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到办公室,金旭先一步进了门。
尚扬拉着袁丁滞后两步,在门口叮嘱:“别让他知道咱们早就来了白原,要是聊到,就说今天早上才下火车。”
袁丁点头表示明白,在别人家门口蹲了一礼拜,就为了挑刺,属实说出来是不太好。
他俩进去,见报案人阿姨坐在沙发上,正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金旭,道:“你是金旭?你是派出所所长?”
她大概是以为所长会比副所长张志明年纪更大些。也或者是,她想象中的“坏警察”,不该长得如金旭这么周正英俊。
“我就是。”金旭示意尚扬和袁丁随便坐,自己拖了把边上的椅子过来,坐在沙发对面,对阿姨指了指尚扬,道,“这位尚主任,是上面来的领导,您想投诉我什么,今天这时机正好。”
那阿姨茫然地看看尚扬。
这位名叫吴凤兰的阿姨,65岁,退休,独居,只有一个儿子,就是目前失联的刘卫东。
三天前,吴凤兰这个月退休金到账的日子,按着惯例,刘卫东会找她借钱,当然是借了不还的那种。
她没等到刘卫东的电话,打过去提示关机,到刘卫东家里找人,一问邻居才知道他好几天没回家,一下慌了手脚,就来报了警。
民警接案以及处理的速度很快,次日就给了她回信,告知她,刘卫东一周前在长途汽车站坐大巴去了外地。
当时她对警察的调查结果表示了信服,回家去等刘卫东在外地安顿好了再联系她,结果一天多之后,道听途说了一些传闻,怀疑上了刘卫东的“仇人”金旭。
张志明对尚扬解释说:“刘卫东几年前偷窃,被金旭抓过,拘留了几天。”
又对吴凤兰道:“阿姨,这是依法办案,怎么能说是仇人?”
“那别人还说,金旭上个月打过刘卫东,”吴凤兰为了让尚扬这“领导”听明白,换成了普通话,道,“不止一个人说看见了!还有人听见金旭说,要是再看见刘卫东,就要收拾他。尚主任,这也是依法办案?”
尚扬和群众直接打交道的经验不太多,这几年更是几乎从没有过,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看金旭。
金旭也正看着他,眼神含着几分戏谑,像是看出了尚扬的无措。
尚扬非常想揍他,毫无感情地问道:“是阿姨说的这样?有这事吗?”
金旭端正了表情,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有。九月中旬,具体哪天我忘了,没有动手,我是吓唬了他几句,原话也不是那么说的,我对刘卫东说的原话是,‘让我再看见你来这里,就对你没这么客气了’。”
尚扬顿了一顿,才又问:“你说的‘这里’?是指哪里?”
金旭道:“中心医院家属院。”
“我知道了……”吴凤兰的双眼一下子睁大,像终于抓住了证据,指着金旭道,“我明白了,你就是陈静的那个姘头!”
尚扬奇怪地看向金旭,金旭也看着他,断然否认道:“我不是。”
尚扬:“……等一下,陈静又是谁?”
陈静是刘卫东的前妻,中心医院的一名医生,和刘卫东离婚已经有一年多。
吴凤兰望向金旭的眼神中怀疑的成分比先前更重,道:“刘卫东跟我提过一次,他俩离婚是因为陈静外面有人了,还说过那姘头是个当官的,他拿这人没办法,才只能咽下这口气。”
尚扬:“……”
吴凤兰道:“他们俩都离婚没关系了,金所长,你要和陈静搞破鞋是你们俩的事,为什么还不放过刘卫东?”
金旭仍旧用那一板一眼的语气,陈述道:“事情是这样的,刘卫东频繁骚扰他的前妻陈静,要求和陈静复婚。陈静不堪其扰,向我这个警察寻求帮助,随后我在医院家属院楼下截到了尾随陈静的刘卫东,由于他还没有做出严重不轨行为,我只在口头批评教育了他,告诉他如果不加收敛,即将触犯法律。他不服气,出手意图挑衅我,想揪我的衣领,我出于自我防卫,推了他一把。这就是那场所谓恐吓的全过程。”
吴凤兰质疑道:“你说是就是了?”
