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对象,没钱,不想在女方面前跌面子,借高利贷装逼,请女孩吃高档餐厅,送花还送礼物。”栗杰不无鄙夷地说,“结果高利贷来催收,在女孩面前漏了馅儿,他反过来怪是人家女孩物质拜金,还说自己借钱都是为了人家,这女孩就跟他算了账,约会消费和收过的礼物值多少钱,当面转了账给他,转完就分了手。吴培力用这钱还了高小军催的那单账。”
只是还了高小军催的这一单,吴培力欠的可远不止这一笔。
栗杰开了警车来,尚扬和金旭也一同上车,三人到吴培力的住处找人。
从前天开始,即是陈静坠楼的第二天,吴培力就没到水站上班,手机也打不通,他自己一个人在城中村租了间民房住,平时也常偷懒翘班一睡一整天,要不就是躲起来不干活打游戏,老板找不着他,就只隔空骂上几句,不会特意去找他。
路上,栗杰又把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告诉金旭和尚扬。
吴培力是个挺爱吹牛逼的人,吹吹也就罢了,大家都知道他很穷,特别是被高利贷频繁催收后,他也收敛过一阵子,最近一段时间忽然阔气了起来,玩游戏氪金抽卡、买皮肤,别的送水工亲眼见过他一会儿工夫就氪进去上千块。
警车后排,尚扬和金旭对视一眼,吴培力氪的,极有可能就是他姑姑吴凤兰“不见了”的那笔钱。
栗杰后视镜里看到他俩在眉目传情报,问:“想到什么了?说说。”
金旭示意尚扬来说,尚扬却有点不好意思当着栗杰班门弄斧,去年抛尸案中,他在栗杰这老刑警面前就献过丑,此时反过来暗示金旭,想让金旭来说他们的一些猜测。
“我什么都没想到。”金旭装模作样道,“早说过了,我就是来度蜜月的,这些事和我可没关系。”
尚扬:“……”
还是由他对栗杰说道:“吴凤兰对陈静一直有种莫名的恨意,我们初步怀疑,可能是她在某个时刻动了雇凶的念头,花钱找了吴培力去杀害陈静,而吴培力又找了之前被催债时认识的高小军去执行,高小军又利用了胡青曼,最终胡青曼成了直接凶手。”
胡青曼自己已经对公安们招供,当天她闯入陈静办公室,手持手术刀,逼迫陈静从六楼窗口跳下去,陈静原本和她周旋,应该是拖延时间在想办法如何脱身,但终因暴雨天气,窗台雨水湿滑,陈静失足,从窗边摔了下去。
“不错,有理有据,非常不错。”金旭立即大力夸老婆,又纠正老婆的说法道,“这是尚主任你自己的怀疑,不是‘我们’,我可没有这方面的怀疑。”
栗杰对吴凤兰的情况,掌握得不如与群众打成一片的张志明清楚,但听尚扬这样一说,稍一想,便敏锐地击中了重点:“吴凤兰不记得自己雇凶?阿尔兹海默症了?”
尚扬解释道:“她撞到了头,脑前额叶受损,认知功能和记忆力都出了点问题,很钻牛角尖,别人的话一概听不进去,记性也时好时坏。她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取出过三十万,更不可能记得自己把钱给过任何人,一心认定是有人联合银行偷走了她的钱,她的重点怀疑对象还就是这侄子吴培力。”
“还有这种病?”栗杰却怀疑道,“不是装出来的吧?能教出刘卫东那样的儿子,她能是什么好人吗?”
尚扬一怔,下意识看向金旭。
金旭对此倒是无所谓,就事论事地说:“应该不是装的。我不了解她,我只是相信张副所长的分辨力。”
“也对。”栗杰被说服了,也认同这一点,张志明是老公安,看人一事上确实很有两把刷子。
但栗杰又说:“病可能是真的,人肯定不是好人。就那个偷蛙贼任凯,跑网上去抹黑你,说你和陈医生有什么,这谣言最初就是从这老太太嘴里出来的,到处跟人胡说八道,就算没摔着脑袋,她也是个又毒又坏的恶人,那任凯也是。”
金旭没有说话,既懒得对无端遭遇网暴这事再发表意见,也不想评价吴凤兰。有些人和事,不值得被放在心上,也不值得浪费口舌。
尚扬却开口道:“恶人都会被我们揪出来,每揪出一个,世界就变好一分。”
他心里想着金旭曾对他倾诉的过往心境,望向金旭,说:“这世界可能很糟糕,想改变它很难,普通人能做的是不与恶人同流合污,我们能做的是尽己所能,阻止坏人使世界变得更坏,这是职责所在,更是为了每一个‘我’,都能不再遇到恶人。”
每一个我,做我该做的,不必对他人失望,更不应自暴自弃,有一分光,就发一分热,就是在改变世界,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这话不单是说与栗杰听,更是说与金旭,说与他自己。
城中村某处民房,一栋自建二层小楼,吴培力租住在二楼的一个套间。
敲门无人应,房东拿钥匙来开了房门,空无一人,里面极端脏乱差,尚扬朝里看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下脚。
“你别进去了,”金旭道,“看看外面有没什么不对劲。”
他和栗杰进入房里查看情况,尚扬观察了院子和周遭环境,又向房东和邻居打听情况。
片刻后,金旭和栗杰出来,两人表情都有些异样。
“有发现吗?”尚扬道,“房东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这一片租房的很多外卖员和快递员,人员往来有点复杂。旁边倒是邻居说前天晚上,看见吴培力开着电动三轮出去,应该是出去后就再没回来了。”
吴培力有一辆送水用的电动三轮车,晚上就停在这民房的院子里,白天骑出去送水,车身喷漆喷的是水站的订水服务电话,很好认。
前天晚上到现在已经一天多,这人如果是畏罪潜逃,骑一辆电动三轮,又能跑去哪儿?
