生诀》再度出世。”江离毫无犹豫,“我不会教他。”
“可归云式微,难道是庄主和你父亲想看到的吗?”江仲越面露悲意,“倘若输了这场大比,丢了天下第一的名声,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甚至巴不得狠狠踩上几脚。”
“……”江离无言沉默,仍是摇了摇头。
“兰泽是你的堂弟,是这世上剩下的与你亲缘最近的人,更是往后要撑起归云的人,你又不是将《长生诀》传给外人,教给他不会有违规矩。”江仲越放低了姿态,“你再想想,好好想想,不急着立即答复我。”
江离见对方几乎流露出了恳求之意,一时抿紧了唇线,没再回应。
江仲越也不急着再劝,只是眼也不眨地定定望着他。
气氛僵持之际,戚朝夕左右打量了一番,正要开口化解,忽然间仓急的脚步声由远奔近,三人转身看去,只见山庄的家仆赶到近前,气喘吁吁。
“怎么了?”江仲越换回平常的威严模样,先开了口。
“青山派的沈慎思大公子来了,还带着昏迷的沈二公子,听说是受了重伤!”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在一阵宿醉般的头痛中,沈知言缓缓睁开了眼,映入视野的床帐是陌生的淡青色,四角绣了银白色的流云纹,他捂着额头撑起身子,望见房中布局也陌生而规整,远处的房门半开,他大哥沈慎思正在门前与谁低声交谈着,身影半明半暗。沈知言一阵茫然,恍惚如在梦中。
低沉的交谈声忽然止住,沈慎思注意到他醒了,回身看来:“醒了多久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昏迷前的烛光摇曳一幕幕浮现回脑海,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尹怀殊未散去的声音,沈知言坐在床榻上,还没能反应过来,房门外的那人已迫不及待地踏了进来,朝他抱拳行了一礼,竟是秦征。
“沈二公子醒了正好,我正想着让你大哥转达显得不够诚心,打算明日再来一趟。”秦征笑道。
沈知言暗暗掐了掌心,方才确认这不是梦,可当日他从秦征手中救走了尹怀殊,秦征又怎会给他这般好脸色?
却听秦征道:“当日我不知二公子你另有计划,真以为你叛投了魔教,怒火攻心口不择言,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二公子忍辱负重,令我等敬佩,今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什么?”沈知言一怔。
“秦大侠太客气了,除魔卫道是我们该做的。”沈慎思不露痕迹地插在了两人之间,委婉道,“知言这才刚醒,想必脑中一片混乱,还是让他先静一静吧。”
“啊对,是我唐突了。那二公子先静静神,我就不多打扰了。”秦征再度抱拳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了一团乱麻在房内。
“你们在说什么?”沈知言看向他大哥,无数疑惑向外涌出,“什么另有计划?什么忍辱负重除魔卫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青遥又在哪里?”
沈慎思先去关上了房门,而后才转身看他,道:“你借机潜入般若教,趁着大典之日魔教放松警惕,杀了新教主裴照,但自己也身负重伤陷入了昏迷。我昨夜才将你带到了归云山庄安顿,今日消息已经传遍了,所以秦大侠特意过来向你赔礼道歉。”
沈知言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自己记忆出了错,但身上是否有伤还是能够确定的,他脑海中仿若电光一闪,随即明白了过来:“是我喝下的那杯酒?你与青遥是不是见过面?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慎思沉声道:“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回去找青遥,”沈知言掀被下了床,往外走去,“我自己去问他。”
“你见不到他!”沈慎思厉声道,“尹怀殊向魔教下了缉杀令,为教主报仇者直接晋升为堂主,赏金千两,他亲口说了不要活口,只见你的人头。”
“……”沈知言脚步顿止,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你武功再高,还能以一人之力剿灭了整个般若教不成?”
沈知言浑身僵硬,艰难地转头看向了沈慎思。
沈慎思触及他的目光,不由得软化了些态度,叹道:“这出荒唐闹剧,如此结局是最好的,他肯为你这般着想,你应当接受,而不是让他的苦心白费。”
百般滋味郁结在胸中,沈知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低地道:“那他呢?”
