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爱撒娇?
这很不好。
陆玉山想象一下大哥拽着自己衣角眨眼撒娇的样子,脸色当即便发绿,恶心想吐,可见并非任何人都有这个撒娇的本事。
陆玉山的确在寻找理由,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出发点错了,他不可以站在自己扮演的角色去指责顾葭,一个追求者怎么能说对方的坏话呢?按理说应该将人捧到天上去才对吧。
可他心里怎么着怎么别扭,直到扯自停靠在码头,都没有想到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陆老板还想着呢,车子便绕了近路很快到达码头口,码头的味道并不好闻,鱼腥与海水还有无数汗味、炒饭、泔水全部混合着;热菜、呼吸、邮轮烟囱、锅炉房更是不遗余力的展现这底层的人间烟火。
陆玉山之前只想着来试试八大碗挺好,却没想过码头人员复杂、人头耸动、三教九流、环境更是极差,即便身边的顾三少爷能够吃得下干净的小摊,也绝无法接受这里的乱与脏。
果不其然,他瞧见旁边的顾葭脸上很为难,苦笑着说:“我去过的码头倒不是这样的。”
陆玉山好整以暇的说:“那自然是因为这码头也分载人与载物的,载人的话更分好几种,就如同火车车厢一般,三少爷从来坐的都是头等车厢,自然不知道后面挤成沙丁鱼罐头的我们是什么样子。”
顾葭笑陆玉山自比沙丁鱼罐头,说:“我不信你坐过。”
“我当然坐过,车厢里的味道比这更难闻,尤其是冬季,谁放个屁,谁脚臭,谁狐臭,你根本分不清楚,都混在一起让你大脑都缺氧。”
顾三少爷摇了摇头,一面感觉陆玉山果真说话很没有水平,俗不可耐,再加上从陆玉山那样丰神俊貌的斯文人嘴里说出,对他的冲击也就更大了,可他现在却没什么资格管教人家,人家活的比他精彩,见多识广,又是个过目不忘的聪明人,为人大方又豪爽,讲义气又知恩图报,当真是比自己好多了。
“我不与你说这些了,越说越没胃口。”
他说罢,细长的手指就拉开车门径自下去,弄得陆玉山有些说不清楚的感受,不过不等陆玉山琢磨透,就因为担心顾葭在这里被小偷光顾,连忙跟了上去,离开前对司机张小桥还有弥勒道:“你们也吃东西去,不用跟着了。”
弥勒不放心,不在自己的地盘还不带保镖,这不是找死吗?
然而弥勒在看见陆玉山不愿意再多说一句的表情,便知晓自己还是不要跟着的好,得给老板和那位三少爷一点私人空间。
“所以,七爷在追一个男人的事情,咱们要不要和大爷说一声?”弥勒愁的脸都皱在一起,像个憋坏了的苦瓜。
张小桥点了跟烟,一副‘你太小题大做’的表情看着弥勒,说:“你还是不够了解七爷,七爷从未动过心,他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目的,我之前听大爷身边的有财叔说,七爷这回在外头有了线索,我想线索应该就是在那被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三少爷手里吧。”
“那三少爷一看就是个爱玩的,兴许正好是个断袖,所以咱们七爷才委身……”
“呃……是委曲求全。”张小桥找准了成语,淡淡的吐出一圈烟雾后,说,“不过你想说就说罢,我支持你。”
弥勒才不愿意当告密者,白了张小桥一眼,说:“我姑且还是信你一回,不过之前车上的时候,那三少爷不是否认他是断袖还拒绝七爷了吗?”
张小桥无奈的叹了口气,不乐意和弥勒这个脑子转不过弯的人说话,可不说又怕弥勒坏事:“你不懂,情场上欲拒还迎、七擒七纵,都是有学问的。总之你看那三少爷和七爷之间亲密的劲头,那也不像是正常人啊,正常人哪个成日眼神跟闪电一样,一电一个准?”