金旭道:“那里是公共街道,您要是不信,可以调监控。”
说完他又看向尚扬。
尚扬以为他是提醒自己该说点什么,便道:“吴阿姨想看监控的话,让他看看刘卫东在长途车站买票上车的那段?”
张志明道:“车站的监控,上次同事去就拷回来了。阿姨,我陪您看看去?”
“你们警察一起蒙我!视频可以造假的,我在新闻上看见过!”吴凤兰大约是觉得这一办公室的人都没向着她,情绪失控,小孩儿一样哭了起来,道,“我儿子肯定是找不着了,找不着了!”
张志明劝说道:“阿姨你听我说,刘卫东只是出去找工作,暂时还没联系你,不会找不着的……”
“别哄我了,”吴凤兰道,“他一个人怎么可能空着手去外地,吃住都是要花钱的,他哪里有钱?我自己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为人最是胆小怕事,老实得很,不可能跟别人结仇的,就只有陈静还有陈静的姘头。”
她这样说着,又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金旭,不相信金旭和她的前儿媳之间不是那种关系。
最后还是张志明好话说尽,说服了吴凤兰暂时回家去等消息。
“阿姨你看,上面领导都在场看着,”张志明最后指了指尚扬,道,“我们一定尽快帮你联系到刘卫东,让他打个电话回来。”
尚扬只得道:“吴阿姨,我会监督他们的。”
张志明带吴凤兰去看拷回来的车站监控视频,吴凤兰出去前还是对金旭充满了怀疑,嘟嘟囔囔地说着,如果找不到刘卫东,她就要去上访之类的话。
等张志明陪着她走了,憋了半天的袁丁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阿姨说的话怎么这么奇怪?”
尚扬斥道:“别乱说话。”
意思是让袁丁不要随意发表不属于自己工作范畴的意见,更不能攻击群众。
金旭却道:“怎么怪?说来听听,这也没外人。”
袁丁看看尚扬,有点请示的意思。
金旭笑道:“你们单位官僚作风还挺严重。”
尚扬道:“不要胡说八道。”
金旭还是笑着,却说了句挑衅的话:“那你写进报告里,就说我私底下诋毁上级单位。”
尚扬纠起眉毛,像不认识一般打量金旭,说:“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金旭正色道:“领导,我本来就不是个哑巴。”
尚扬道:“你以前嘴巴可没这么贫。”
金旭道:“你以前脾气也没这么好。”
袁丁看看他,又看看尚扬,搞不明白两位师兄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要是放在从前,我敢当面这么怼他,”金旭对袁丁道,“他早就跳起来打我了。知道吗?你们主任弹跳力特别好,都是打我练出来的。”
袁丁有点想笑,不太敢当着尚扬笑,生憋着。尚主任这人哪里都很好,就是面子薄,平常就有点爱端着,一般也没有人主动招惹他。
尚扬冷冷道:“基层待了八年学点什么不好,学得警痞子一样油嘴滑舌,还跟别人老婆不清不楚,没看出来,够长能耐的!”
袁丁噤了声,立正站好,知道尚扬是真动了气。
金旭道:“我跟人家没什么。再说也不是别人老婆,早离了,是被赌棍前夫纠缠,只能求助警察叔叔的受害女群众。”
他笑了笑,分明没把尚扬的怒气放在眼里,随口又问:“哪天来白原的?打算待几天?”
尚扬不接话,袁丁有眼力劲地说:“早上刚到,坐火车来的,一下车就来派出所找金师兄了……”
尚扬心想谁让你说这么多了?马上打断道:“一来就看了这出戏,你还有心情在这东拉西扯?还不赶紧帮吴阿姨找儿子去。”
“张志明副所长已经去了。”金旭又对袁丁道,“袁丁师弟刚才说,觉得吴凤兰哪儿奇怪?”
