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并不怕死,之前浸猪笼死过一次,再死一次也不知道会变成个什么玩意。她对自己变成什么玩意都觉得无所谓,整整一百年在白水河畔流连不能离开的日子虽然挺悠哉,可也无聊。但如果再死一次的死法是被个小家伙一口吞了……那似乎比被人诬陷恶鬼缠身后浸猪笼死还要更窝囊一点。
幸好,安风虽然一言不合就要乱吃东西,但从来都没有打过夏安浅的主意。他不会说话,可是从他的言行中,似乎是将夏安浅当成是他身边很亲近的人,他看到夏安浅生气会忐忑,每次他淘气不听话的时候看到夏安浅板着脸,就会跑到她身边用头蹭蹭她,拿小爪子碰碰她,似乎是想要示弱,又像是在示好一般。
夏安浅正在想着,忽然脚底一痒,她的脚微微往后缩了一下,看向那个在她脚边的安风。
小家伙大概是看她太安静了,就浮在她的脚边,还十分手痒地伸出了小爪子来挠她的脚板底。
夏安浅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之后干脆伸手将他拎了起来,“你安静乖巧地晒一会儿月光难道不可以吗?”
安风睁着大眼睛,十分无辜地望着她。
夏安浅:“你这样大概是相当于人类几岁的智商?”
安风咧着嘴跟她笑。
夏安浅有些心累地将他放下,整个人躺平在河边光滑的大石上。可是大概这一百多年来,就是有安风这个小家伙陪着她,才让她不至于感觉到寂寞。
对,就是寂寞。
她在白水河畔二百余年,日日夜夜流连,却无法离开。刚开始的时候,寂寞似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后来她发现这条河畔上竟然有不少修炼的妖物灵体。
她初始的时候,是一缕幽魂。没有形体,不能在暴露在阳光之下,也不能靠近人间的活人。她是阴间之物,身上寒气重,离活人近了,不止要担心自己身上的阴寒之气会伤到阳间的人,还要害怕自己也会被阳气所伤。
她曾经为人,所以向往人间烟火。
当她成为了一缕幽魂之后,人间烟火可望不可即,她开始尝试着融进白水河畔这个群魔乱舞的圈子。
可夏安浅想起刚才遇见的男女蛇妖,默了默,干脆抬手遮住了眼睛。
圈子不必强融,还是自己高兴就好。
半年后——
聂家村再度办起喜事来,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办喜事的那户人家,正是半年前办了白事的聂家聂鹏云。
不远处欢声笑语传来,安风又是一颗不愿意安静的性子,早扑腾到河里去兴风作浪了。夏安浅的肩膀停了一只云雀,而在她身旁,则是她上次散步是遇到的蛇妖。
蛇,性本淫。
由蛇修炼成人形的蛇妖浑身是妖艳风情,说不上相貌绝美,可浑身处处透着诱|惑风情。她坐在夏安浅身旁,坐无坐相,几乎是软若无骨地靠着夏安浅。
“安浅,你可别看那天晚上聂鹏云哭得死去活来的,如今还不是照样续弦。这些个凡人,上一刻是这样,下一刻是那样,说变就变,真是无耻。”
夏安浅坐在大石头上,在她肩膀上的那只秦吉了啄了啄她的肩膀。
夏安浅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那只秦吉了,有些心不在焉地跟蛇妖说道:“丽姬,我并没有说那个聂鹏云是个痴情人。”
丽姬轻哼了一声,干脆趴在了大石头上,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夏安浅的几缕长发:“我也没有说聂鹏云是个痴情人,但你看着聂家的模样,可怜巴巴的,你从前当人没当够吗?竟然还这么向往人间烟火?”
“你可别忘了,当年你是怎么在白水河中溺死的。凡人自私自利又虚伪,明明心肠都是黑的,还非得装得跟朵出水白莲一般,恶心死妖了。”
“当妖多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多快活。”
夏安浅将丽姬手中的长发抽了回来,“谁告诉你我向往人间烟火了?”
丽姬一愣。
夏安浅笑了笑,站了起来,在她肩膀上的秦吉了也在她头顶飞着,她忽然飞身上了榕树的树顶,遥遥望着聂家村聂鹏云的房子。
丽姬被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也跟着飞身而上,在她身侧站定。
夏安浅指向聂鹏云的屋子,“你看到了吗?”
丽姬:“看到什么?”