“……”弥勒拍了拍自己脑门,“那行,不管了,只不过我本来以为要来打架,结果却是这样一副光景,心里蛮空落。”
“空落就吃饭啊!”张小桥锁了车门,与弥勒下车后都不约而同的闭嘴,不再谈论关于七爷的任何问题,跟两条馋猫似的,循着香味就朝人最多的摊位挤过去。
这两人挤的快,买了炒饭就蹲在一旁和这里的力巴们边聊边吃,很快打成一片,欢声笑语皆融入这样喧嚣热闹的背景里。
另一边寻找名小吃八大碗的顾葭与陆玉山二人却是在码头碰到了某位熟人。
熟人是陆玉山先发现的,可开什么玩笑,他的计划里可是没有这些熟人参与今天的中餐。
不过他也没办法控制身边的顾葭,不让人家说话。只看顾三少爷睁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到处看,瞬间就锁定了远处的人,随后手臂就扬起来,大声喊:“白可行!”
陆老板无法控制自己情绪迅速低落下去,但表面他依旧风度翩翩微笑着看三少爷,说:“他好像没有听见,要不要走过去叫他?”
“好呀。”顾葭立马就快步走去,口是心非的陆老板顿时浑身都弥漫着低气压,再也懒得笑了。
终于,顾葭来到了白可行身边,两个好友拥抱了一下,在吵杂的环境下附耳说话:“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你来这里做什么?”顾葭是知道白可行的,白可行根本万事不管。
白可行见着顾葭,也很开心,但听到这问话,笑容就又垮了下去,说:“白可言那小子让我过来接一批货,说是先存在我天津的公馆里,我一大早就来了,现在才接完。”
顾葭知道白可行和白可言很不对付,人家的家事他是不好参与的,只能说:“帮家里做点事很应该,别垮着脸了,一块儿吃饭去怎么样?”
白可行没有表态,反而对吃饭很感兴趣,立即笑道:“好极了,我们去和平饭店吧。”
“不必了,我们刚才商量好要去吃八大碗。”陆玉山在这时走上前来,风度翩翩的讲手搭在顾葭肩头。
——果然顾葭是没有任何抗拒的。
白可行见是陆玉山,惊讶的看了一眼顾葭,似乎不明白顾葭怎么又和这位混在一起:“八大碗哪儿都有,何必在这里呢?”
“当然是这里最正宗。”
“顾葭肯定吃不惯的,这里都是干体力活的,做饭做菜盐放的极多,你们就算去了,也吃不好,何必为难自己?”白可行视线落在陆玉山放在顾葭肩上的手,这个位置曾经是属于陈传家的,现在却落在了陆玉山的手里……
陆玉山挑眉,说:“这话便不对了,若是只吃合适自己口味的东西,那么去哪儿,你都吃不到正宗的地方特色,你说呢,顾兄?”
话音一落,顾葭就发现陆玉山和白可行都看着自己,一个是自己的大债主,一个是交往多年的发小,一个言语里都是让自己跟他吃地摊,另一个则邀请他去饭店。
你这叫他怎么选?
“就……一起吧?好吗?”顾葭拉着白可行的手,说,“走啦走啦,就当陪我了。”
白可行无可奈何,只好说:“小葭你真是没事儿找罪受。”
“哎呀,来都来了。”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而成功让顾葭跟了自己的陆玉山虽然赢了,却总觉得赢的不痛快,就好像自己要成亲了,新娘子却非要捧着前夫的牌位一块儿拜堂……
第61章 061
这三人寻了半天, 终于在码头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客人络绎不绝的小店‘海蓝天’。
白可行站在这家店的门口, 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块儿白色的手帕遮住鼻子,而后忽然想起顾葭来, 连忙又把手帕递给顾葭, 说:“小葭,你遮。”
顾三少爷可没有白可行这样不顾在场的人的感受,他总是很为别人着想,不愿意在人家吃得香喷喷的地方装作嫌弃的样子, 于是摆了摆手, 说:“哪里就值得遮了?这不是挺好闻的吗?”
