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顺和不理他。
杨家盛躺了一会,故意哼哼了两声。
起先许顺和不理他,但等冰敷完了,开始涂药的时候,杨家盛哼哼的声音越来越大。
“哎哟!”
等到许顺和把药膏涂在挫伤最严重的地方时,杨家盛痛呼出声。许顺和的手指尖停顿了一下,终于开口问:“很痛吗?”
杨家盛赶紧点头:“很痛。”
许顺和冷冷说:“自行车砸你背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痛?”
杨家盛把头埋在枕头里,闷声说:“哥,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许顺和不吭声,只是手指尖更加轻柔地涂着药,可能是怕他痛,还往挫伤的地方轻轻吹气。
杨家盛鼻子发酸。
他太混蛋了,他哥对他是真好。
除了他爷爷奶奶,这辈子还没人像许顺和对他这么好过。
亲生父母,亲生的兄弟姐妹,都没有。
他为什么要犟?
为什么要对这么温和柔顺的人发脾气?
“哥哥,我昨天晚上生气,朝你大喊大叫,是我不对,我错了。我昨天晚上回来,本来是想跟你道歉的。可是我听见那个姓郑的说的话,我一下子气得失去理智……”杨家盛抽抽鼻子,“哥,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那么混账了。”
涂药的手停了一会,才继续动了。
“我生气的不是这个。”好一会,许顺和的声音才从杨家盛背后传来。
“我知道,哥,我以后再也不这么鲁莽。我没想那么多……昨天晚上是有点泄愤……我以后肯定不会了,我给你添大麻烦了……”
“我生气是因为你给我添麻烦吗?”许顺和无奈又气恼,“我气的是你根本不把自己的安全当一回事!被人打成这样!人家小姑娘已经跑了,你不会也跑吗?为什么要在那里跟那三个人纠缠?他们喝醉了,根本没有意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我……”杨家盛吞吞吐吐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平时肯定不会那么傻逼,我昨晚上脑子太乱了……”
“一点小事,你脑子就乱了,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被打得这么厉害!你让人怎么放心你!”许顺和气急。
杨家盛不敢大声争辩,但有些不服气,小声说道:“怎么能说是一点小事?你喜欢男的,你跟男的谈过恋爱,你不告诉我!说什么我不应该走这条路,那你呢?”
许顺和沉默了。
杨家盛瞥了他哥一眼,继续小声控诉:“你跟我说什么希望我走正常人该走的路……这些大道理我真的不懂,我只想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你都可以跟姓郑的谈、谈恋爱,为什么我不行……”
杨家盛真的不服,一万个不服。
在姓郑的没有出现以前,他还没有这么不甘心。现在他真的太不甘心了,难道他还能比姓郑的丑?
“因为你太小了。”许顺和叹了口气。
还是这句话,杨家盛更不服了:“年纪小怎么了?网上的人都想找年纪小的!我承认我没钱没本事,可是、可是我会努力挣钱的,我会努力干活!哥,如果你觉得我没用,我、我去找别的活干,我一定努力!我、我……”
许顺和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杨家盛激动。
“你才十八,你不明白当一个同性恋意味着什么,你也不知道,被人围观嘲笑的滋味,被父母赶出家门、十几年不联系的滋味。”
许顺和慢慢说着,把他跟郑加兴的事简单讲了讲。
“十几年了,我爸妈还是不肯原谅我。别说原不原谅了,这次我爸生病,我回定江市,他连见都不肯见我。最亲的家人,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还是不肯见我。我年纪比你大,你喊我一声哥,我要对你负责。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意你面临跟我一样的事。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杨家盛说。
他坐起来,用那双黑沉沉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许顺和,一字一句说:“我问你,哥。抛开那些有的没的,什么责任,什么希望我好——我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其他的事全部不要考虑,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他的眼神太专注了,许顺和有些慌乱:“怎么能抛开现实——”
“我不管,你回答我。”杨家盛执拗地追问。
最终许顺和没能回答,他落荒而逃。
第55章
杨家盛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逼。
他对着眼前那一小块浅色的床头板叹气。
一个人,只要你亲他的时候他不反抗,甚至沉迷,那他肯定对你有好感。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不懂?
