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谁学的画画?”
“我……我自学的。”林逸秋自然不会实话实说,所以还是按照应付别人的借口来应付他。
老者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自学的?那你很有天赋啊,有没有兴趣跟我学画画?”
林逸秋:“???”
他没想到做个生意还能遇见个老师,可惜他目前只有赚钱的乐趣,没有画画的兴趣。
林逸秋只得坦言道:“不好意思,我目前没有……”
“你很有天赋,如果多加练习不说以后世界画坛有你一席之地,国内还是可以混一混的。”
林逸秋两眼懵逼,心中不由冒出三连问。
就他?还世界画坛?他们国内是没人了吗?
“我真的不想学这些,谢谢您了。”林逸秋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老者不甘心放弃,用诱导的语气说出:“你先别拒绝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路博成,就读于L'?cole nationale学院,目前在这所学院担任……这个学院就是……”
林逸秋直接打断了他的发言:“我知道,这是世界四大美院之一的Paris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可是我真的没有兴趣学画画,与老师和学校无关。”或者说他没有时间去画画了,毕竟八十年代正是下海淘金的好时机。
路博成本来听到前半句话还挺高兴的,觉得对方虽然身处国内,却很有眼广,后半句话直接让他心跌到谷底。
没兴趣?
居然因为没兴趣就拒绝了他!
路博成继续盯着林逸秋企图让他动容。
但林逸秋脸皮厚啊,稍微说了几句就准备去收拾摊子了。
路博成有些沮丧,一抬眼却看见几个学生还在嘻嘻哈哈,恼火道:“安东尼,你们尝完了没有?”
他用的是中文,声音还不小。刚刚那群外国人闻言立刻转头看向路博成,不仅如此还应和对方的话。
等等,他们竟然是一伙儿的?
更重要的是,这群大高个竟然会中文。
那位叫安东尼的法国人促狭地朝着林逸秋笑了笑,眼里是浓浓地兴味。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路博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教学生们中文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逸秋虽然不至于恼羞成怒,但是此刻也回过味来了——也太奇怪了,这群老外会中文,来这展会也不买东西,到底是来凑国内热闹的……还是说他们是间谍,想知道国内的发展情况?
齐援朝等人也有些生气:这是干嘛呐,耍人玩捏啊?
路博成赶紧解释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做生意了,这个什么酱我们各要100瓶。”
齐援朝激动道:“100瓶?”这也不是一笔小单子了,刚刚的那点怨言早就被他扔到脑后去了。
由于他们都是无现货,送货上门模式,所以双方需要签订合同,一式三份,广交会一份备案,买家一份,卖家一份。
在签合同的档口,路博成不死心地又问:“我能问你今年几岁了吗?”
林逸秋随口敷衍了一句:“您看我像几岁?”
路博成没说话,他知道国人跟法国人不一样,实际年龄要比面相大一些:“我猜你应该有20了?其实20岁学画画也不晚,毕竟你有基础……”
林逸秋都快被这老人整得没脾气了,他没好气道:“谢谢您了,不过我已经29岁了。”
一旁的安东尼大惊失色:“29岁了?你居然比我大那么多?”
刘季年心中划过一丝危机感,立马冷面相对。
而路博成却误以为林逸秋已经结婚生子,所以才不想继续画画,而是选择从商赚钱,心下惋惜地同时只能签了这个单子。
他写得是楷书,一笔一划都是很标准的颜体,跟书帖似的。在法国的三十年,他唯有自己的名字写得最好,因为这是唯一挂牵自己故土的牵绊。
林逸秋看见他的名字,不由自主地便说了一句:“您姓这个路啊,很少见啊。”
路博成笑了笑:“是很少见,我在国外那么多年,没有碰见过重复的姓氏。”
林逸秋自己身边就有这个姓氏的,便道:“不过国内应该有,我妈就姓路。”
路博成来了兴趣:“哦?那说不定我们还是本家,她是哪里的路?”
林逸秋摆摆手:“倒也不是什么大家族,不排族谱,她是江省吴县人。”据林母说,族谱被她放进外祖父棺材里了,反正以后也用不上这玩意儿了。
路博成脸色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江省?吴县?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林逸秋见他这模样,心里嘀咕:这人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你快说——”路博成激动地按住林逸秋的肩膀。
刘季年赶紧上前把人拉开,把林逸秋护在身边。
林逸秋挣脱开刘季年的怀抱,好奇道:“你认识我妈?”
路博成希冀地看向林逸秋:“我想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林逸秋被对方炙热的眼神吓了一跳:“她叫路、路月瑶。”
路博成更加激动了:“那她爹是不是叫路庆丰?”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曾祖父的名字还是上回祭拜时在墓碑上瞟过一眼,早就忘了。
路博成此时已经顾不得风度和礼仪,几步上前想把林逸秋拉过来,却苦恼无法从刘季年手里抢人:“一定是!一定是!孩子,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你叫周子曜对不对?你还有个哥哥,你刚出生的时候,你娘还给我寄了跨国信,我还寄了礼物给你,是一套法兰西的油画用具……”
第200章 林夏妮(一)
林逸秋对这些一无所知,要不是对方穿着体面还带着一大帮学生,他真要以为当年火车事件要重演了。
“等等——爷爷你认识我娘?您是谁啊?”
