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儿拿这说事也不过只是为了调侃一二罢了,她今日相来,其实还是有另一件事要与白果相讨。
“今年大晋的选秀快开始了。”她说。
白果闻言,脸上闪过些惊讶:“这是哪里来的消息?如今才六月,大选的日子怎么能提前这么些。”
“是安宁昨日与我说的,怕是假不了。”李仙儿愁着眉眼道,“这几年后宫之中有宝妃拿了独宠的头筹,盛宠不衰,高位的几位娘娘算得上是退居二线,随太后娘娘时常礼佛添香,下面庶妃也尚且安稳。嗐,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这次大选的重点不像是冲着陛下去,反而倒是咱们家的这几个爷们儿比较危险……”
言犹未尽之处,白果自然领会,不过他信任自家殿下,倒并不太担心。
可还是安慰李仙儿道:“秦王殿下自然也是爱重你,不然这几年他在外奔波,收回府里的妾室早不知凡几了,仙儿你总要试着信他一信啊。”
李仙儿却知道自家男人大猪蹄子的本性,摆着手道:“别,千万别,我信他个大头鬼,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蠢货,我只求他别脑子一热给我领个平妻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果不其然,安定公主合离的圣旨不过几日就颁了下来,驸马被除了身上仅存的爵位,又因他并无官职与积蓄,于是在被赶出公主府后竟是在京中无家可归。他强忍着众人投向他身上的白眼找上了阳公子,阳公子最开始倒也确实心疼他,但他现下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夫家已经知晓了他与安定驸马之间的勾连,而身为皇家女婿又不能主动上请合离,故而只能狠心忍下这顶绿帽,最多就是禁了阳公子的足。
阳公子想方设法才偷摸给了驸马几百两银子全做安置费,谁想那安定驸马拿了钱不过一日就全被赌场的人套走,回头再去找阳公子,却怎么也见不得对方了。
这几日此人与阳公子之间的事闹得纷纷扬扬,两人间的旧情全都一发不可收拾地传遍了整个京都,再追溯到三年前这位安定驸马娶了一位公主还不满足,竟还想坐享齐人之福,叫这阳公子做他的平妻,不由让百姓指着他的鼻子骂其脸大如盆,人心不足!
安定驸马成了过街老鼠,沦落街头几日后更是被看守城门的卫兵赶出了京,而阳公子那头,因为夫家受了委屈,晋元帝不得不憋着怒气给对方往上抬了一品官职以做安抚。他对阳公子彻底失望,不仅撤其封号,还将他那本就不受宠的母妃打入了冷宫,无诏不得出冷宫半步。
至于安定那里,却是得了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情,晋元帝觉得对女儿有所亏待欠疚,不过半月功夫,便下旨为安定赐了一座行宫,使其在京中风光一时无两,把李仙儿跟安宁公主全都力压了下去。
而就在安定合离的事情告一段后,后宫大选便拉开了帷幕。
对于上届选秀,有人觉得还在昨日,但对白果或是李仙儿等人来说,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毕竟四年之前,她们也未能想到四年之后是如今的光景。
又是一日从宫中请安出来,李仙儿手中扯着几张画卷,啧啧感叹着:“说来静王殿下母妃去的早,倒是便宜了果果你,不必经受伺候婆母的苦,哎,可怜我李家好女,惊才绝艳,一朝嫁入君王府,竟也要如同那等深闺妇人一般,受尽夫家磋磨。”
白果带着谢湛跟谢笑进宫陪了太后一早,府上的两个调皮蛋特别喜欢寿康宫的吃食,吵着要留在宫里吃晚膳,白果拿他们的没办法,偏偏太后还格外喜欢两个小的,脸上的笑便没落过,搂着俩乖乖重孙不撒手不说,还拍板叫两人留宿一夜。
他这会儿两手空空,身边少了谢崽崽的叽喳声,却偏又多了个聒噪的秦王妃。
白果摇头叹了口气,最右边的小豫王妃却忍不住笑出声,用帕子捂着打了个不大明显的哈欠:“你且停一停吧,再说下去,这边儿上的宫女太监可都要知道原来秦王妃竟是个深闺怨妇了,看到时候丽嫔娘娘不得削了你一身皮去。”顿了顿,她又懒洋洋说,“哎,要不赶早不如赶巧,不如你现在就凑首怨妇吟听听?”
