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却明白他,他心底不禁一酸。
邢岫烟道:“这种起点的不公平,常会让你不知所措。宠辱不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对吗?”
徒旭说:“母后,儿臣知道错了。”
邢岫烟笑道:“这不算是错,乃是人之常情。”
徒旭一双盈盈俊目充满孺慕之思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邢岫烟爱怜的抚着他尚稚嫩脸颊。
邢岫烟慈祥地一笑,说:“母后知道卫邦是个好孩子,没有想过和哥哥争什么。是人就有七情六欲,那些失落感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因为你并没有做天理难容的恶事。母后也是这样的凡人,母后年轻的时候也会想‘为何我没有钱,为何我要这么穷,为何当那些官家小姐穿着绫罗绸缎、戴着宝石珠玉,而我只能荆钗布裙’。老天爷生有万物,就忘记了公平。可是人这一生当中有比这些更值得在意的东西,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你这一生你想要做些什么事,怎样让自己这一生没有白活。因为不公平是老天爷给你的,而你做什么是你自己可以决定的。每一个人一出生,起点就不同,有些人费尽一生努力到达京都,而有些人出生在京都。起点不一样,所以比别人站得高就并不是多了不起的事,真正的了不起是你比从前的自己有所进步。你的眼睛不应该看卫国,而是看你自己,从前、现在和将来的自己。你该思考在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你将拥有什么样的地置,你想怎么样创造属于你自己的故事。我用我一生的坚持和真诚获得我的权势和爱情,也让你生来就是富贵双全,而你将来会给你的孩子什么样的起点。”
徒旭没有想到母后对他的心事了如指掌,心中触动,说:“母后,我不应该这样小肚鸡肠,我不应该嫉妒大哥,不应该连圆圆也嫉妒。我们三个一起来到世上,一起长大,我应该支持哥哥,爱护妹妹,我让母后失望了。”
徒旭不去军营当基层军官,因为聪明的他不知如何自处,是努力表现得比他优秀呢,还是永远当哥哥的尾巴。前一种是否会让人以为他包藏祸心,后一种又有什么趣味可言?
邢岫烟道:“母后没有失望。我想卫国也在羡慕着你,他承担着太多人的目光不得自在,而江山的重担他要挑起来。你父皇一生英明作为珠玉在前,他又如何做一个不会让天下臣民失望的皇帝。而你比他拥有更大的自在,更多的可能。你不必敏感清高,也不必妄自匪薄,母后相信你能走出一条你的精彩之路。”
邢岫烟抱住儿子,徒旭久没有被母亲这样抱了,甚至慈父徒元义在他们上皇家学院后就没有抱过他们。他深深眷恋着母亲的怀抱,母亲虽然更严厉,但严厉也拉不开母子的距离。
……
在邢岫烟带着徒旭骑马郊游时,邢程也应付着吴家为代表的一群商人。在酒楼包厢,酒过三巡后,吴良再提买火/器的事。
邢程有一点大舌头道:“你们也真是够精明的,要说这火/器,问别人自然是千难万难得到,我嘛,多少还是有些门。这朝中上上下下有多少人,不是我家亲戚,就是我家门客,还有蜀中多少人也是和我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要一点火/器打猎防身,何人敢不给面子?”
吴良给他斟酒,奉承笑道:“那是,谁不知道国舅爷的大名呀!所以别人我们是问都不不问。”
邢程打了个酒嗝,说:“你问了也白问。”
李承栋敬酒后,笑道:“国舅爷这般礼贤下士,也是我等的福气。像我们长期跑蒙古、西域、朝鲜等地的商路,就怕个虎狼动劫匪。如我们不会武艺的,倒也买过火/铳,可是我们买的火/铳威力虽然也不弱吧,但是装填极是麻烦,打完一发,虎狼要是没有死或有同伴,那时扑到我们面前,我们拿着烧火棍真的只有当点心的份,像我家就有奴才这样送过命的。”
邢程嘲笑地看着他,不屑地说:“李少东家,你用的那种火铳是垃圾啦!像我姐姐,哦,不,是皇后娘娘。”
说着,他还强撑着正经地往北抱了抱拳,继续说:“皇后娘娘手下就有生产火铳,打得那叫一个快、狠、准。我听我一个随驾南征的哥们儿说,我们的火/铳能在远处打死安南人的大象。就说建奴白甲兵吧,他们再野猪皮能比大象结实经打?”
