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许然头靠着墙闭着眼让热水把自己冲干净,他感觉自己后面很不适,强撑着出去,轻车熟路的找到医疗箱,给自己上药。
他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可能是发烧了。但他没时间去测体温,草率的找了片退烧药扔进嘴里,就着水咽下了。
然后他去为景政准备晚上出席的西装,亲自送他出门之后,才踉踉跄跄的回到卧室,把自己摔到大床上。
他确定自己发烧了,强撑着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宴会十点结束,他还可以休息三个小时,然后再准时去接景政。
这样想着,郑许然心里一松,几乎瞬间就昏睡过去。
他忘了定闹钟,不知睡了多久,被耳边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醒。
郑许然条件反射的坐起身,伸手拿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剧烈的疼痛从下身毫无顾忌的窜了上来,发烧似乎也没有因为药物而有好转,仍然头晕眼花。
郑许然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医生输个液,但是眼前不断响动的手机断绝了他的念头。他接起手机,低声道:“主人。”
景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毫无感情的传来,“我喝酒了,过来接我。”
郑许然动了动身子,为难的道:“主人,我身体很不舒服,可能发烧了…”
“嗯,所以呢?”
郑许然的声音哑了一瞬,试图唤醒一点儿景政的良心,“主人,是因为今天下午您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才……”
“那又如何?”景政看了眼时间,“给你半个小时,开车过来。”
郑许然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是。”
他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开车了,只要一往驾驶座坐就浑身发虚,眼神涣散。他强忍着头痛和下身的刺痛,启动车辆,慢慢的开出了景家的庄园。
这个时间正是都市繁华的时候,大路上车很多,郑许然尽量小心的开着车,但又想起景政口中半个小时的要求,只得咬牙加快了车速。
冷汗顺着额头留下,沁进眼中,一片酸涩,几乎看不清前路。郑许然往副驾驶伸了下手,想拿张纸巾,前方忽然一阵刺眼的亮光,紧接着郑许然听到了巨大的鸣笛声,他几乎没来及感受到什么,就在剧烈的撞击中失去了意识。
……
早上八点,顾淮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慕辞还在熟睡,听到声音只是不耐的翻了个身,顾淮已经从外面健身回来了,刚冲完澡,听到铃声赶紧走了过去,拿起电话走到小阳台,“怎么回事?”
慕辞皱了皱眉,迷迷瞪瞪的醒过来,正好看见顾淮在阳台打电话,他下意识听着,过了两分钟,顾淮走进来,见慕辞醒了,便笑了下,“不困就起来吧,早上想吃什么?”
慕辞答非所问,“谁的电话?”
“没什么。”顾淮打心底不愿意提前结束这场度假。
慕辞固执的看着他,“我听见郑许然的名字了。”
“耳朵真灵。”顾淮在心里给自己夭折的假期默哀了一秒,然后实话实说道:“郑许然出事了,车祸。”
慕辞猛的坐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我要回去。”
顾淮不以为然,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慕辞回去又能怎么着?他又不是医生也不是神仙,对郑许然的病情会有任何帮助吗?还不如留在岛上陪他几天。
于是顾淮就道:“但是直升飞机的调动至少要准备两天,不如你……”
慕辞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回头盯了他一眼,笃定的道:“你在撒谎。”
“……”顾淮叹了口气,“好吧,中午我们就可以走。”
慕辞归心似箭,直接让直升机停在了医院的天台,一下飞机就飞也似的冲向楼梯,顾淮拽都拽不住,只好赶紧追了上去。
郑许然伤的很重,但所幸没有生命危险,经过一夜的抢救,已经从ICU转入了VIP病房,单人房间,条件很不错。景政这人虽然很混蛋,但至少在物质上从不亏待手下人。
慕辞气喘吁吁的进去的时候,郑许然正坐在床上看书,听见声音转头过来,朝慕辞笑了一下,“你来的还挺快。”
郑许然的额头用绷带包扎着,上半身看起来没什么伤,慕辞松了口气,慢慢走进去,“这是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
郑许然垂了下眼帘,“还不知道,主人正在外面和医生说话…不过我只知道是伤了右腿,具体有多严重还不清楚。”
他顿了一下,被子底下的腿似乎是颤动了一下,他吐了口气,“好像暂时动不了了,不过打了止痛针,还不算太疼。”
“应该会好的。”慕辞对现代医疗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感,再说他以前也断过腿,不也治好了吗?现在自己健步如飞,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但愿如此。”郑许然下意识望向房门,景政就在外面。
