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三人,祝珩和燕暮寒跟着人流进了佛寺。
这座佛寺就是供奉卧佛的佛寺,香火旺盛,诵经的地方提前摆放了蒲团,台上是佛寺里的僧人,台下是前来祈福的百姓。
祝珩和燕暮寒坐在角落里的蒲团上,他以前总听老和尚念经,听着木鱼声心安神宁。
一位僧人诵完换下一位,祝珩原本闭着眼睛,听到声音后猛地看向台上。
在他身边,燕暮寒也一脸惊讶地望着台上:“那是……”
第81章 祈福
在台上诵经讲法的不是别人,正是从明隐寺大火后失踪,一直杳无踪迹的老和尚。
祝珩心神震荡,以一种浑噩的状态听老和尚诵完经,然后才找到佛寺的方丈表明来意:“吾等从大都而来,是闻道大师的故人,想与他见一面。”
闻道,是老和尚的法号。
方丈的目光落到祝珩的一头雪发上,迅速猜出了他的身份:“贵客降临,本寺蓬荜生辉,请稍等,老衲现在就去安排。”
此前,大都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卧佛城,如今人人皆知,南秦是六皇子祝珩说了算。
今天是礼佛的盛会,佛寺里处处都是人,见面的地方安排在后院禅房。
禅房幽静,祝珩坐在树下,至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虽然抱着美好的期望,但他并没有心存侥幸,完全没想过这么快就能见到老和尚。
“吉人自有天相,老和尚有佛祖保佑,就说过他一定会没事的。”燕暮寒拈起他肩上的落花,掐住一缕发尾把玩。
幼时相识,老和尚是照顾祝珩的恩人,也就是他的恩人。
“嗯。”祝珩垂眸,又想起明心,眼底划过一丝沉痛。
闻道老和尚很快就赶来了,见到祝珩后一阵失神。
祝珩从小就被送到明隐寺,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当年一别,他不忍道别,在殿内躲到深夜,没想过还能有再见之日。
“师父!”
祝珩匆匆起身,这一次闻道没有纠正他,笑着点点头:“看到六殿下如今甚好,老衲也放心了。”
他早知祝珩有凌云之志,一生不可能困于山野破庙之中。
燕暮寒上前一步:“大师,许久未见了。”
闻道怔了一瞬,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是当年那个孩子!你,你们又遇见了?”
他看着祝珩一点点忘却执念,没想到他们还会走到一起。
“嗯,我们已经成亲了。”燕暮寒大大方方地宣示主权,“我学会南秦话了,是为了长安,我能给他全世间最好的东西。”
他是刻意这样介绍的,当年他和祝珩语言不通,都靠闻道转述。因为分处两国,闻道并不看好他们两个交好,常常阻止他和祝珩亲近,让他记了许多年的仇。
燕暮寒得意洋洋:“大师你现在该承认自己说错了吧,我们之间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师父见谅,他年纪小,性子直。”祝珩拦了下他的手,轻声训道,“燕明霁,你乖一点。”
小狼崽子太记仇了,一点也不尊敬师长,想当初闻道还教过他南秦话,虽然没教会。
闻道于祝珩,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重要程度,燕暮寒是他的夫人,就得跟着他的关系论,态度应当尊敬一些。
闻道摆摆手,含笑道:“无碍,施主是真性情,你们二人随我进去再说吧。”
禅房里点了檀香,熟悉的气味让祝珩心神安宁,仿佛又回到了在明隐寺中生活的时候。
“师父,你怎么会来卧佛城?”
闻道轻声叹息,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明隐寺大火之后,明心去陪伴佛祖,我孤孑一身,在大都别无去处,便来了卧佛寺。这里的主持与我是旧识,收留了我,我便在这寺里修行。”
青灯古佛,有佛祖的地方,就是他侍奉的地方。
祝珩听得心里难受:“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否则明隐寺也不会遭此劫难。”
明隐寺收留了他,他却带给了明隐寺灭亡,还害死了明心。
“此事与你无关,命中自有定数。”闻道目光宽慰,含着慈爱,“你离开后不久,就传出了祝国公身死的消息,我连夜赶去吊唁诵经,回来后就发现明隐寺被烧成了灰烬。”
祝珩惊讶:“师父为何会去吊唁舅舅?”
祝子熹虽然在明隐寺里住过七年,但闻道修佛,性情并不热烈,两人只是泛泛之交。
“祝家于我有恩。”闻道没有细说,“明隐寺受过先皇后的恩惠,我照顾你,吊唁祝国公,都是因果。”
有因必有果,前人种下了因,祝珩摘得了果。
不管怎么样,见到老和尚已经是意外之喜,至于明心……
许是看出了祝珩的自责,闻道拨弄着佛珠,开解道:“六道轮回,明心他与佛祖有缘,是提前去极乐世界侍奉佛祖了,你我该为他高兴才对。”
祝珩怔然:“真的吗?”
他不信神佛,认为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但心里的压力太大,此时他也只能借着这种想法来调节心情。
闻道颔首:“真的。”
闻道已经在佛寺里住下,拒绝了祝珩想接他回大都的邀请,聊了一会儿就请他们离开了。
“一段人生一段缘,老衲我也只能陪殿下到这里了,尘缘已尽,殿下回吧。”
“师父,我——”
“殿下,还记得我教你的吗?”闻道慈爱地看着他,微笑,“随心而行,坦然自若,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南秦的子民需要你,不要再为我这个老东西费心了。这串佛珠送给殿下,此生因果缘了,望殿下珍重。”
闻道关上门,送走了祝珩和燕暮寒,他双手合十,轻声叹息:“阿弥陀佛。”
从佛寺离开,来到天香楼。
祝珩把玩着佛珠,燕暮寒好奇道:“老和尚为什么要送这个给你?”