真是个大傻逼。
比那个姓郑的还傻逼。
那个姓郑的,竟然能勾引到十九岁的许顺和。
而他到现在还没成功,他怎么这么傻逼?!
他傻乎乎的哥哥,那样子的一个渣男,在最难堪的时候一点担当都没有、抛下他哥逃跑的懦弱男人,竟然也能看得上!
只要一想当时十九岁的许顺和,赤裸着身体,被人围观、嘲笑,杨家盛就心痛如绞。如果是自己,一定冲过去,把那些人都踹出门。自己一定抱住许顺和,亲他安慰他,带他一起离开定江。
姓郑的真是个大傻逼,他曾经得到了许顺和的感情,却放弃了。
大傻逼!
难怪许顺和前段时间从定江市回来之后,瘦了那么多。杨家盛以为他哥是为了家里催他找对象烦心,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哥家里那么狠心,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还是拒绝见同性恋儿子。
再想一想,十九岁的许顺和面对家里的责骂、殴打,被赶出定江,孤身一人来到南州,一点一滴打拼奋斗出现在的“包你喜欢”……
不能想,一想,杨家盛就感觉要窒息,心疼得厉害。
许顺和说,杨家盛喊他一声哥,他得对杨家盛负责,他不想杨家盛再经历一遍他经历过的事。
杨家盛觉得自己明白了,彻彻底底明白了,他这回真的明白了,他绝不会再傻逼了。
他稍微挪了挪手脚,趴太久了,有点难受。
他已经趴五天了,背不那么痛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需要吃止疼药了。但医生说还不能乱动,要静卧半个月。小臂也得打一个月的夹板固定,到时候就算顺利拆除夹板,也不能搬动重物。伤筋动骨一百天,得休养三个月才能正常活动。
包子店的活哪能耽误三个月!许顺和想了想,决定招一个兼职的小工,早上六点到十点,负责顾客点单、店里的打扫。小工昨天招到了,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刚来南州没多久,很勤快听话。早上五点半就过来店里帮忙了。她来了,许顺和终于松了口气。这几天,把他累坏了,又要照顾杨家盛,又要做包子。
杨家盛就住在许顺和的房间里,许顺和不许他乱动,刷牙洗脸都把脸盆端上楼,许顺和再拿下楼倒。许顺和怕他来来回回乱动,影响伤口恢复。除非必要,否则不许杨家盛下楼乱动。夜里睡觉,许顺和不放心,就在房间里打地铺。每天都是许顺和给他擦药、擦澡、倒水、送饭,来来回回,一天上下楼无数次。
杨家盛想,什么样的人能做到这样?