“不是?爷爷?我已经是爷爷了吗?”路博成迫切地问身旁的青年。
这位西装革履,灰色眼眸的青年恭敬道:“老师,您这个年纪在国内确实算得上是Grand-père。”
“什么爷爷!我是你舅舅!”路博成捶胸顿足。
舅、舅舅?!
齐援朝几人惊讶地看着林逸秋,而林逸秋自己也很懵逼。
他仔细观察老人的相貌,确实跟路月瑶有几分相像,更重要的是年龄也对得上。
林逸秋说:“我从未听我妈说过我家有什么亲戚在国外。”还是舅舅那么近的亲戚。
而且听路博成刚刚的口气,对方也并不知道自己出生以后被张家领养等一系列事情,可见他与周母起码有二十几年没有联络了。
“不可能。”路博成先是断言,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
当年他不愿继承家里的面粉厂,离家出走去法国求学,本以为冷战几个月父亲就会妥协让他学画画,可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国内政局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以至于他回国无门,连父母的死讯都是多年后从别处得知的,跟远嫁的姐姐更是早就失去了联络。
“我真的是你舅舅,你可以找你娘求证……如果她还认我的话……”说到后面,路博成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听不见。
他知道,林逸秋完全可以不认他,姐姐也是。至此,他就将彻彻底底沦为孤儿,身在国内甚至比当年远在异国读书时更难以度日,起码那时候还有为数不多的信念支撑着……想到这里,路博成更加颓丧,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我这次回国就是想找到你们,我回了吴县,可面粉厂已经收归国有了,我连你外祖父外祖母埋葬在哪里都不知道。”路博成越想越崩溃。
林逸秋直截了当地问:“你应该有我爸妈京城的地址啊,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上门?”
“我……我怕你娘不认我。罢了,我不该强求你跟我学画画,你像我爹,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路博成在广交会第一天就注意到了林逸秋这个展位,本想全部逛完以后再来的,可今天看着他们似乎东西卖空要走了,这才赶紧上来打招呼。
路博成一生未婚,年轻时总想着为了艺术事业献身,只是年纪大了难免思想开始守旧,希望有人可以继承衣钵。他身边一直服侍他的青年,也是学生之一。对方是一个混血,身上只有四分之一的华人血统。所以路博成还想收个关门弟子,结果谁知道倒也巧了,这心心念念的学生,竟然是自己的亲外甥。
林逸秋也不想看他一个老人如此“晚景凄苦”,跟刘季年打了个招呼就去找了个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去京城验证。
一通电话结束,林逸秋一脸神色复杂地走了回来。
路博成满脸期待:“怎么样?姐姐愿不愿意见我?”
“嗯……”只是他妈在电话那头不知道骂了多少脏话,这还是他认识周母以来,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失控。最后周母还哭了,叮嘱林逸秋不许跟对方学画画,并且让路博成早日启程返京。
林逸秋料准了这位舅舅去了京城绝对没好果子吃,不过他没说。
姐姐教训弟弟天经地义不是?
“行,她肯见我就好。”
这下路博成精气神也来了,四处打量起了林逸秋这个展位:“你这摊子地段不错,但是五张海报还是太少了,舅舅帮你略作修改。”
说完,不顾众人反对,开始以林逸秋的展位为基础,带着他的几个学生,开始了他的艺术创作。
路博成的画作对于现在的国人来说新颖大胆,色彩运用恰到好处,仿佛至如花间田园一般,有印象派画家格雷福斯的感觉。
别的不说,就这新颖的排场倒是每天可以吸引一波又一波的客流。
10月18日,为期十天的秋季广交会终于结束了。
路博成带着他的学生们选择了北上,林逸秋拖着刘季年几人先去了广市最大的服装汇聚地,给每人买了两身西服。
“一洗一换,咱不差那么个钱!”
“可是这也太贵了……”
“咋,还准备让人再看不起一次?”林逸秋经过上回陈氏酒店这件事,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作人靠衣装。
三人也回过味儿来了,知道自己老板这是还气着呢,只是自家人的酒店不好撒火。
最后还是刘季年发话:“收着吧,以后出去谈业务说不定能穿得上。”
话毕,三人才喜滋滋地把衣服换上。
人家看衣服,林逸秋却看得是人。
西服什么的,咳咳咳。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季年穿着一身灰色西装走出试衣间,另一只手还在生疏地打领带,仿佛快把人盯出一个洞了。
这阔肩长腿窄腰,一身地摊西装愣是穿出了奢侈品高定的feel,今晚非得……
五人在广市逛了几天,买够了所有内陆没有的玩意儿,最后一天才去了陈国邦家里拜访。
当年逃难的一家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企业家不说,一家人也住进了广市早年间的小洋楼。
陈国邦跟林逸秋也有十三年未见面了,再一次见面陈国邦还是感慨良多。
他把大孙子小孙女还有儿媳妇和小儿子通通叫了出来,说着一定要让他们给林逸秋磕头。
林逸秋连声拒绝:“大伯,现在都八十年代了,可不是四十年代,不兴这套了。”
陈国邦作势就收:“行,那就不磕头,两小的叫一声叔叔。兴宏,你得叫哥哥。”
等一切礼仪结束,两人聊到林家的事情,林逸秋才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您得去看看奶奶,她如今年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