“要惊才绝艳的。”白果歪了歪脑袋,笑着添了一句。
李仙儿抱着画卷就要往两人身上砸:“宫女太监自然不敢编排我,倒是你们两个胆子大了,不知道咱们家秦王殿下正当宠吗,得罪了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嗐,好怕啊。”
“秦王妃发威了,不得了。”
小豫王妃跟白果纷纷笑出声,周边站着的几个大宫女也忍不住低下头,肩膀耸动。
三人说笑打闹地在御花园走着,不期然就碰上一群正当花期,看起来颜色格外娇艳的公子贵女。
对面来的队伍聘聘袅袅,有管事嬷嬷站在队伍两侧,时不时指点着其中几个人的走姿不乏,见正面装上三位王妃,立马变了脸色,叫停队伍,小心翼翼上前请安:“奴婢拜见豫王妃娘娘,静王妃殿下,秦王妃娘娘,不知三位王妃正在御花园行走,奴婢等人是否有惊扰到……”
李仙儿这会正臭着脾气,不愿多说,小豫王妃更是懒洋洋提不起兴致,白果只好摇摇头,温和地笑着说:“不碍事,后面的姑娘公子可是今年选进宫的秀女?”
管事嬷嬷点点头道:“正是。”
白果正想问过就叫人走了,没料李仙儿突然出声道:“那还真是巧了,嬷嬷不如将她们叫过来,让本王妃也仔细瞧瞧。”
管事嬷嬷略一犹豫:“秦王妃娘娘,不是奴婢不愿,实在是秀女主子们刚进宫,规矩尚未学全,怕是近身冲撞到贵人们就不好了。”
小豫王妃跟着笑笑,但面上却不饶人:“不碍事,叫上来看看也无妨。”
白果:“……”
他使了个眼色给两人,搞不懂她们在做什么,怎么这行径尤为像是那戏本上写的张扬跋扈的皇家宠妃,一朝得势就要作践新人的模样,实在不是什么……好人牌啊!
第130章
秀女都是刚入宫不久的官家子女,此时听见贵人们要她们上前,有人半是谨慎,有人半是好奇。
几位王妃的名声她们从前都大多听说过,更有两三家世好的贵女没少在京中眷属的宴会上与李仙儿等人碰过面,于是有底气的几个便主动站上前去,想要与李仙儿或是小豫王妃攀谈一二,好在众秀女中显摆显摆自己在宫中的“人脉”。
但李仙儿的重点才不是这个,她的眼神在几个低眉垂首的后排人选中逡巡了一会儿,又低头照着手里画卷上那女子的模样一对比,这才冷哼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在女子身前驻足道:“你就是丰州府台的嫡女?”
那女子声音甜软,喏喏道:“小女子正是。”
李仙儿弯了弯嘴角,皮笑肉不笑:“今日丽嫔娘娘与本王妃提起,说丰州有南方第一佳人,倒是叫本王妃觉得十分好奇,你且抬起头来,也叫本宫好生瞧瞧,佳人是何模样。”
女子身子一颤,像是被欺负的小可怜一般,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楚楚动人且不施粉黛的小脸。
“啧。”李仙儿脸上却里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撂下两个词,“寡淡寻常,俗不可耐……丰州佳人也不过如此嘛。”
“仙儿。”白果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
堂堂亲王妃在御花园欺辱新进宫的秀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可谁知这时,那丰州府台嫡女却使劲咬了咬唇角,软慢地开口道:“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小女子模样只是普通,在丰州并不称地上名号,能称上第一佳人的,其实是……家弟。”
“哦?”李仙儿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
小豫王妃也温温柔柔地笑着问:“不知丰州府台的公子,可也是被选入宫了?”
