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然接过了刀子看了看,点了点头,“是的,这样的刀具只能在单根肋骨上形成伤痕。与胸口的刀痕并不吻合。”
“有没有可能,凶手是用这把刀刺杀了死者,刺中的是腹部,胸口那一刀是用另一把凶器补刀?”傅临江提出另一种假设。
宋文低头思考了片刻,摇摇头:“有点太复杂化了,案子分析到这里,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尸体都损毁成这样了,掩盖死因还有意义吗?在常驻的居所分尸时,带着手套,而又把指纹和血迹留在一把丢失的凶器上,这点不合常理。凶手有昨天一整天处理尸体。既然带了手套,就应该把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清理干净。凶手没有刻意处理其他房间的指纹,还在凶器上留了痕迹,这和他一贯的谨慎行为不相符。”
这把刀出现的太巧了,屋子里到处都是指纹,在主要的分尸炖尸的工具上却一无所获。跟着尸体丢出的刀子上却又出现了指纹,还沾染了血迹,这其中很多地方逻辑不通。以至于有些东西像是凶手留给他们的。
宋文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说出了另一种可能:“这把刀可能是凶手故意误导我们的。”
众人一下子沉默,为了误导警方判断?那么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林正华的同居人?
“陆司语你有什么看法。”宋文忽然抬头问。
“我?”陆司语没提防到自己被忽然点到,有些惊讶,不自觉地做了一个舔唇的动作。
宋文道:“没关系,想到什么说什么。”
陆司语翻看了一下手里的本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这个案子较为残忍,我觉得分尸的人具有较强的心理素质,那种分割方式,不能排除女性嫌疑人。”
林修然点了点头:“因为等同心理,女性凶手杀害女性时,相较男性凶手,更少虐待胸部和生殖器官。男性凶手杀害男性时,也较少会对男性的器官下手,少数出现这种情况,也往往是因为关系为情敌,采用这种行为进行情感报复,或者是天生变态。”
陆司语提出的角度是之前众人没有考虑到的,宋文顺着他的话思考下去,忽地想明白了什么般眉梢一挑,随后转头看向他,没有发表意见。
陆司语察觉到了宋文的目光看过来,又是低头开始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傅临江点头赞同:“如果仅仅是为了杀人灭迹,没有必要做这个多余的动作,绞碎或者炖煮可能会更合乎情理。而且凶手在处理尸体的时候,用了很多的无用功。”
也就是说,这样的步骤用作毁尸,太过分了。凶手似乎并不在意别人是否会获取死者的身份。却在刻意地隐藏着伤口和某些东西,这是什么逻辑?
宋文转了一下转椅,下了决断道:“不管怎样,案子查到这里已经有很多进展,死者的同居者,就算不是凶手,也要彻查问个清楚,他的指纹出现在相关的刀具上,说明也是相关人物,获取越多的信息,就会对案件的侦破越有帮助。朱晓你抓紧时间汇总死者的信息,明确同居者身份,傅临江你带着老贾继续查案子,现在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见一下死者家属。”他说着话起身,“也就是我们的另一位嫌疑人了。”
.