他给许顺和添了太多麻烦了,现在更是躺床上不干活,还得老板照顾他。就因为他,包子店这些天生意都受影响了,未来一两个月内,估计也都要受影响。
杨家盛叹气,他是真没用。
“叹什么气?吃饭了。”十一点了,许顺和把做好的面条端上来。
杨家盛慢慢坐起来,自己把小桌子摆好,一碗香喷喷的打卤面放在他面前,还有一大碗黑豆炖猪尾骨。这是老街坊教许顺和的,说黑豆炖猪尾骨,补骨头。老顾客们几天没见杨家盛,问小许老板人哪去了。许顺和解释说,摔伤了,轻微骨裂,养着呢。一个个开始出谋划策,炖大骨头、炖鱼胶、炖鸡汤的,什么都有。
送完了饭,许顺和才下楼自己吃午餐。
杨家盛把面条跟一大碗汤都喝完了,许顺和上来收拾的时候,杨家盛叹了口气。
许顺和说:“又叹气,无聊自己玩会手机。”
“哥,我是不是很没用?”杨家盛盯着许顺和问。
许顺和瞄了他一眼,不理他,收拾了碗,赶紧走了,但耳朵尖红了一点。
那天杨家盛问许顺和,抛开责任,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许顺和没回答这个问题,这几天也一直躲着杨家盛的眼神。杨家盛觉得自己开窍了,变聪明了。他知道他哥不会回答他的,别看他哥说了什么,要看他哥做了什么。
从他受伤以来,他哥这么照顾他,几天来没有一句抱怨,骂他也是因为担心他。要是他说疼,他哥就紧张、担心,立即查看他的伤口、冰敷。
杨家盛一边觉得自己没用,一边又觉得自己受伤太值了,如果没有伤得这么严重,他都不知道原来他哥这么在乎他担心他。明明已经为了拒绝他,让他搬到了出租房,现在又为了照顾他,让他搬回来了。
杨家盛不知道他哥会不会接受他,但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不能犟,他得示弱,不断地示弱。
他哥会舍不得。
吃完晚饭后,杨家盛实在憋不住了,想冲澡。南州六月已经很热了,虽然有开空调,但是也有流汗,这几天都是擦澡,没有淋浴,憋到第五天他真的憋不住了。
“哥,我背已经不怎么痛了,真的,我要冲澡,浑身难受。”杨家盛求他哥。
许顺和想想也是,同意了。冲澡前,把杨家盛打着夹板的手臂用保鲜膜包了一层又一层,深怕进水。
杨家盛一只手不能动,且不能淋水,洗澡的难度骤增。
两个人在小浴室里弄了半天,决定还是许顺和帮忙拿花洒,杨家盛坐着,把受伤的手搭在架子上,艰难地冲澡。
一开始脱衣服的时候没什么,毕竟许顺和已经帮杨家盛擦了四天的澡了。
甚至内裤都帮杨家盛脱了。
杨家盛单手挤了沐浴露,自己搓。
洗着洗着,就有点不对劲了。
或许是因为许顺和用的也是这款沐浴露;或许是因为许顺和在旁边小心翼翼看着他;又或许是前两天背太痛了,根本没心思想其他的,而今天背好多了,几乎不痛了……
总之,澡洗到一半,尴尬的情况就发生了。
许顺和不可能没看到,但他装作没看见。
小浴室实在是太小了,小得根本挤不下两个人,许顺和只能拿着花洒站在门边,帮杨家盛冲水。距离如此之近,杨家盛仿佛能闻到他哥身上的味道,还有那滚烫的皮肤。他知道他哥肯定看见了,小浴室太小了,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角落。他控制不了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反而因为一直在意着他哥的反应,越来越夸张。
等到冲完澡的时候,他得擦干身体了。毛巾放在架子上,他站起来拿干毛巾,瞥见许顺和微微偏过头,耳朵红得厉害。
单单意识到他让他哥不好意思了这点,杨家盛就完全激动了。等到他艰难擦干自己身体,只能等着他哥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他的身体反应已经可以说是无耻了。
许顺和给他穿好睡衣内裤,脸红得可怜。
他哥皮肤实在是太白了,只要红了一点点,就很明显。
杨家盛举着手,无耻地袒露着自己的身体,任由他哥帮他穿裤子。
即使穿上了裤子,他的身体依然把裤子撑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弧度。
许顺和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脑子里天天想什么呢?!”
“想你啊。”杨家盛说。
许顺和惊呆了,慌得骂杨家盛:“胡说八道!”
他还不能走掉,他还得帮杨家盛拆掉包着手臂的保鲜膜。他红着脸,先擦干保鲜膜上的水,再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拆保鲜膜,生怕弄疼了杨家盛。
杨家盛心脏像被揪紧了。
他傻乎乎的哥哥,太好了,太温顺了。他连一秒都无法想象这样的许顺和不属于他,而在未来属于某一个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