尚扬其实也想听听实习生听出了什么,对袁丁点了下头,示意他说。
袁丁道:“她口口声声说她很了解她儿子,说他胆小怕事,一个有过偷盗前科的人,会胆小怕事?听这老太太的意思,每个月只有她退休金到账的时候,刘卫东才会找她要钱,这就很……而且刘卫东都离婚一年多了,至今还在骚扰前妻这事,吴凤兰是一点都不知情啊,刚才金师兄提起来刘卫东想和前妻复婚,我注意到她的表情,她非常吃惊,应该是第一次听说。”
尚扬点了点头,对实习生的观察能力感到满意。
金旭却说:“那可能她一直就不喜欢这儿媳妇,刘卫东想找前妻复合,故意瞒着她呢。”
“不像,那些不喜欢儿媳妇的婆婆,提起儿媳妇时的态度,可比吴凤兰激烈多了,说话不踩儿媳妇一脚是不可能的,吴凤兰刚才连一句贬低陈静本人的话都没有说。”袁丁道,“我的直觉是,她和刘卫东母子关系一般,和刘卫东的前妻陈静也不太熟。不然像儿媳妇给儿子戴绿帽子离了婚,这么严重的事,她都是听刘卫东说过一次才知道的,正常婆婆会这样吗?”
金旭道:“有些老人不和儿女住在一起,不够了解也很正常。”
袁丁挠挠头,道:“也是……我也是瞎想,可能就是我想多了。”
“办案子就是得多想,你想的不多,”尚扬道,“比有些什么都不想的办案人员强多了。”
他就是有讽刺的意思。
金旭一笑,说:“刘卫东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了婚,他跟着父亲长大的,他父亲去年去世以后,他才和母亲吴凤兰恢复了来往,前妻陈静和吴凤兰确实不熟,只见过一两次。”
袁丁恍然,当下也对自己的结论没错而感到高兴。
尚扬也明白了,金旭对刘卫东的情况还挺了解,刚才约等于是给袁丁这师弟捧个场。
金旭笑道:“师弟观察力不错,做调研员屈才了。”
资深调研员尚扬被扫射到,没好气地想,金所长,还真是不肯吃亏呢。
但袁丁是个马屁精,马上说:“不不不,这都是尚主任教得好。”
尚扬想到了什么,眯眼看金旭,道:“刘卫东这些情况,是受害女群众向你反映的?”
金旭一挑眉,说:“尚主任的联想力也很不错。”
尚扬道:“说完了?说完了就别闲着了,去找人,真等吴阿姨去上访,张副所长也不能替你扛。”
“行,去,换件衣服就去。”金旭道。
他脱了制服外套挂在衣架上,薄薄的警用衬衫下,肩背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
袁丁对尚扬挤眉弄眼,质疑他之前骗人,为什么编排金师兄是个一百公斤的胖子?
尚扬道:“眼睛不舒服?出去做套眼保健操。”
袁丁:“……”
但他知道这是把他支出去的意思,听话地揉着睛明穴去了外面。
“师弟机灵还听你的话,你就欺负人家。”金旭从衣架上拿了件黑色运动外套穿在身上,笑道,“你这什么毛病,老是欺负身边人。”
尚扬还坐在椅子上,奇道:“有这事吗?你倒是说说我欺负过谁?”
金旭道:“你说呢?”
尚扬道:“想说你自己?不好意思,那是你技不如人,才总被我按着打。”
“行行行,你厉害。”金旭端杯子到饮水机边接水,眼睛望着水流注入那杯子里。
杯子里的水花汩汩翻滚着。
金旭说:“真没想到,你会来。”
尚扬嘲讽道:“是没想到这么巧,刚好被我撞见你不干正事么。”
金旭的眉眼噙着笑,端着杯子转过身来,这一瞬间,尚扬遭遇了颜值冲击。
这家伙以前有这么帅吗?决计是没有。
金旭把冒着热气的杯子递过来,尚扬道:“不用,我杯里还有水。”
金旭把那杯水放一边,拿了另个杯子,接了杯常温水给自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