钟情,这是一位今年三十八岁的家庭妇女,她是林正华的妻子。钟情卫校毕业,做过一年心胸外科的护士,二十二岁时嫁给了林正华,一年以后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孩子生下来不久,钟情就辞去了工作,成为了一名家庭妇女。
在外人看来,林正华主外,收入颇丰,钟情主内,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儿子林尚学习成绩很好,一路重点,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其实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却有其隐痛。
宋文看着眼前的女人,钟情身高一米六左右,有些瘦小,她保养得挺好,身材没有发福,完全看不出来真实的年纪,只像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少妇。现在她的眼睛是肿着的,有些无措地搓着衣角。今天,她是被通知来认领尸体的。
在签署了一系列的单子之后,钟情被领到了殡仪馆的尸体存放处,林修然是个专业的法医,每具尸体解剖之后都会进行缝合,这具尸体也不例外,残肢拼凑后,能够缝合在一起的都进行过尽可能的处理,让尸体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冷库拉开了不多,仅露出了林正华的头部,钟情就捂住嘴点了点头,然后倒退了两步,眼睛流出泪来。
宋文把她从殡仪馆内冷库内领了出来,坐在一旁接待家属的专用休息室中。宋文让陆司语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随后把死亡证明等递给她。宋文见过太多的尸体认领过程,每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惶恐的,难以接受的,疯狂的,晕倒的,冷漠的,比较起来,这女人的反应较为温顺了。
“现在关于你丈夫的死亡我们正在调查中,我们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宋文等钟情的情绪平复下来,开口问她。这是例行的排查,也是刑警工作之一。
钟情把水杯握在手中,似乎需要热水的那点温度给以她力量,然后她直起腰身,点了点头。她的行为显示了她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言行都颇为克制。
看她同意,宋文看向了陆司语,示意他开始问询。这还是陆司语第一次审问嫌疑人,他抬头看了看钟情,似是有点紧张,轻轻舔了一下嘴唇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林正华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一周以前,他……不常回家,我们基本上是分居状态,各过各的。”人已经死了,现在再隐瞒那些,伪装家庭和睦已经毫无意义。
“你知道你丈夫在外面和别人同居吗?”陆司语又问。
钟情轻轻点了一下头,“知道,从生下儿子以后,他就再没有碰过我了。他在外面常年租了房子,有时候连续几天都是在外面住,有时候偶尔回家看看儿子。”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他们那个圈子挺乱的,这几年,就我知道的,就换过好几个人了。最近的一个叫做什么……”
“叫什么?”
钟情努力想了想,吐出一个名字,“什么……辉。”
“你觉得其中会有什么人,想要杀害你老公吗?”
钟情摇了摇头。
“那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吗?”
钟情又是摇了摇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般点了点头说:“不过他最近似乎有些心烦,还曾向我借钱,理由却说得很含糊。”
“借钱?”宋文眉头一皱,这对夫妻还真是各过各的,如此生分。
钟情解释:“我们婚后,他的一半工资是要打给我的,自己留着花另一半,林正华的工资一直不算低,除了我和儿子的生活支出,我还存下了一些,最近他却忽然想向我提出借钱。”
陆司语继续问:“你借给他了吗?”
钟情听到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低了头,如同蚊子细哼一般:“开始没有,后来……打给他十万。”
十万,又是一个关键点,林正华的死会是因为钱吗?加上他手头的那些,估计钱不止这些,他让朱晓查过林正华的收入,一年五十万左右。可是为了钱的话,为什么屋内没有任何的抢劫迹象,受害人的手机,钱包,都没有丢失。
“案发当天的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在钟情显出为难神色之后,陆司语没有在钱的问题上深究,而是转而问了其他的问题。
钟情回忆了一下,用手绞着包带,“那天晚上,我儿子有个补习班,我送他去上了,时间是八点半开始。”
“班上有多少补课的学生?”
“是个小班,一共有八个人。”
补习班人少,如果她说去了,应该是做不了假的。
“八点半开始,到几点结束?你儿子在补习班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从八点半一直到晚上十点半,两个小时的英语课。我在附近的咖啡馆等了他,由于经常去,那边的店员都认识我。”
大概问了十几个问题后,陆司语看向了宋文,征求他的意见,看看有什么想要补充的问题,宋文在一旁开口问钟情:“你爱林正华吗?”
钟情似是没有想到这刑警队长忽然发问,而且一问就是如此尖锐的问题,一时语塞。
宋文收了平时脸上的笑容,目光沉稳,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问她:“嫁给一个同性恋,生活不和谐,你没有想过要离婚吗?”
钟情几时被问过这样的问题,一直的忍痛被摆在了台面上,让她的脸都涨红了:“我……我……”
宋文直视着她的双眼,步步紧逼,穷追不舍,又是一字一顿地问她:“你不恨他吗?”
