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以下聊购物旅游,三十岁以上聊家庭晋升,像这种四十岁以上超过半数的,话题一般都是学生不听话、学生不听话和学生不听话。
时亦对这种办公室茶话会没半点兴趣,搁下笔想直接拎行李去宿舍,偏偏那张去宿管那儿领东西的单子还在桌上。
老万还在不着急不着慌地到处翻班主任的印章。
“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万老师在高三这么多年,忽然派下来带高二,还是这么个班。”
刚进门的女老师说着话,放下手里的包:“尤其那个林间。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真是刺儿头……”
“不会。”老万笑呵呵,“林间同学待人和气、性格友善,评语上都写了。”
老万的态度乐观得有点儿盲目,边上的男老师忍不住出声:“评语都是随便摘抄的……万老师,你在高三待久了不知道,现在这群学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厉害得很,看不住就能给你捅出个篓子。”
万老师笑眯眯:“不会,林间同学很讲道理,不捅娄子。”
“看着还行,一届比一届难管。”三号老师给他提醒,“就他们家那个情况,小心点好。”
老万笑了笑:“不会……”
老万又说了什么,时亦没再听
一宿没睡,疲惫跟困倦正一点点不依不饶跟上来,叫他从太阳穴到脑仁都跟着疼。
他吸了口气,让自己把注意力转开,看向窗外。
办公室的视野很好,挨着操场,一眼就能看见篮球场和体育馆。
刚下过雨的天色比平时亮,蓝得像是重新调过饱和度。
草地洗出了原本的翠绿,衬着新铺的跑道,上面的白线都格外清楚。
篮球场上还有积水,东一滩西一片,倒映着一绺一绺被风搅和得稀碎的云。
有人在操场上打篮球。
肩膀还有点疼,时亦揉了下,跟着看了看。
还没开学,返校的人不多,勉强凑了两个队。
拿球的个头挺高,穿着校服,袖口高高卡在手肘上,露出小臂线条强韧的肌肉。
敞着怀,一跑动衣摆就被风兜起来。
挺惹眼。
“喜欢打篮球?”老万看着面前有点瘦弱的学生,试图给他找出点课外能做的活动,“我们班好像有个篮球队,开学还能打比赛……”
“不会。”时亦说。
老万愣了下,扶了扶眼镜仔细抬头
男孩子瘦高,眼睛被厚重的镜框遮了大半,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有点闷,不怎么爱说话,但站得笔挺,肩背都板正,规规矩矩的招人喜欢。
还熬夜预习,看着就像个好孩子。
就是不会打篮球有点儿可惜。
老万一直是个很相信自己班同学的老师,听他这么说,就把篮球队的申请表从那一摞里抽了出去。
时亦没再说话,重新看向窗外。
他不懂这些东西,也没兴趣,只能看出打得应该不错。
至少跑动折返都异常矫健,一转眼球就又回了他手里,每次都能投中,还一脚都没踩在水里。
……
矫健得有点儿眼熟。
时亦还在回忆自己上次脑海里出现“矫健”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时候,老万已经顺利从一摞卷子底下发现了自己的印章,满意地呵了两口气,给他盖在了宿舍的回执单上。
时亦接过回执单,看了一眼。
709宿舍,2号床。
1号床上签了名,估计是已经来报过到了,后面一趟床单被罩脸盆都打了勾。
字还行,该有的笔锋都有,就是工整得有点过了头。
一笔一划,横是横竖是竖的,挺端正的两个字。
林间。
“先熟悉一下舍友。”
老万坐起来,往外看了一眼:“接下来的一年里,你们都会在一起学习生活,要互相照顾,互相帮助。”
时亦看着他往窗边走,没立刻跟上去。
老万挺耐心,笑着朝他招招手,打开窗户:“来。”
时亦没忍住,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口那个三楼的标志,又看了看和蔼可亲面带笑容的老万。
这个学校下楼的方式还挺猎奇。
幸好老万还没彻底失去理智,在时亦开始考虑三楼下去是直接跳还是扯栏杆的时候,慢悠悠拉开了窗户。
老万刚下高二,班里的同学也没认熟,正好昨天没收过一次林间的手机,对小同学的印象挺深。
他这个班主任当得没什么架子,拄着窗台探出半个身子,笑呵呵往你争我夺的球场上遥遥招手:“林间同学。”
时亦:“……”
他不是很想去打这个招呼。
但操场上的林间同学显然十分待人和气性格友善,听见他们班主任招呼,就跟着抬了个头。
准确的说,其实不光是抬了个头。
时亦被老万难却的盛情邀请到窗户边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刚才带球的那道身影一个抢断,又一次把球漂亮地拿到了手上。
然后脚下没顿,假动作晃开两个人,跳起来轻松灌了个篮。
少年利落的短发被汗水浸得微湿,衣摆下面露出截劲窄的腰线。
他一手扯着篮筐,晃了两晃,正好吊在了办公室看出去的视线末端。
另一只手斯斯文文地推了下眼镜,朝时亦笑着招了招手。
老万对这个电影镜头似的画面很满意,给窗外的小同学点了个赞,回头看向时亦。
时亦看着窗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怎么样?”