丰州府台嫡女小心点点头:“不过家弟今日有些受凉,嬷嬷们怕他传染了大家,所以便将他隔在房里,并未同大家一起出门学规矩。”
李仙儿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嘴里却依旧是不依不饶:“可本王妃实在好奇南方第一佳人到底是何模样,这样……不如劳嬷嬷们多跑一趟,去将那位小公子请来,好让本宫瞧上一眼。”
小豫王妃见那老嬷表情为难,叫身边下人塞给对方一个钱袋子,慢声道:“今儿天好,诸位秀女学规矩倒也不必在一时,不如随我们一起去小亭歇歇脚。”
老嬷见状,喜笑颜开道:“也好、也好。”
看着李仙儿跟小豫王妃一唱一和的,白果虽心底疑惑却也到底没说别的,他与这两人不是一般的相熟,最是清楚这两人的性子,一个是睚眦必报又爽快的直脾气,另一个最近两年却是更加沉稳,将原本的活泼性子藏起来,越发变得笑里藏刀……
好吧,这么吐槽小豫王妃实在是不太好,但白果偷偷想着豫王府里的状况,倒也觉得这些变化在小豫王妃身上倒是正合适,至少这种性格能镇住李仙儿口中那些豫王府里的“妖魔鬼怪”。
这么想着,一群人纷纷涌进御花园旁的一处亭子。
有李仙儿在的地方从来不会冷场,况且在场的许多秀女还存心捧着,于是亭子里一时气氛正好。
也有秀女主动要与白果搭话,似乎想从他身上探寻些什么,可惜话刚开头就总会被李仙儿截了去,两三次后众人便默契地避开,白果也乐得清静。
等过了一会儿,宫里的嬷嬷带着一个身行偏瘦的青年往凉亭出走来,李仙儿远远瞧见,不再跟人那些秀女闲聊,反倒是捏了捏白果的胳膊,突然道:“等会儿可别被吓到。”
小豫王妃听见了也点头:“一定要淡定。”
白果一头雾水。
不多时,宫嬷嬷先走到亭里,她离开接人时脸上的笑容这会儿又不见了,反倒是忐忑更多一点。白果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那宫嬷嬷进来时先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才低下头说:“几位王妃,奴婢把那位小公子带来了。”
说着,她让开身子,露出被她遮在身后的青年。
青年一身青灰的衣袍打扮,身材瘦削,并不惹眼,可当他缓缓抬起头后,白果才惊觉地睁大眼睛。
李仙儿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收,蓦地嗤笑一声。
小豫王妃也打量着对方,露出复杂神色。
“这人跟我长得真像……”白果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可这么说出口了,却又觉得也不合适。
他与面前这双儿的长相若真比起来,也只是有三分相像罢了,甚至对方的模样要更艳丽一些,但他们俩更神似的地方,却是那股比长相更加玄学的气质,这双儿站在自己眼前,白果仿佛在一瞬间——
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
青年被众人的视线打量着,神情逐渐从开始的谨小慎微,变成了有些胆战心惊的惊恐,他没有开口说话,但脸色却微微发白,惹人心疼。
李仙儿看着这人却只觉得糟心。
她同小豫王妃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厌恶的情绪,而那群秀女察觉到空气中逐渐凝固的气息,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吭声。
“南方第一佳人的模样长相的确不错。”李仙儿敷衍了几句,“不过身体还是孱弱了些,嬷嬷可要记得小心看顾,千万别在选秀当日出岔子。”
宫嬷嬷小心道:“秦王妃娘娘提点的是,奴婢醒的。”
点了点头,李仙儿拉起还在吃惊中的白果,与小豫王妃一起离开皇宫。
出宫的路上,白果很像知道今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李仙儿却露出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不愿多说,而小豫王妃却是笑着道:“果果,你不如回府问问静王殿下,他想必是知晓的。”
于是到了夜里,白果强忍着好奇终于熬到谢临洗漱完毕上了榻,忙不迭滚到他怀里,戳了戳对方紧实的胸膛,问:“殿下有没有关注过这次的选秀?”
谢临抓住他的手腕,眉毛微微一挑,露出恰当的疑问:“嗯?”
白果抿抿嘴,抬头看他,慢吞吞道:“我今天在宫里见到一个参加大选的双儿,从丰州府来的……殿下可曾听说过对方?”
谢临听到“丰州府”三个字,脸上的表情一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问:“怎么突然跟那群秀女碰上了?有没有被冲撞到?”