陆司语侧头看了宋文一眼,那人的目光锐利如剑,他刚才的问题还比较温吞,而宋文现在,直指了核心所在。
听到那最后一个问题,钟情忽地像是一条蛇被打中了七寸一般,整个人都变得失控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却是在挑着嘴角努力微笑,这样两个矛盾的表情,让她的脸部扭曲得厉害……
第9章
“离婚?”钟情的眼中带着泪,苦笑着说,“在结婚的第一年,他装的很正常,只是除了月中的那几天,很少和我同房,后来我怀孕了,他就让我安心养胎,很少和我睡在一起。我登陆他的电脑,发现了一些男人的照片,我把这件事哭着告诉我亲妈,我亲妈的第一反应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仿佛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丑闻。”
“开始的时候,我不理解我妈妈,觉得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肯给自己做主,我那时候哭了一天。后来我才发现,母亲的话不完全是错的。你知道人们知道我嫁给了一个同性恋以后,是什么反应吗?他们首先觉得,我一定是个不检点的女人,否则为什么他非要娶我,而不娶其他人呢?明明有错的是他,可是我在别人的眼中,也是罪恶,肮脏,有病的!”
钟情的笑容是苦涩的,压抑已久的话终于说出口:“那些知道了这件事的朋友亲戚们非但没有帮我,还觉得我傻,觉得我活该,觉得我不正常。可其实,我才是受害者!我除了结婚遇到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我并没有错啊!”
“你说的对,我想要离婚,不止想过一次两次,可我要是能离婚,早就离了。老人,生活,儿子,家庭,所有的事情夹在一起,就不是我想离就能离的。”
“你们大概不熟悉一个词,叫做‘同妻’吧。也不会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群体,过着怎样的生活,别把你们那些肤浅的理解贯注到我们身上,我们这些同妻的生活,远比你们想象的凄惨。”说到这里,她又努力笑了一下,那个温顺的女人似乎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恶毒的妇人,有些歇斯底里,“他死了以后,我除了有点伤心,更多的是解脱……”
钟情说出这句话,双肩抖动着,似是把十几年的压力都发泄了出来,这次的哭不是为了林正华,而是为她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她似乎哭了一会,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掩面道:“对不起,我可以去个洗手间吗?”
不等宋文和陆司语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两个人一时沉默,他们并非不知道同妻这个群体,每个同性恋到了一定的年龄似乎都会遇到这个问题,是选择一个女人结婚,还是继续选择所爱的人?能够到国外结婚的,毕竟只是少数,如果他们不结婚,无论是否有稳定的伴侣,这种事实婚姻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到承认。有部分的同性恋者妥协了,那么同妻就沦为了受害者。
陆司语坐在一旁低头了一会,他忽然小声开口问宋文:“宋队,我能问你一件事儿吗?”
宋文对陆司语现在的表情有点熟悉感,抬起手表一看,果然,十二点零一,这又是饭点到了,他有点无奈地猜到了陆司语想要干什么,皱眉道:“小祖宗,你不会想在殡仪馆热饭吧?”
陆司语点点头,晃了晃黑色背包里背着的高级日式便当盒。
“……”宋文无比头大,“祖宗,你昨天几点睡的?”
“没看表,大概两三点吧。”陆司语是个就算天塌下来,一天三顿饭也不能省的主,还是个不禁饿的,生物钟无比之准,这才刚到了饭点,就仿佛是个抽去了空气的充气娃娃,整个人都失了神采。
看着他都快趴到桌子上,宋文万分无奈,他压下了性子和他好言好语地商量:“等下,找个便利店行吗? ”
“要不我自己去……”陆司语提了个建议。
“……警校怎么教的?执法过程中必须两人以上在场。”宋文把他一把拉住,然后他又看了看时间,“好吧我加快速度,再忍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
宋文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这个领导真是委屈,明明是个刑警队长,可是现在干的这活,真不是保姆吗?可任他平时再怎么雷厉风行,一言九鼎,被陆司语那双好看的眼睛盯住时,就变得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没有招架之力。
一翻讨价还价之后,陆司语点了点头。
两个人刚在这里达成一致,钟情就从洗手间里出来了,宋文走上去问她:“钟女士,你是怎么来的?”
