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心诚偏头躲开道:“你别打脸。”
“我就要打你的脸!”丁厌起身要和人干架,他那一个月的你追我逃可不是白玩的。
戴心诚蹿得比豹子还快,引诱他冲进那座绿森森的树林。
丁厌不信这个邪了,一往无前地追上去。
楚瀛收好他吃剩的零食,捡起他们落在溪边的包,分给爱撒娇一个。
“走吧,这下消停不了了。”
“不简单啊大少爷,谈个恋爱使尽了看家本领。”
楚瀛不答话,他只是观察到丁厌的潜能光靠鼓励并不够,还需要激发。
为了追那条狗,丁厌暂时性忘却了肢体的疲乏劳累。他不觉得自己可以靠硬实力赶上戴心诚,他之所以能把对方按在地上用棍子抽——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戴心诚故意让着他。
可是为什么呢?他招惹我就是为了被我打一顿吗?
丁厌想破头也想不通其中缘由。就当是意外吧!打死你这个嘴贱的小混混!
那根木棍被日晒雨淋了多时,内里腐朽,抽了没几下就断裂了,沾了他一手黑色木渣。
丁厌坐在树下歇息了一会儿,拍拍裤缝站起来;戴心诚的左脸被他抽了一条红痕,没破皮,无大碍。
后头的两人很快跟来。
爱撒娇嘲笑道:“你也有今天。”
“滚。”戴心诚夺过包,独自走去了最前方。
丁厌假装看不见自己的背包挂在楚瀛的身上,他不想负重了!全给楚瀛一个人背吧!重死他才好!
***
他们一行四人趁天黑前走出了森林,丁厌算了算时间,他今天总共走了10个小时,腿疼得没知觉了。
那三个人忙着扎营搭帐篷,他趴在包上模仿死尸,谁来问他,他都只机械地挥挥手呓语道:“我死了,别叫我……”
楚瀛拿他无法,只得抱他进了帐篷。
丁厌盖着毯子小睡了一小时,被人叫醒是因为开饭了。
他捧着一碗玉米浓汤狼吞虎咽,无暇分辨速食和鲜煮的口感之差。楚瀛烤了两片面包和一个土豆给他,他全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好在锅里煮着牛肉干,马上就要软烂了,沸滚的烫噗噜噜地冒着泡。
天色暗下,四面的山峰沉入夜色,犹如静默潜伏的守卫,虔诚地看护着空中那一轮明镜般的月亮。
丁厌躺在草上,望着夜空中星光,在城市里几乎看不见这般清亮闪烁的星星。
此地虽是旷野,却清净异常,既没有虫鸣蛙叫,也没有鸟儿夜啼;只有绵绵的风声掠过耳畔,冷意直入骨髓。可是身下过分柔软,过分舒坦,他丝毫不想起身。
楚瀛剥了一枚棒棒糖,塞到他嘴里。
丁厌含着糖,感慨万千道:“我的人生还真是滑稽啊……从默默无闻的小职员,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网红,但总在被指指点点,怎么活都不对劲。出生于普通家庭,机缘之下住进城堡,享受过被一堆佣人服侍的贵族生活;今时今日又来到荒无人烟的,连谷歌地图都定位不到的深山,和一群牛羊野马过夜。”
楚瀛:“那不是很好吗?人是由经历构成的,人生在于体验。”
“你没听懂我的言外之意吗?”丁厌说,“这些滑稽的转变,始作俑者都是你。我平淡顺遂的人生,就这么被你毁掉了。”
“我可以为此负责。”
丁厌随手揪了一把草,抹到楚瀛脸上,他恨不得自己抓的是一块牛粪。“你还说呢!你负什么责了!今天我被人欺负,你又看爽了吧!”
“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不止一次了。”楚瀛稳准狠地拿捏住了他的手腕,摇晃两下,抖落他手心指缝的草屑。
“他不激怒你,你能为了追他跑得那么快吗?”
“那我又中计了是吧?”