“教主裴照死了,尹怀殊既是右护法,又是刚过门的教主夫人的哥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自然好得很。”沈慎思道,“他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去般若教也再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如就此了断,重归正道,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你。”
沈知言身形微微一晃,倒退回床边缓缓坐下了,他弯下身子,以手撑着额头,显得尤为疲惫,只模糊地摇了摇头。
沈慎思看不出他这是什么意思,陪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般若教过得好吗,真能抛弃良心,快活起来吗?”
他看到沈知言撑着额头的双手突然收紧,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但沈知言的声音很低,仿佛气力尽失,甚至带了点哀求意味地开口:“大哥,我的头还在痛,让我独自静一静吧。”
沈慎思张口欲言,又统统忍了回去,最终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低沉的身影,转身出了房间。在回手关门时,沈慎思忍不住又往里望了一眼,沈知言仍维持着那个姿势,动也没动。
沈慎思关紧了门,无声地长叹了口气。
当时尹怀殊传给他的消息语焉不详,只说与沈知言有关,约他于某时某地见面,他心中惊疑不定,打发走了戚朝夕和青山派的其他弟子,在客栈中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熬到了约定之时。
将近子夜,沈慎思挎上长刀,披了斗篷,纵马而出,一路小心戒备地抵达了地方,却不料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亮着灯火的小小民宅院落,门是虚掩着的,他径直进入屋中,一眼瞧见他二弟沈知言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尹怀殊在一旁刚掖好了被角,闻声侧头一瞥,道:“你很准时。
”
“你对他做了什么?”沈慎思一手按在了刀上。
“别紧张,只是让他睡一会儿,醒来后一切都好了。”尹怀殊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他上前。
沈慎思将信将疑地走到床边,探过了沈知言的脉,才放下心来,转头盯着尹怀殊:“你叫我来是接他离开?你到底在想什么?”
“很简单,跟你们想的一样,我配不上他。”尹怀殊随意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沈知言被油灯映照得格外温润的侧脸上,“倘若我出身干净,最好是个女子,不论旁人如何议论,我死缠烂打也要嫁给他。可惜,我和他没有缘分。”
沈慎思脸色古怪,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尹怀殊也并不想听他说什么,转而冷了声音:“你既然是他的大哥,那就该管好他。”
“你当我不想管吗?可知言他固执起来的性子,我怎么管得了?”沈慎思不由得带了几分怨气。
“那是你不懂得方法,我教你一个。”
尹怀殊走近几步,似乎还怕昏睡中的沈知言听到,压低声音简单讲了,沈慎思越听,表情越加复杂,看着尹怀殊的眼神更是几变,最终道:“你还真是下得了狠心。”
“有用就行。”尹怀殊说着,摸出了一册书丢到了他怀中,“时间不多,不奉陪了。”
沈慎思接住了书,翻过来仔细一看,竟是之前尹怀殊为了堂主之位从青山派窃走的那册刀法秘籍,他心中大震,终于感到动容,大步追出了房门去,可漏夜寂寂,平野荒无人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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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教。
尹怀殊被婢女引入屋中时,堂主宁钰正坐在书案后研磨,抬眼瞧见他微微一笑:“护法正值百忙之际,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尹怀殊抬了抬手,等屋中侍候的婢女悉数退下了,才转向宁钰道:“我特意过来谢你。”
“从何谢起?”
“谢你杀了裴照。”尹怀殊直视着他,笑道,“宁钰堂主掌管教中巡防,多亏了你暗中相助,那夜我安排的人才能顺利上山,裴照虽然醉酒,但了结他仍颇费了番功夫,闹出的动静不小,倘若不是你事先调开了新房外的守卫,恐怕如今没命的就是我了。算起来,此事得成,你应当位居首功。”
宁钰静静地听着,但笑不语。
“你想要我怎样谢你呢?”
宁钰眉目不惊,反问道:“不知护法作何打算?”
尹怀殊斟酌了一下,道:“我会让柔柔以教主夫人的名义将你提为左护法,从此你我二人平起平坐,共掌般若教,你觉得如何?”
宁钰闻言,忽地笑了起来,他不理会尹怀殊莫名其妙的神情,起身绕到一旁矮几处,提过小炉上的黄铜茶壶,将滚水注入杯中,先洗了遍茶,又不急不慢地泡上了两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