白可行叹了口气, 皱着眉试着放下手中的手帕, 然后逼着自己不要下了顾葭的面子, 艰难的从那一阵阵垃圾混合的味道里闻出一点美味,当然, 他还是没能闻到,但却乐意违心地道:“恩,是了,还是闻到一点香气了。”
“对吧!我们进去。”顾三少爷最初也对这里能藏美味而感到不可思议,但诚如时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时而字字珠玑的陆老板所说,若总吃自己熟悉喜欢的味道,那么便吃什么都算不得特色, 都一样了。
顾葭总是乐意挑战新事物的。
他领着白可行和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陆玉山一齐坐在露天的一张小几上, 周围的力巴见了, 生怕碰到他们一样瞬间犹如潮水, 以他们为中心退去一圈。
顾葭顿时愣了一下,寻求帮助般对陆玉山说:“陆兄,你说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陆玉山还无法发现顾三少爷这点儿对聪明人毫无原则的喜爱,只当顾葭是随便照一个人询问,但也很是霸气地道:“和我们无关,点菜就是。”说完手一扬,对店老板说,“把你们这里最好吃的,全部上一份。”
店老板大冷天也光着膀子,脖子上搭着一条汗津津的分辨不出颜色的毛巾,浑身皮肤黝黑发亮,在蒸腾的雾气里朦胧的像是西方油画里的人物,回了一句:“好嘞!”
顾三少爷却有点如坐针毡,他是不愿意影响别人,给其他人带来麻烦的,可陆玉山却安之若素,白可行倒是巴不得赶快走。
犹豫之间,店老板十岁的儿子已经动作迅速的用那双竹竿一样的腿和手将一托盘的食物送上,都是蒸菜,也有炒菜,一盘很大一碗,里面的荤腥却很少见,倒是青椒、土豆、豆腐之类的东西满满当当堆成了山。
最后那小跑堂的还给顾葭这桌上了三大碗的米饭,很快整张桌子都摆不下了,后厨却好像还想多做几样。
顾三少爷哪里见过这阵仗,陆老板则对后头的老板说:“够了!再上也不给钱了!”然后顾葭便见那老板嘿嘿对他们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往他们这里上菜。
顾葭叹为观止,拿起筷子就道:“这么多菜,我们三个怕是吃不完,到时候打包回去吧。”顾葭想,还能喂给大黑。
白可行拿起筷子,仔细看了看那筷子干不干净,然后皱着眉头擦了一道,直接夺过顾葭手里的,与之交换。
顾葭笑着说:“谢谢。”
“谢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擦的不得了,但是又怕表现出嫌弃这里的态度,你说你这么折磨自己有意思吗?”
白可行当真是说到顾葭心里去了,然而顾葭只用筷子另一头敲了敲白可行的手背,便不说话。
白可行笑着对陆玉山说:“我可提醒你,他一会儿要是拉肚子,你得负全责,记得送他到医院打针,不然他能腿都蹲麻,站不起来。”
“哦?白兄好像很了解顾兄。”陆玉山漫不经心的说。
白可行则自豪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了解一个人的肠胃不好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那是!我从小就认识顾葭了,记得最夸张的一次是因为吃的不好不爱吃饭,能一个月不大解!我的天……”
“够了!吃饭呢!都闭嘴!”顾三少爷真是里子面子都被白可行丢尽了,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白可行受了这一记白眼,非但不听话,还张扬得意的继续对陆玉山说:“对了,我记得你是失忆了对吧?你大概不记得我,但我却见过你,你那会儿还被小葭取名叫做星期五呢。”
顾三少爷实在无奈,夹了一大筷子的土豆丝放进白可行冒尖的碗里,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白可行见顾葭真的要恼羞成怒,便连忙点头,举双手投降说:“好了,我不是挺想和你这位新朋友打好关系嘛,打好关系的最快方法就是分享你的秘密呀。”
“这是哪门子的好方法,快住嘴吧你!”
“我这不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和陆老板关系这么好了,也想亲近亲近嘛,你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我是劝他以后和你出来玩,稍带你来这种不太干净的地方吃饭,又不是没有钱对吧?”白可行苦口婆心。
顾三少爷只好点头:“好了好了,他知道了,而且是我自己愿意来的,稍微尝点味道就放筷子。”
陆玉山见桌上的另两人你来我往的说话,言语间全是对彼此的熟悉,一顿饭下来,他便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后来回忆,更是只有米饭很多的感慨。
顾葭倒是很有感受,一个字:咸。
真真是打死买盐的了!