“刚才打了辆出租,我不会开车的……”钟情刚洗过脸,整个人却有一丝慌乱,不复刚才的平静,她说着话用湿着的手抚了一下乱发。
“我可以送你回家,顺便去你家里看看吗? ”宋文问道。
“这个……”钟情犹豫了一下,“家里有点乱……”
这是一个委婉的推辞,宋文假装没有听懂:“我们就是顺路,不会耽误多久,我同事急着去吃饭呢。”
钟情看了看在一旁单手揉胃的陆司语,确实是一副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模样,没再说什么,报了个地址,警察想去的话,她一个女人又如何拦得住?
三个人上了警车,宋文驾驶,陆司语坐在副驾,钟情坐在后面,这个女人似乎还一直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后座处不时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宋文也没想逼得太紧,没再问她问题。他是可以走流程申请搜查钟情的住所,但是他更希望能够打个出其不意,只有这样才能够获取更多藏匿的真相。
钟情的住所离殡仪馆不太远,大概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离之前租住的房间不远不近。
宋文对南城的地形最为熟悉,他在心里绘制了地图,这样的位置正好可以和林正华的公司构成一个等边三角,这几个地方都可以花十几分钟开车到达。
这处房子是一栋六层的老式建筑,住所在四楼,面积挺大,三室两厅,一厨一卫,前后有阳台,两人换了一次性的拖鞋,钟情把他们引进去以后,走到一旁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她好像已经从死去丈夫和刚才的问询中恢复了过来,又如往常一般淡然:“家里不常来什么客人,所以有点乱。”
这句话实在是太谦虚了,屋子里整洁得厉害。整个住所可以看得出来,林正华的痕迹不多。
“这是我的房间,这间我儿子住的,林正华不常回来,如果回来就住客房。”钟情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们是夫妻,却过得像是两个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租客。
宋文走进去,看着林尚房间的照片墙,照片墙上挂了几幅照片,都是一家三口的合影。有孩子小时候带他去游乐场的,有大了之后逛博物馆的,还有一张钟情和林正华给林尚过生日的。照片中的家庭和一般的家庭相比,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陆司语也走过来仔细看着,其中的一张照片稍微歪了一点,他眨了眨眼睛,忍不住伸出了手,把那照片排列整齐。
钟情道:“他对我没什么感情,对儿子还好,毕竟是爸爸嘛,在今天之前,我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没有把他父亲的死亡告诉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话到这里,钟情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宋文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林尚的书桌上,上面都是学习的用具,在桌子的一旁,贴了几张奖状。
陆司语在这里看了几眼,似乎就失去了兴趣,又背着包飘到了厨房,他指了指厨房的台面问:“这个位置,原来有个榨汁机吧。”那台面已经多年,有些发黄,在其中的一个位置,和其他的部分颜色不同,甚至周围能够看出来一个弧形的痕迹。
“哦,原来是有个榨汁机,我本来买来给儿子榨果汁的,林正华用过几次觉得好,就拿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带到哪里去了,一直想要再买一个,却总是忘记。”钟情又是详细作答,回答得天衣无缝。
宋文的心里明了,原来放在这里的榨汁机,从大小和形状看,应该就是现场的那一个。他看着陆司语一直在人家厨房里张望,进去以后再没准备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我能借你家微波炉热个饭吗,十分担心影响人民警察的光辉形象。
宋文看着时间差不多,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对钟情道:“好吧,不打扰了,这是我的名片。回头你要是想起什么有关的线索,随时打我局里电话,也可以到警局找我们,按照规定,遗体还需要保留一段时间才可以火化……”
陆司语也看得差不多了,主动地往门外走。他走到门口,换鞋的时候,忽地停下了动作。
那边,宋文正在和钟情说话,钟情接过名片点着头,然后余光看向了陆司语。那个长相俊秀的小刑警此时正在低头穿鞋。这两个警察都有点难缠,像是早就把所有的事情看透了一般。
穿了一半鞋的陆司语忽地抬起头冲她笑了,钟情没有想到,这男人浅笑起来更加好看,一时看得痴了。
陆司语伸出手,仿佛不经意般,修长的手指划过了地上的一双男士皮鞋……
这时候,正巧宋文转过身,就在那刹那,他没有看到,他身后的钟情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