他依稀记得,送佛珠是有特殊说道的。
“恐怕师父是听说我在大都的所作所为,想以此来提醒我,勿要嗜杀。”
兄弟阋墙,他踩着累累尸骨走上皇位,为人诟病。
祝珩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闻道对他关切更多,最终他褪下铜钱,将佛珠戴在手腕上。
燕暮寒看在眼里,默默握住了自己的铜钱手串。
天尧和启闲光将罗京春请来了,老太医一看到祝珩,慌忙要下跪,祝珩摆摆手:“不必多礼,本宫此次前来是想了解母后旧事,还得劳烦罗老太医。”
罗京春连忙道:“殿下客气了。”
“都坐下吃饭吧,不必拘束。”
天香楼是卧佛城内最大的酒楼,祝珩记挂着祝苑的事,没心思品尝美食佳肴,看吃的差不多了就让人撤去碗碟。
天尧、启闲光和罗明良自觉离开雅间,燕暮寒犹豫着要不要走,被祝珩拉住了:“你留下。”
燕暮寒恍惚了一瞬,有些惊讶,他知道祝珩此行是为了何事,那是祝珩心底最深的秘密。
祝珩让他留下,无异于将自己剖开给他看。
燕暮寒心中震荡,眼底波涛翻涌。
祝珩忧心此事日久,没精力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罗老太医,你从前帮我母后诊治,可知她身中蛊毒?”
罗京春浑身一震,他猜到祝珩查到了一些事,但没想到他查的如此之深。
“如今南秦皇室已亡,没人能威胁你,你只需要将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本宫可保你罗家三代不衰。”
与君王作对,无异于自投死路。
罗京春深知祝珩话里的意思,又惊又怕,不敢有丝毫隐瞒:“皇后娘娘的确身中蛊毒,那是子母蛊毒,发源于迦兰千山蝶谷的【断魂】。”
祝珩猛地倾身向前,语气焦急:“那你可知是谁下的蛊毒?!”
燕暮寒扶住他的肩膀,温声哄道:“长安,你冷静一点。”
“我……”祝珩长出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
罗京春战战兢兢道:“老臣不知,皇后娘娘是离宫后中了此毒,圣上曾派人寻找,并未找到下毒之人。”
祝子熹曾经说过,祝苑外出祈福,是被年少时倾慕之人掳走,期间只和这人接触过,如果是在宫外中的蛊毒,应当与此人有关。
祝珩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心里戾气难平:“那你可还记得母后中毒的时间,是中毒在前,还是她怀有身孕在前?”
出诊记录是从有身孕开始,并不能确定是何时中毒,如果是怀有身孕后中毒,那能给祝苑下蛊毒的就是宫中之人。
是嫉妒她的宫妃?
亦或者是怀疑她与外人有染的德隆帝?
罗京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沉默下来,他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老臣不敢妄言,皇后娘娘回宫后受了惊吓,老臣愚钝,为其诊脉,只诊出了喜脉。”
当时可能是蛊毒刚下,还未见效,作为医者,他无法判定是哪一种情况。
祝珩压下眼底的沉痛,哑声道:“那知晓蛊毒之后,你可曾为我母后解毒?”
“要解毒必须找到种下母蛊之人,圣上百寻不到,老臣也束手无策,只能想办法为娘娘延长寿数。”
提起旧事,罗京春老泪纵横:“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娘娘的蛊毒也被压制住了,可诞下殿下后,蛊毒突然发作,是老臣无能,没能救回娘娘。”
那三天三夜他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没能留住祝苑,身为太医署之首,罗京春愧疚难当,很快就告老还乡了。
提及往事,就像揭开陈年的伤疤,祝珩痛苦地闭上眼,如坠冰窖。
燕暮寒抱紧他,让罗京春离开了。
“明霁,是我害死了母后。”
是他的出生导致了祝苑的死。
祝珩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是德隆帝下的蛊毒,想借此逼祝苑堕胎,但没想到祝苑执意生下他,德隆帝才下了毒手。
可如今德隆帝已死,真相掩埋,死无对证。
祝珩心火难消,剧烈地咳嗽起来,燕暮寒拍着他的后背,满心怜惜:“这不是你的错,长安,是别人害死了母后,与你无关……”
祝珩听不进去,他牙关打颤,只能从燕暮寒身上汲取一点暖意。
祝珩难以接受,燕暮寒的心情也不好受,如若蛊毒不彻底根除,祝珩的身体就无法完全恢复。
他并不相信德隆帝有多深情,但此次,燕暮寒私心里并不希望蛊毒是德隆帝下的,那样起码祝珩的身体还有一线生机。
见过罗京春之后,祝珩的情绪不佳,燕暮寒有心带他在卧佛城散散心,去了佛寺祈福。
佛祖在上,愿将我之寿数分予祝珩一半,愿余生岁月,他能平安喜乐。
燕暮寒郑重地叩拜,拿着求得的平安结,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