慕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像从前郑许然对他做的那样,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顾淮怕他四肢不勤会削着自己的手指头,便轻轻拿过水果刀,自己削了起来。
过了没一会儿,病房门被推开了,郑许然殷切的转过头,看着景政走进来。
慕辞注意到郑许然的眼神瞬间亮了,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倾慕,他轻声问道:“主人,我的伤势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景政的脸色有点儿奇怪,他看郑许然的眼神带着几分的遗憾和惋惜,好像是一个很喜欢很漂亮的装饰品不小心被打破,虽然可惜但只能扔掉的感觉。
慕辞很敏感,几乎在瞬间就涌起一阵糟糕的预感。他想站起来,但是顾淮按住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景政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郑许然,缓缓地道:“右腿粉碎性骨折,这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了,只能靠轮椅和拐杖行动。”
郑许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能发出来的声音只有一个字节,如同喃喃自语,“不,不……”
“景家不需要一个废物,这是我很早就说过的。”景政略带遗憾的看着他,拿了一张银行卡放在床头,“这里面的钱足够你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辈子,你这个月的工资会按照全年结算给你,房子也会给你准备好,出院之后去过户,不必回景家了。”
说完他俯身在郑许然唇边亲了一下,轻声道:“再见。”
郑许然在那一刻似乎完全呆住了,他看不到景政的表情,听不见他的声音,整个人仿佛被当头敲了一记闷棍,身体都麻木了。
直到景政起身要走的时候,郑许然才像突然惊醒一般,不知哪来的力气,无比惨烈的扑下床,艰难的爬向景政,拽着他的裤脚哀求:“求你了,主人,不要扔下我,我还可以为你工作,我会努力,求求你了……”
这是慕辞第一回 看见他哭出来,就是上次被吐真剂所折磨的时候,他都没看见郑许然掉一滴眼泪。现在他完全崩溃了,整个人分崩离析!
顾淮不满的看了景政一眼,“你就把他扔在这儿不管了?”
景政往前走了一步,躲开郑许然的手,耸了耸肩道:“你愿意留下也可以,正好给你家小朋友做个伴。”
慕辞在顾淮手底下恶狠狠瞪着景政,如果不是顾淮抓着他,按着他,他绝对会抓起床头的水果刀,狠狠的捅死这个混蛋!
直到景政推门走了,顾淮才放开他。郑许然还趴在地上,绝望的瞪着紧闭的房门。
慕辞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他大步走向郑许然,蹲下身抓起他的衣领,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骂道:“你醒醒吧!”
尔后他一把抱住郑许然,将他同样单薄的身体纳入自己不甚结实的怀中,声音都在颤抖,“醒醒吧,我求求你,醒醒吧……”
郑许然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无声的滑了下来。
爱了三年,坚持了三年,这颗岌岌可危的心脏终于碎了,再也拼不起来了。
窗外夕阳坨红如醉,落日熔金,橙红的光透过窗户照映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长长的阴影。
这个同样清瘦脆弱的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久久无法分开。他们萍水相逢,慕辞曾无依无靠,郑许然曾苦不堪言,两个人曾经如同幼兽一般互相舔舐伤口,互相安慰和鼓励。
顾淮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头一回没有因为嫉妒上去拉开慕辞,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耐心等待他们冷静下来。
第五十八章 他竟然也会头也不回的离去
两周之后郑许然执意要出院,慕辞只好过来帮他收拾了东西。顾淮吩咐一个保镖去给郑许然推轮椅,慕辞却拒绝了他,自己亲手推着郑许然出去了。
从一个健康的人忽然变成残疾,他很明白郑许然的心理落差有多大。自己腿不好的那段时间里也非常的抗拒轮椅,情绪波动非常大。更别提郑许然的腿几乎没有好痊愈可能了,所以慕辞希望由亲近的人来帮助他,会让他的情绪稳定一些。
但郑许然的心理素质显然要比慕辞强多了,出院那天他的脸色很平静,甚至主动问起了房子过户的事情。
过户需要时间,郑许然便打算先在外面租一个月的房子。
慕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在外面住,执意要他住到顾家来,方便照顾。顾家真正的主人顾淮完全插不上话,只好默许未婚妻慕辞热情好客的行为。