在场几个商人和他们的随从都不禁背后发凉。
吴良问道:“请教国舅爷,这有什么不一样。”
邢程呵呵一笑,说:“你们不是要买吗?到时不就知道了?不过,诸君,咱们都是好朋友,你们给我面子,我们给你们面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吴良、李承栋,还有范同、鲍光清等人都笑着应承:“承蒙国舅爷不弃,能把我们当朋友,这是我们的荣幸。”
邢程脸色因酒泛红,道:“你们头回吃饭时说要给大周捐献粮饷十万两,那时我姐姐刚到永平,我去见我姐姐时为了个吉利和面子已经夸下海口,能为朝廷筹十万两银饷。是你们跟我说的,你们要累我在姐姐面前失了颜面,那这个朋友,也就到此为止了。”
吴良等人对看一眼,心中暗骂当官的都贪,这小孩混世魔王国舅爷也贪的紧。不过这国舅爷贪吃贪玩贪钱贪赌的毛病都有,反而少年人最容易犯的错——好色,他偏是基本没有。
几个大商人原也是准备了一个美人侍候他的,结果挨上去,他一脚踢开了,嫌弃地说:“哪来的丑八怪来吓你小爷。”
那美人倒地哭嚎,而这几个大商人则目瞪口呆。
邢程从小就是在美人堆里泡着长大的,这个美人姐姐抱抱,那个美人姐姐亲亲。从小宫娥美婢环绕之外,金陵十二钗除了贾元春和贾探春,他都抱过亲过了,还有他亲姐姐、外甥女。他哪里看得上寻常美人呀。就算是瘦马他也见过,虽然不会没有少年人的反应,但他也觉得瘦/马一身的俗气。
吴良忙道:“瞧国舅爷说的,近日我等都在为此筹银呢,明日白花花的银子就抬到国舅爷跟前。”
邢程搭着吴良的肩,说:“我就说嘛,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吴良干干赔笑,李承栋说:“那火铳的事?”
邢程手一挥,大着舌头说:“后天,后天小爷我就弄两条给你们见识见识,地点你们定。”
几家少东家不禁暗想:这个刁滑贪财的小孩,官宦人家的人果然比他们黑得多。这是要看明天把十万两不少一钱的收库后再看东西呢。
最好是拿到大周火/器的机密,让大金找到破解之法。大周不能将大金这样压着打,最好就是和从前一样,双方谁也别胜谁也别负,大周明面上封锁贸易,但是他们几家走私货物到关内关外,利润翻倍,赚个满盆铍。
自从十几年前富升钱庄集团被捣破,他们原只是后金的小贸易商变成了最的大贸易集团。这十几年来吃得脑满肠肥,大金对他们甚是礼遇,因为他们比蒙古人还是在价格稳定和供应量上有优势的。
要是没有大金,他们又到哪里找这样的发财门路?
翌日上午,临时的巡城衙门就迎来了几家人用马车拉来几个大箱的银子。将箱子抬进了衙门院子,邢程听人来报,然后见吴良他们令人打开了箱子。
见惯宝贝的国舅爷也一时被晃花了眼睛。
这些都是他羽奴赚的银子呀!
他居然一下子能赚这么多银子,他爹一辈子的奉禄也没有这么多吧。
邢程忽从这一次经历中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当官不如敲奸商竹杠和黑吃黑爽快。
这扭曲了邢程今后的理想和职业发展方向。
第264章 一笔买卖
火/铳、火炮在明朝时就不算稀奇物事。正史上明朝中后期对外战争中也都是胜多败少, 明亡非战之罪。且看崇祯自绝于煤山, 天下几十万兵马竟无人勤王, 满清的半壁江山还是三藩、关宁铁骑为其打下来的。实是天灾连年,缙绅、关宁集团把控着权力, 心怀鬼胎腐食了江山,吸干了江山的生气, 内部机制也已毫无动力。
正史上吴三桂不放清兵入关, 山海关将会消耗多少后金巴图鲁,火/器一直被满清所忌,少数民族政权提心吊胆汉人继续掌握这种利器, 禁止研究火/器,吹嘘女真骑射。
本朝乾元朝二十年发展炼钢和火/器, 自然得到长足的发展,如四川的兵工厂,已经都是利用水力动力拉膛线。四川水道纵横,在这方面有先天的优势。大部分军工业的精华转移至四川,徒元义也有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但想北方蛮族真有气运加身, 祸乱大周,大周在四川能保留一线生机, 利用先进的火/器和川人的勇武反攻,大周也可浴火重生。
邢程说他可以弄到火/器给吴良他们见识一下,真没有人怀疑, 谁都知道邢皇后在四川说一不二。得到十万两的饷银, 凤颜大悦, 给几条火铳让商人们自卫保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吴家的后花园修得也颇得江南园地的雅致,邢国舅在二十个随从的簇拥下大驾光临,连几家的老爷都汇聚一堂。
吴老爷子说:“国舅爷不吝光临寒舍,篷荜生辉呀!”