金旭道:“先叫人来做现场痕检,铺人手下去找这三轮车,在附近居民里问问,有没有人看到过。”
栗杰虽是师父,职务上低了些,并且师徒两人在工作中也不太在意这些细节,金旭这样下了指令,他也赞成,应声去打电话,调人手来做事。
尚扬忽然察觉到不对,金旭和栗杰的表现不像是要抓潜逃的嫌疑人,反而像是……
“你们发现了什么?”他问金旭,“吴培力不是怕警察来抓他,脚底抹油先跑了吗?”
金旭已然戴上了不离身的薄塑胶手套,轻轻把房门先关上,以便保护现场,才对尚扬解释道:“房里有打斗痕迹,看样子还有人受伤流了血,这事只怕不简单。”
尚扬吃惊一瞬,道:“吴培力还欠别的高利贷,会不会是被追债,挨了揍……”
他马上顺着追债催收,想到了那名催收员,高小军。
“难道?”尚扬愕然道,“会是高小军潜进了白原,来找吴培力……他要做什么?”
金旭显然刚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说:“如果真是吴培力找高小军去杀陈静,雇凶杀人,是要给钱的。”
尚扬道:“吴培力不肯给钱,高小军和他打了起来?那现在高小军人呢?吴培力又会去哪儿?”
金旭眯了眯眼睛,道:“刚才那个邻居呢?走,再找他问问。”
前天晚上看到吴培力开着电动三轮车出去的邻居,被金旭又问了一遍,让他再想想清楚,有没有什么细节遗漏。
“你再想想,”金旭道,“三轮车的车斗,空的还是有东西?”
吴培力白天送水,晚上回来前要把水和空桶都送回水站归库,因而车斗应该是空的。
尚扬刚才问邻居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刚才他并没想到房间里竟会有斗殴痕迹,更没想过高小军来找吴培力索要凶杀款、乃至发生纠纷的可能。
那邻居被金旭这样问了,一下想了起来,说:“车斗上好像盖了一块毡布,蒙得很严实,车斗里装了什么没看到。”
尚扬心道,毡布?为了遮盖什么?被蒙住的三轮车斗里,也许是个人……会是高小军?还活着吗?
“你有看清楚开三轮的是吴培力吗?看到脸了?”金旭问了句。
邻居道:“没看到脸,是晚上,只看见个背影,电动三轮是看真切了的。”
尚扬:“……”
刚才这邻居跟他说的,是看到了电动三轮车出去,认出了车身上的送水电话喷漆,人的大脑依靠对常见事物的认知和基本逻辑,会自动补全信息。
他和邻居,就都自动认为开送水三轮车的是送水员吴培力。事实上邻居根本没有看到吴培力的脸。
如果骑车出去的是高小军,车斗里被蒙住的才是吴培力……
栗杰通知完了人,过来听金旭简单讲了情况,才说:“痕检马上就过来,派出所同事配合调看道路监控,找那辆三轮车,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我。高小军进了白原地界,躲是没处躲的,吴培力也跑不了,今天之内,一定把他俩揪出来。”
金旭点点头,他离开白原没多久,亲身参与和见证了当地公安的建设和发展,对同事们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尚扬忽道:“高小军会躲起来吗?我觉得未必。”
金旭和栗杰皱眉看他,等他说下去。
“他从省会逃到白原,”尚扬道,“不是为了来这里躲藏,是为了找吴培力要钱,他完成了吴培力雇佣他完成的工作,来找吴培力要‘工资’。”
栗杰道:“可照现在看,他和吴培力发生了冲突,究竟是打死还是打伤了吴培力,都得先找到人,才能确定。这种情况,他不躲起来,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吗?”