“这是一段很艰难痛苦的路程。”楚瀛拉他坐起,扶着他的手臂将他冷冰冰的双手放到火堆上,烤到皮肤变暖。“我不确信你能否走完,所以我只能换各种方式引导你。”
“爬山比我还重要吗?你不如就住在山上孤独终老好了!”
“没有你重要,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楚瀛凝视着火苗,眼底倒映着赤红的火光,“正因为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才想要你坚韧又顽强;我想要无论我们将来遇到什么坎坷,都能安然无恙地渡过,像那句誓词: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丁厌的手搭在膝头,耳朵贴靠在手背上,他侧着头看身旁的人,不慎被湿木燃烧的烟雾熏到了眼睛;他的睫毛眨了眨,眼尾浸润着莹亮的清光。
“你觉得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他说,“我想过的,并且我比你有信心,你不该太小瞧我。”
***
狠话易说,要落实却极有难度。
第二日,天微亮被人叫醒,意识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征程,丁厌悔恨得想撞死自己,什么树啊誓言啊,滚蛋去吧。他要回家,他要睡懒觉,走不动,真的走不动了。
楚瀛无法迫使他睁开眼睛,于是走出帐篷,再回来时摸着他的头发说:“睡吧,等你睡醒了,我们中午再出发。”
丁厌如愿睡到了中午,可清醒后产生了浓浓的自我厌弃情绪。吃了饭再次启程,他茫然地眺望着延绵无尽的山脉,不知自己这叫自食其果还是罪有应得。
他们整整走了三天,这期间丁厌暗自吞了几公斤眼泪,可哭过还是得继续上路。他在心里把那三个人的十八代祖宗全诅咒了一遍。
神经病啊!这世界上的极限运动和探险爱好者,都是有受虐倾向的神经病!
老天爷快劈一道天雷收了你们吧!
第三天的夜晚他们还走了两小时的夜路,最后宿在光秃秃的山岩上。
丁厌睡得安稳无梦,早上六点被人推醒,他以为还要接着走,穿上衣服收拾起行囊。但楚瀛把他带到了帐篷外,给他戴上一条温暖的围巾。
戴心诚是真不怕冷,只穿了一件衣服就敢站在风口。
“应该要来了?”
“还有五分钟。”
——谁要来了?丁厌迷迷糊糊地倚在楚瀛的肩头,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句疑问没有发出声音。
黎明天光吐露,照射着暗紫的深影。
丁厌被那高耸的巨型山峰吓到登时睡意全无,直冲天幕的山体层峦叠嶂地屹立于天地间,像一头头庞大畸形的怪物。
随着光线变亮,山峰的形状也变化莫测,时隐时现。丁厌慢慢看清,那些原来是云朵和山雾,真正的山掩藏着厚重的云层之下。
天空如一片浓郁的紫色轻烟,一缕金光似针尖般从中绽放,将云层染成柔艳的桔红色。
他们站在山梁上的垭口处,晨风吹开了对面缭绕的云雾,露出一丛深黑与雪白相间的山尖。
那座雪山恰似沉睡的美人,雪肤玉骨,太阳光照射着她沉静的脸庞,鬼斧神工的五官落上一道灿烂的金红。
一阵酥麻的震颤从丁厌的心口蔓延到四肢,席卷了他的每寸皮肤和细胞。
“这个地球,竟然这么美啊……”他颤声道。
世间的所有词汇和语言皆无法详述,唯有亲眼所见。
他在看日出,楚瀛在看他,问:“偶尔看一看这个地球的另一面,感觉也不坏?”