白可行几乎没有吃,饭桌上总劝顾葭快住手,不然又要蹲得腿麻,见劝不住,只好又说:“行吧,你吃,到时候蹲的腿麻我也不嫌弃你,叫桂花和我知会一声,我就是天涯海角也能飞奔到你身边儿,把你从茅坑里抱出来。”
白可行插科打诨的说了一顿饭的功夫,待结账的时候,是顾三少爷去结的,他想今日已经让陆玉山破费了五十万,这顿饭总不能让人家请,于是起身结账,给了五块钱,并说:“不必找了。”
回去与白、陆二人汇合时,顾葭忽地发现又一个眼熟的人,他定睛一瞧,竟当真是之前陈传家介绍自己认识的那位表哥——王尤。
王尤正好也看见了顾葭,顿时手中的筷子一顿,要站不站怔怔不已,随后王尤便见那位鹤立鸡群的顾三少爷对着店老板指了指他们这边,然后又给了几块钱……
王尤直到顾葭离开,都没能缓过神来,他对面的女人却没能发现儿子的异常,吃的很满足,等发现王尤忽然失去胃口,还很不解:“阿尤,怎么了?”
王尤的视线落在自己灰扑扑的衣服上,他说:“我感觉自己刚才像是光着一样。”
“怎么会?这不是穿着吗?”王妈妈笑着给儿子又夹了一个鸡腿,说,“你现在总算有个工作,虽然是你表弟介绍你来他洋行卸货,但也不用你亲自去卸嘛,你是监工,监工也是个小官呢。妈妈以后在陈家,也住的踏实多了。”
王尤看了一眼十分容易满足的陈家姑奶奶,也就是他的妈妈,忽然感觉自己和妈妈根本想的不一样,他妈无法理解他的处境,他也做不到像妈妈一样只吃这种东西都感觉很幸福。
不过更加悲哀的是,他不过来了这里两天,就好像融入了这个全是力巴的码头,哪怕他之前没有发现,在看见光鲜亮丽漂亮的像是要去赴一场舞会的顾葭面前,也发现自己实在难堪的要命。
不知是陈传家有意还是无意,让他来这里干活,嘴里说着先熟悉一下洋行的所有事务,然后再调走,可王尤总感觉他要在这里干到老死……
王尤再吃不下去了,他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因为害臊还是愤怒,尤其是去结账的时候,听到顾葭已经帮他结过了,虽不意外,却还是很恼火!
陈家姑奶奶不解:“人家是你朋友,朋友互相帮忙结账这不是很正常嘛?”
王尤冷淡的说:“不一样的,他和我不是朋友。”像他这样落魄的人,也不知道顾葭结账的时候是抱着可怜他的心态,还是贬低他的心情呢?
王尤永远用恶意揣测顾葭,但自己却难受的想哭。
另一边,顾葭和陆玉山站在车子旁边与白可行道别,白可行一脸被抛弃的可怜模样说:“好哇!你们两个想背着我搞什么名堂?!”
顾葭为了报复白可行方才把自己秘密公之于众,开玩笑的直接拉着陆玉山的手就说:“反正我现在和陆兄要好,要去秘密活动,我对你已经失去兴趣了。”
白可行‘哇’的装出怨妇模样,说:“你们两个竟然背着我做这种事……不行,带上我吧,我保证不坏事儿!”
顾三少爷神秘的笑着,摇了摇头,坐进车里,打开车窗对着幽怨的白可行说:“你等着吧,等我什么时候气消了,再与你和好。”
白二爷多霸气的人,在顾三少爷这里也霸气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葭跟另一个陆姓男人扬长而去,自己吸着车尾气。那一刻,白可行装出来的幽怨也有几分成了真的。
他是真的不明白顾葭什么时候同陆玉山好上的,这速度也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