尚扬说:“他的目的是索要杀手费用,在吴培力这里没要到,他应该会去找别人要。”
金旭和栗杰霎时都懂了。
这桩坠楼案,本质是雇凶杀人,层层外包,胡青曼,高小军,吴培力,像一连串蚂蚱被串了起来,而串绳的终端,是压根不记得花钱雇凶的吴凤兰。
第113章
栗杰要留在城中村等待即将过来的同事们,尚扬决定先和金旭到养老院去确认一下那边的情况,至少确认吴凤兰没有处在危险之中。
乐观地想,高小军未必就知道雇凶的源头是吴凤兰。即使是公安们现在也还不能百分百就确定连环雇凶的猜想就一定为真,还没有证据,知道真相的就两个人,一个吴凤兰,她自己不记得,一个吴培力,又失了踪。
“从这个角度说,”尚扬于刑事侦查一事上也越来越沉着和专业,道,“假如高小军真的去了养老院找吴凤兰,反而更能证实我们的推测,说明高小军还真的从吴培力那里,问出了真正雇凶的买家,这样他才会去找吴凤兰‘讨薪’。”
金旭:“嗯。”
尚扬察觉到他兴致不高,似乎不想讨论这件事。
两人暂借了栗杰的警车,由尚扬驾车,刚离开城中村去吴凤兰所在的养老院。
尚扬初时没明白金旭这时的状态是为了什么?虽然金旭一直嘴上说着休假不想查案,却是本能地投入其中,不亚于先前任何一次的积极性,是直到现在才忽然表现出了真正的没兴趣。
尚扬问他道:“怎么了?累了?”
金旭说:“没有。”
“现在就只有你和我,”尚扬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金旭安静了数秒,道:“怕你批评我。”
尚扬忽然明白了,说:“是不是你不想去养老院?……不想和吴凤兰有接触?”
到养老院去确认情况的提议,是他提出来的,金旭没有表达异议,他们俩实际上都还在休假,不被职务和职责所限的情况下,金旭不大可能在任何事上反对尚扬,纵然尚扬的决定他并不喜欢。
尚扬道:“那你等下要是不想见吴凤兰,就别进去,我自己去看看,问她几句话,其实她现在这记性,很可能问了也白问。”
“见不见她倒也不重要,没所谓。一想到她是谁的妈,我就……”金旭道,“嫌疑人会不会找到她,会不会对她造成人身威胁,我就一点都不想管。”
尚扬:“……”
金旭道:“没想到吧?我人品就这样,心胸狭窄,记仇,以前在你面前表现得不在乎,好像早忘了,也都是装出来的。”
尚扬啼笑皆非道:“你怎么还没忘了你这爱情骗子的人设?”
“不想装了,让你看看真正的我。”金旭道,“实话告诉你,你不要批评我。去年抛尸案,一发现刘卫东被卷进去,我就开始幸灾乐祸,当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以为他是躲在哪儿不敢出来,当时我脑补了好几出我怎么亲手抓他、送他去坐牢的大戏,结果他就那么无厘头地死了,害我‘空欢喜’一场。”
尚扬:“……”
金旭道:“你知道我青春期的事,我知道你早知道了,虽然我们没聊过。”
“那都过去了,不想说就不要勉强。”尚扬道。
“不勉强,愿意跟你说。是过去了,但我和那段经历没办法和解,这辈子也和解不了,”金旭道,“刘卫东是已经死了,假如他被杀的当时我就在现场,我可能也不会救他。”
尚扬觉得这种假设没有意义,但不想反驳金旭,道:“也许吧。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坏人遇到危险,我可能就会袖手旁观。当然也可能真的遇到了,还是会救。我不知道。”
金旭道:“别的坏人我不知道,刘卫东我是不救的。我也不想去保护他妈,凭什么我要以德报怨?做公安以前,我总还是个人吧?”
尚扬没有回答,他知道金旭并不是在问他,只是随口吐槽。甚至这些话也都未必是他真实所想。
到底要怎么做,金旭自己早已有了答案。不然他就不会选择做一个警察。
而尚扬做了个决定,道:“我前面路口调头回去,把警车还给栗队,我们不去了,你联系下张副所长,请他跑一趟养老院。我们去玩别的。”
金旭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愕然道:“这……这就不管了?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事。”
“你不喜欢,我还非要管吗?”尚扬振振有词道,“我在放假,在度蜜月,让我对象高兴就是我的头号大事。”
金旭一时想笑,又有点笑不出,像做错了事还得到糖果奖励的小朋友,高兴又不安,最后说:“还是去吧,张志明都快忙死了,我只当是替他分担点工作。”
快到养老院时,金旭还联系了古飞,让古飞把高小军的照片发一张来。
古飞发了照片,并告诉他俩:高小军是个一米八六的壮汉,健身爱好者,具有一定危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