丁厌打消了拿摄像机记录眼前风景的念头。记录是相对容易的,可世上最尖端的设备和最绝妙的画笔,也不能模拟人的记忆;记忆是光感叠加触感,是视觉和心灵的多重洗礼,是无可复制的经历。
“那棵树呢?那棵树更好看吗?”他突然学会了期待。
“嗯,更好看。”
楚瀛所说的那棵树是这段旅程的终点,它生长在山体边缘的一口洞穴中。
那是一口朝天开的天坑,直径足足有三十米,笔直的悬崖垂落幽暗深渊,离洞口十米的峭壁上却凸出了一方山岩,形成一处十五平米左右的平台。
一棵孤零零的大树扎根在那里,四周的岩壁陡峭而寸草不生,它的树荫下长满了生机勃勃的绿草和苔藓。趴在洞穴边细细聆听,会听到石缝里淅沥沥的流水声。
红日高悬,阳光落入深渊,将空气中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束,穿过树枝叶蔓,形成半道彩虹。
“我是最先发现它的人,这是我唯一一件用钱也买不到的宝藏。”
楚瀛带着他去了那棵树下,然后从草里挖出一只埋得不深的小盒子。
然而盒中空无一物。
“你问过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当初埋下它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并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我什么都没有放。”
丁厌笑了笑,掏出小刀裁下自己的一绺头发,放入盒子里。
“现在找到了。”
后来他其实不太记得那天楚瀛和他说过什么,而他又想了些什么。但如果有人问起他,看到那棵树的感觉如何。
他会无怨无悔地回答,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那个人,也是他生命中最棒的人。
第73章 尾声
婚礼如期举行, 如他所愿,只是场小小的仪式,白色的轻纱和玫瑰装饰在庄园的草坪上, 一张摆满菜肴香槟的长桌,一个六层高的大蛋糕。
爸爸妈妈推脱了数次, 但看在他买的机票很贵, 退款手续费高昂的份上, 到底是来了。爸妈一来,大伯大婶和姨妈姨父也跟着动身, 要一探究竟他这个结婚对象是何许人也。
姐姐哥哥和嫂嫂,两个外甥, 一个李芃芃, 还有曲荷。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 有过密切交集的人, 都来到了现场见证他即将迎来的下半生。
尴尬是必须尴尬的,不过他亲身经历的糗事和尴尬不多这一桩。他的要求也不高,场面上过得去就行。
韩云的天才在这种场合发挥出作用,敬酒时生造了一个词:弟婿。
丁厌头皮发麻了,幻听到八卦小组网友们的那一声声“哥夫”。
多亏他姐姐发声救场。丁茵举着酒杯道:“祝丁厌和小楚同心同德,相亲相爱。”
结婚真是好累呀, 纵然他的婚礼很小,但张罗起来依旧费力, 宏宏这个淘气小孩, 吃饭吃到一半, 和狼狼打了起来。
把整桌人吓得大惊失色, 一边拉狗, 一边训孩子。
丁厌的脸上不知给谁抹了奶油, 他转身寻找凶手之时,又一盘奶油拍到了他的衣服上——还好他没穿婚纱啊。
霜霜牵着李芃芃,俩小女孩咯咯大笑,机灵地跑开了。
之后就演变成了扔蛋糕的狂欢,想不到就一二十个人还能热闹成这样,他趁乱逃走,回房间换衣服洗头发。
善后事宜就交给楚瀛和佣人们。
他的婚礼并不神圣,还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就连那套价值不菲的高定婚纱,他也没有机会穿着它走到众人视线中。但那无损它的美丽,也无碍他穿上它时的激动心情。
楚瀛没他倒霉,不过头发仍然沾到了少许奶油,在楼下用毛巾擦过,没有弄得太干净。
丁厌刚好还差一步穿好裙子,他把拉上拉链的步骤交给对方。
婚纱是裁缝和刺绣师赶制了数月的量身定制款,每一条走线和每一道花纹都贴合着他的身材曲线,纤细、优柔、轻薄。随着腰线的收紧,仿若将他裹入了一张美艳的皮肤,裙摆的分层比花瓣更为周密,圆融的摆度晃荡在足尖,轻轻扫着地。
楚瀛握着他的腰侧把他托了起来,在他惊叫声中,又将他放回地上。
丁厌被搂得腰身痒酥酥,浑身处在警觉的状态,于是挣开对方的手,后退到门边,转圈圈道:“怎么样?是不是你见过最漂亮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