盛情难却,郑许然又刚刚‘失恋’,竟然也开始像正常人那样渴望起朋友带来的温暖了。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郑许然住进来之后,慕辞便没有功夫再去和顾淮吵架拌嘴,他天天去看江文璟给郑许然设计的康复计划,帮助他做康复训练,满心希望他能好起来。
但是江文璟看了X光片之后,只是摇了摇头,“恢复的可能性不到一成。”
虽然不至于截肢,但是从膝盖以下都不会有知觉了。
慕辞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反倒是郑许然更释然一些,也许是他经历了比身体上更大的痛苦,反而不太在意这些了。哀大莫过于心死,从景政毫不留情的扔下他的那一天开始,原来的郑许然就已经死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但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绝望之后便无奢望,他不会再去想景政,他把自己破碎的心一点儿一点儿的捡起来,锁进最坚固的铁箱之中。
慕辞很担心他的状态,他拜托自己的心理医生去给郑许然做疏导,但郑许然的层次太高了,他表现的天衣无缝,非常正常的与理查德对话。若不是知道前因后果,理查德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正常且健康的人。
一切曾经针对慕辞的心理诊疗法在郑许然身上都没有办法,他好像把自己关进了铜墙铁壁,然后派出自己的傀儡微笑着与他人交流。
慕辞实在没有办法了,他除了陪着郑许然,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做的。
……
景政习惯在晚上处理比较复杂的事情,似乎夜晚的空气会让他更加清醒,思路更加的敏捷。
所以景家书房的灯会一直亮到十点,景政的新助理端着一杯咖啡推门而入,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主人,您的咖啡。”
景政点了点头,翻看着手里的计划书,随手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味道和郑许然从前泡的那种不太一样,似乎更加醇香一些。他知道郑许然不擅长泡咖啡,每次弄出来的咖啡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但是景政却莫名的有些怀念那种味道,归根到底还是习惯吧,过几天就好了。
偏偏新助理还在他身边说:“主人,据可靠消息,郑先生已经出院了,现居于顾先生家中。”
景政闭了闭眼,声音冷淡的道:“知道了,以后他的事不必跟我汇报。”
新助理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然后安静的侍立在景政身后。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哗哗翻页的声音,过了半个小时,景政拿起一份合同随手递向身后,“许然,去复印一份。”
话一说出口景政的手都僵住了,那个新助理倒是见过大场面的,面无起伏的接过合同,去打印机那里复印。
景政复杂的盯着新助理的背影,那个修长削瘦的影子逐渐和郑许然重合。就连前几天顾淮过来做客的时候,都意味深长的说过:你不觉得你这个新助理的样子和郑许然很像吗?
什么时候他的审美已经非常靠近郑许然那样的人了?景政皱着眉头想着,他明明喜欢更加优秀而游刃有余的人,但郑许然显然不是这样的。
郑许然有时会做错事,甚至会犯些非常幼稚的错误,他总是在倒咖啡的时候偷偷看自己,眼底的亮光掩藏不住。他会按照自己的喜好给景政搭配衣服,尽管有时景政不喜欢,但郑许然总会强调这样更好看,简直不像一个合格的助理。
但是这样一个人,今晚却让景政有些怀念。
其实不仅仅是今晚,自打离开医院之后的那一晚,身边的每一件小事都会让他想起这个人,不论是桌角的鲜花,还是卧室的装饰画。景政会经常性的想起他,甚至心里隐隐空了一块。
景政把这种情绪归结为习惯使然,毕竟郑许然好歹在他身边呆了三年,一时不习惯也很正常。
但是这种情绪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几乎将他淹没。这个时候景政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他在思念郑许然。
这绝对是非常荒唐的事情,景政记事以来就没有这样的情绪,他似乎天生感情薄弱,他与情人好聚好散,从来不拖泥带水,却偏偏无法斩断对郑许然的思念。
景政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思念,爱,喜欢’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非常的陌生,他自以为对郑许然的情感是欣赏,但是郑许然有什么可欣赏的呢?
他长的好看,但比他更漂亮的人多得去;他的工作能力很强,但也不是完美无缺;在床上的表现也绝无妩媚娇柔可言,但是景政对他的欲望反常的强烈。
这很不对劲。
那么拨开欣赏这一层,底下隐藏的强烈感情是什么?
景政第一次严肃的思考这个问题,在赶走郑许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