新同学需要建立起良好的第一印象,老万循循善诱,坐回桌前拉开抽屉,“说说看,对新舍友有什么感觉……”
他的话音还没落,窗外忽然短暂地传来了扑通一声闷响。
老万回头,看着忽然空了的视野,有点茫然。
时亦扶了下眼镜,把视线从篮球架被硬生生撅碎的木头茬子上挪开,收回目光。
“感觉。”
时亦:“挺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怪我们间哥,我们间哥身手可好了。
我们间哥中了“看见对象就必须从天而降咒”。
第4章
时亦没能立刻和他的新舍友会面。
因为他的新舍友被路过的体育老师抓了个正着,去体育组赔那个被连根压折的球筐了。
“新篮球架没经历过考验,可能有一定几率的质量问题。”
老万有点儿遗憾,又看了看窗外,给意外落幕的镜头补了个话外音的总结升华:“就像我们的人生,如果没有经历过各种压力、打击和挫折,很难知道韧性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量变和质变……”
时亦对韧性和质变的兴趣不大,提了提神,又仔细想了想这个从天而降究竟为什么这么眼熟。
以及他又不是球筐,为什么对“有点沉”这三个字莫名其妙的尤其有心得。
感同身受,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而出那种。
特别真实。
在家里的几天就没能睡好,出来第一宿又成功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太阳穴像是往里钉了个楔子似的疼。
严重缺觉的思维像是生了层锈,稍微使点力气转转,都嘎吱作响地往下掉渣。
时亦没忍住,皱了下眉。
他的状态不好得太明显,连老万也看得出来,暂停了对《由新篮球架球筐被压断事件的一点浅思》的汇报,拿着回执带他出了办公室。
到了楼下,老万又特意给他指了遍宿舍。
河高的布局不复杂,几条主干路横平竖直,出门一直走,闭着眼睛都能撞上学校后墙。
但老万显然还不太放心,特意把直走到头左拐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给他变换方式调整顺序,详细讲了好几遍。
本来以为程航那样的就已经话多到极致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在时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在班主任的课上直接睡死过去的时候,老万终于铺垫得差不多,话头异常生硬地转回来:“对了,时亦同学,关于你的舍友……”
“万老师。”时亦截住他,“我会和舍友好好相处的。”
“好好相处要建立在互相了解上。”万老师摆摆手,继续耐心地跟他说,“林间同学性格很好,不打架,不和同学闹矛盾,就是有点啰嗦。”
万老师话头顿了下,看着仿佛忽然精神了的学生:“怎么了?”
时亦:“……没事。”
老万放心了,放手让他自己去了宿舍楼。
返校的学生不多,手续都办得挺利索,核对过身份就发了统一的宿舍用具,附带了张印着一寸照片的门禁卡。
他们这届高二不分班,学生间基本都认识,隔了一个暑假没见,正热热闹闹地到处串寝室打招呼。
时亦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楼,有点儿费劲地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走廊里的喧闹声。
屋里没人,他那个新舍友估计还没赔完篮筐,不在宿舍。
寝室布局很宽敞,上床下桌,两张床摆成了个斜对角。另一张床已经收拾好了,架子上放了摞书,被子在床头,工工整整叠了个豆腐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