白果摇头:“没有,只是偶遇到了。”然后又小声道,“就是我见那个丰州府来的双儿,他……与我实在相像,而且仙儿跟豫王妃对那人的态度很奇怪,仿佛有些厌恶。”
谢临眯了眯眼道:“她们与你说了什么?”
“未曾。”白果纳闷地看着谢临,环手抱在谢临的腰间,嘟哝着说,“她们还叫我来问殿下你呢,说殿下肯定知道地一清二楚!”
谢临却是皱了皱眉:“这二人真是……”
白果眨眨眼看着他,蓦地露出个甜软的笑来,叫谢临一阵晃神,最后只能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小腿肚,缓声将那双儿背后的事情说了出来。
要说这事的起因,那就是得追溯到秦王谢诚身上了。秦王从前几年开始被晋元帝外派,做出来的政绩一直不错,而他本人也从中得益不少,于是这些年越来越喜欢接些需要出京的政事,在反而在京中呆的日子少了起来。
李仙儿心情好的时候会陪谢诚一起出京,当做游玩,心情不好跟谢诚吵了架,两人就正好借此“分居”几月,等谢诚回京后,就又是一翻小别胜新婚。
而丰州府则正是谢诚前不久离京时去到的州府,李仙儿并未与之同行,但在秦王去到当地一月之后,她却从夫妻两人互通的信笺中得知了丰州府台欲将府上嫡女配给谢诚做小的心思,信中谢诚虽信誓旦旦表明自己不会瞧上这家女儿,但消息却不知为何突然传到宫中丽嫔的耳朵里。
丽嫔前几年碍于谢诚犯了错处不受晋元帝待见,而对李仙儿这个娘家背景强势的儿媳百依百顺,算得上是迁就,但随着后来谢诚政绩出色,得了晋元帝多次夸赞,丽嫔也自觉腰杆子挺了起来,再看李仙儿时百依百顺就变成了百般挑剔。
这其中叫丽嫔挑剔的一项便是自打李仙儿生下秦王府的嫡子之后,府上这几年就再没了动静,仔细想想,谢诚身边除了李仙儿竟是连一个贴心满意的妾室也无,他府上后院的那些女人,不是因着心思多就被早早赶出了府,剩下的全是乖觉人,从不主动往谢诚身边靠……也便是因着这个,当丽嫔从旁人耳里得知这丰州府台家的嫡女性子温婉,样样都好,还愿意进王府做妾时,立马就动了想要将人接进宫的心思,于是这后来才有了丰州府台一双儿女进宫参加秀女大选的后续。
可白果听到这里却纳闷:“难道那个双儿与我相像只是巧合?”
“深宫中事,从来没有巧合一说。”谢临笑了笑,眼底有些凉意,“你且想想,丽嫔是没什么势力的,万事还需得求着这位娘娘提携,她这么一个后宫女子,有哪里来的路子,能探听到远在千里之外丰州府台的消息?”
白果惊诧:“是有人故意让丽嫔娘娘知道的!”
“嗯。”
白果又道:“而背后之人的真正目的不是丰州府台的嫡女,是有人想让那个双儿顺利进宫参选?这分明、分明是冲着咱们府上来的!”
他突然有些生气。
谢临拍拍他的后脊,笑着安抚几下:“一半是冲着咱们,还有一半就是在膈应秦王府了。”
白果后知后觉地恍然:“怪不得前些日子提起这次大选,仙儿的表情总是不对劲,看来丽嫔娘娘是铁了心想要将那丰州府台的嫡女送给秦王了。”
谢临淡淡笑道:“这事只要谢诚咬死了不接受,丽嫔倒也不能逼他,至于那个双儿……”
白果紧张地盯着谢临看。
谢临却故意不往下说,只笑着将怀里的人抱起来,然后静静看着他:“王妃是不想让本王在选秀当日搭理他?”
白果立马说:“殿下不要去理他。”
谢临又道:“可本王却听说,那人经人调教了两年,学了一身的功夫,专门都是冲着本王喜好去的……”
白果手指一紧,环着谢临的腰腹的手臂更用力环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