邢程笑眯眯地说:“好说,好说!”
李家老爷子说:“早听说国舅爷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那些传说不及国舅爷真人万一。”
鲍家老爷子说:“其实这蓟辽地界也有国舅爷的名号了,因为国舅爷少年英雄,文武双全,人称‘东海小白龙’,将来定是圣人座下的一员儒将。”
范家老爷子说:“我瞧国舅爷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富贵无双,将来必定封侯拜相!”
吴良笑道:“范叔这话不对,国舅爷本就是国公府的公子,这封侯他也未必瞧得上了,要说这拜相嘛,那是国舅爷对大周社稷忠字当头,当仁不让了!”
众人听了均笑语附和,邢程一阵酸爽,饶是见过奉承他的,但没有这样让他听着都心虚的。而他们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面上真诚无比,这才是真功夫。
这帮可以当邢程爷爷的人对他一通马屁侍候,他越发的神采飞扬,得意之色跃然脸上。
然后还是吴良提起:“今日诸位叔伯兄弟齐聚在寒舍,也是想请国舅爷令我等长长见识。”
邢程这才笑道:“很该,小爷今天也想玩玩,王青,将铳给我。”
那叫王青的随从从携带的长方形箱子中取一只火铳,装上弹,递给了邢程。几家老少爷们眼睛不由得全盯在那火铳上,但觉这火铳外形朴素,黑黝黝的没有一丝花俏的装饰,可是莫名让人感到寒意。
去年锦州之战大金镶蓝旗的巴图鲁们在这东西上头送了性命。
邢程站起身,到了小湖边,指着对岸的太湖石假山,道:“我便打那假山,吴兄不会介意吧?”
吴良笑道:“区区石头尔,何足挂齿,国舅爷爱打哪就打哪!”
众人见邢程竟然也不用点药线,只扳动机关,就听砰一声响,对岸太湖石假山石屑飞溅而落。
在场的几家老少无不缩了缩脖子,心下骇然,而有两个候立的下人脸色更是青了青,低下头去。
还是吴良第一个开口,说:“这对岸都有十几丈远了,力道当真可怕。凭这一枪打出,任你钢筋铁骨,也是招架不住。”
邢程得意笑道:“这枪可是圣人娘娘亲自设计的,几经修改,大周的多少能工巧匠重金打造。”
吴老爷子抱拳道:“所以说大周有圣天子临朝,又得一代贤后辅佐,乃是天下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邢程心想:你多半是个大汉奸,这些表面文章做的却像是朝中忠臣一样,可见人心险恶。而对付这世上恶人,只有以奸对奸、以恶治恶。
邢程笑道:“别的不说,圣人和娘娘脚踏安南国猴子,拳击关外野猪皮那是恰逢其时的。”
说着装了弹药,瞄准太湖石假山又开一枪,诸人见碎石四溅,不禁被威慑,心中有一刻后悔。
几家奸商暗想自己要继续左右逢源赚大钱不知能不能有这个命。若是被发现走私,通敌卖国可是诛族之罪。
他们陷得太深,他们若不帮忙安顿奸细、打探消息,不继续走私,后金若向大周透露消息,几家九族死无葬身之地。后金礼遇他们是因为他们走私是共赢的事,可不是什么情义和大义,所以只有继续隐瞒下去,不要被大周发现。
在场诸老少匀觉自己的人身安全有问题。
原来的蓟辽总督府二公子似乎靠不住,吴家只有一个女儿当他的小妾而已。以往年年送些效敬到总督府,他们在北疆一带地方小官不敢相欺,可现在圣人娘娘带着大半京中权臣在此,总督府就不算什么了。
现在要是能傍上这个贪财的小孩国舅爷,倒是有保障得多。
李承栋忽叹道:“有这样的利器,那么……后金人一身苦练骑射有什么用?”
邢程像是没有在意,园子中的两个下人浑身发抖。
范同道:“我看国舅爷竟是不用打火石、点药线,这装铁弹也快得紧,手续十分简便。”
邢程笑道:“范兄好眼力呀,我们这火铳当然和普通的火铳不一样,
就是不用点药线,就能直接将铅弹发身出去,方便得很。”
吴老爷子心底一惊,问道:“这是何故?”
邢程道:“当然是制作技术和前明传下来的不一样啦,至于怎么做,那我是不知道。”
鲍家老爷子问道:“我看这火铳打得又远又准,力道在十仗外还如此强劲,也是怪了。”
邢程笑道:“何止十丈?普通的火铳是打十丈外的目标,但是我们这利器可打二十丈外的目标。建奴白甲兵还没有冲到我们面前,就给我们收割干净了。建奴八旗才多少精兵呀,就算他二十万吧,可是你知道我们的火铳兵有多少吗?”
吴老爷子忙追问:“有多少?”
邢程得意洋洋,说:“三年前开始,我姐率十万新军和黄衫军荡平安南,有四万人配这种新式火铳,其他人配的老一代的铳比前明的火铳也强得多。像我二姐夫领的湖北新军也有一万支新铳,至于黄衫军就更别提了。建奴以为趁安南国之乱可以趁火打劫,占些便宜,真是脑袋中进水了,我姐夫正愁寻不着由头北征呢,哈哈!”
新铳、旧铳,这还有型号的。
几万支新铳,二十丈的射程,就是一人发一枪打死一个,大金也要分崩离稀!他们没有这个好心去为后金江山兴亡操心,可是如今他们泥足深陷,便是想做大周的忠良也是晚了。
现在重兵压境,他们这一年走私货物也减少一半以上,后金军需物资极度匮乏。但女真巴图鲁再骁勇,也得吃饱饭才有力气打呀,不然站都站不稳。
在场各家老少家主想到这一点,脸色怪异,但还不能忘记奉承国舅爷。
然后吴老爷子又恭请邢程去正堂,堂上正摆开堪比皇帝享受的延席。
杯盏之间,吴老爷子还是说起原来约定的买铳之事,邢程小孩儿偏贪杯,醉眼朦胧笑道:“小爷我今日开心,这支铳就送给老爷子了。不过你们商队要买铳,那就是生意,以我的身份去跑跑关系,匀出个四五十支是不成问题。但是新铳太贵了,你们不过是对付虎狼土匪,原来的旧铳也比从前那种铳要好用得多,这个比较适合你们。”
范老爷子说:“哎哟,我的国舅爷,四五十支,就算范某一家都不够用呀!况且,既然买了,当然买新铳好。”
各家家主和少东纷纷附和。
邢程道:“四五十支都不够,你们要买多少?”
吴老爷子看看其他们,然后说:“我们是想要一千支,商队伙计和护院人人配一支。”
邢程哇哇叫,说:“你们就算有这个钱,我关系再好也匀不出一千支新铳呀,我估计最多也就两百支。我说过,这新铳是各军还没配全,都争着要,价钱可贵了。”
吴老爷子深吸一口气,说:“老夫愿以重金购这防身利器,国舅爷能弄到多少,我们就买多少!”
邢程说:“老爷子果然豪气。两百支新铳就是十万两呀!”
十万两?那是一支要五百两银子?你不如去抢!
邢程见大伙儿面色有异,解释道:“我有内部消息,这新铳因为制造困难,造价十分高昂。出厂价是两百两左右,但是运到北方,价格当然起码要三百两。还有,我这疏通各军的关系那也是要花不少钱的,不然,我现在又不带兵,人家凭什么让给我?所以平摊得话就要四百多两了。此外,我现在那么多兄弟跟着我做事,也是要吃饭的。老实说,上回为了面子,我是将各位捐的银饷一钱不剩献给我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