夏安浅回头瞥了丽姬一眼,没有搭腔。
丽姬向来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不动脑子就绝对不动脑子,但现在夏安浅不搭理她,她只好自己看了过去,今晚没有月光,聂家村适逢喜事,在主要的路上都点了几盏风灯,而正在办喜事的主人家聂鹏云家中,更是灯火通明。可是只要留神一看,就能看到那满屋子喜庆的屋子笼罩在了一层蓝中带黑的薄雾之中,甚至屋外的风灯的光都透着隐隐森然的绿光。
夏安浅看着聂家村的方向,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她长得极为好看,可脸上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她望向聂家村的眼眸里若隐若现透着几分青光,微扬的嘴角勾勒出了几分笑意,在这样暗无月光的黑夜中显得尤为阴森。
丽姬格格地笑了起来,“哎哟,今晚聂家村怕是要闹鬼了。”
第3章 鬼妻(三)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一对新人,被送入新房。新房中,大红喜烛在燃烧着,滚滚而下的红蜡顺着喜烛的烛身而下,像极了伤痛欲绝的情人之泪。
新妇端坐在床前,一身喜服的男人站在她的跟前,他长得颇为好看,身材挺拔,看着器宇轩昂。这样的男人,无疑是十分容易让人动心的,难怪蛇妖丽姬喜欢跟他厮混却不伤他性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他望向床上的那个还未掀起红盖头的新妇,眉宇之间充斥着欢喜的神色。
他上前,掀起了新妇的红盖头。
烛光下,羞涩的新妇抬头,望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螓首低垂,露出雪白的颈部。
肌肤胜雪。
他站在床前,跟新妇作揖:“夫人,有礼了。”
新妇忍住羞涩,抬眼望向他,欲语先羞的模样让人分外心动。她站了起来,盈盈朝他行了个万福礼,“夫君万福。”
新房中两人含情脉脉相对,聂鹏云望着眼前的丽人,眼含笑意,眼角微微一挑,挑出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他伸手,将新妇赤裸在外的纤纤素手抓住。
新妇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惊,手便要收回去。
他却不让,嘴角噙笑,将新妇的手抓了起来,放至唇边细细亲吻。
新妇满脸通红,想要挣扎却并未挣扎,只能咬着下唇十分羞涩无措地望着他。聂鹏云低声笑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眼前的丽人横抱了起来,两人的身影隐于床幔之后。
红浪翻滚。
此时,屋外忽然狂风大作,一名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站在庭院之中。
屋内粗|喘娇|吟不断,她站在屋外,在灯光之下,可见她脸色是毫无生气的惨白。她不移不动地站在屋外,面无表情地听着屋内的一切。若是仔细一看,便可看到这名女子足跟并不沾地。
她站立了良久,倏地身影微动,白色的身影便无端凭空消失了。
片刻之后,一声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从新房中传了出来,打破了黑夜的宁静,惊起了林间憩息的鸟儿。受惊的鸟儿从林间簌簌飞起,黑压压的几乎要将天上的月儿也遮了起来。
正躺着白水河畔榕树上的夏安浅听到了动静,睁开了眼睛,然后一怔。
安风这个小家伙正悬挂在上方的枝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瞅着她。
夏安浅坐了起来,长长的头发垂在她的身后,安风一时手痒,伸手出去碰,却被她打了一下手,“不许弄乱我的头发。”
安风扁了扁嘴,十分委屈地将手收了回去,小小的身影翻了个筋斗,随即坐在了她身旁。
夏安浅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跟身侧的安风说道:“金十娘还是被你吓死的,这会儿成了鬼,也去吓旁人了。”
一道带笑的柔媚声音忽然平白无故地在夏安浅身后响起,“如果她只是去吓人的倒还好,可她竟是要挖人心肝的呢。真是想不到呢,平时看着那样温柔可人的女子,心狠手辣的时候竟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夏安浅眨了眨眼,身穿着红色衣裙的丽姬坐在夏安浅身旁,她的衣服十分别出心裁,露着胸前大片的肌肤,腰身紧束,勾勒出身上曼妙的曲线,长裙侧边开了一道岔子,走动的时候,雪白长腿若隐若现。
浑身都透着魅惑的风情。
她坐下来了也不安分,一只脚勾着夏安浅赤裸的脚,格格笑着,“安浅,你猜那金十娘,挖的是谁的心肝?”
夏安浅:“聂鹏云的。”
丽姬闻言,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头靠在夏安浅的肩膀上,“安浅啊安浅,金十娘挖的可不是聂鹏云的心肝,她挖的,却是那新妇云娘的心肝。”
夏安浅眉头微皱了下。
丽姬在旁边坐着,妩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夏安浅的脸上。
说实话,夏安浅长得十分好看,跟她们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她平时的时候喜欢沿着白水河散步,身边带着一个小安风,月光好的时候会出来晒月光,偶尔有人想不开要跳河,她大概是怕那些愚蠢的人类会弄脏了白水河的水,总是不让人家如愿。
夏安浅平时是个面瘫,没有太多的喜怒哀乐,眼里常是冷清淡然。
可丽姬却觉得夏安浅很好玩,她不同于一般的鬼魅,又跟他们妖类不同,开始的时候夏安浅甚至没有形体,她有形体还是这近十年的事情。丽姬的道行比夏安浅高出不少,她曾经试着将夏安浅困于幻术之中,想要取出她的内丹看个究竟。
可夏安浅也没有内丹。
真是奇哉怪哉。
丽姬心里想着,而赤裸的脚却不怎么安分地触碰着夏安浅同样赤裸的双足,先是若有似无地轻轻捧着,然后便沿着雪白的脚面慢慢往上,动作缠绵缓慢,极尽挑逗之事。她的脚尖挑起了夏安浅的裙角,调皮的脚趾在那雪白的小腿上挠了挠,充满了情|色的暗示。
夏安浅回过头,看向她。
蛇妖媚眼如丝,整个人凑了过去,鼻尖几乎要碰上夏安浅的脖颈,她笑着凑到夏安浅的耳边,吐气如兰:“真是奇怪,对不对?明明负她的,是个男人,可金十娘不去挖男人的心肝,却要挖新妇的心肝。安浅,你说,她在想什么?”
说着,她的鼻尖就真的快要碰上夏安浅脖颈的肌肤。
对丽姬的举动,夏安浅并没有没有躲避,有什么好躲的?白水河畔的这些妖怪灵体,从来都是没羞没臊,随心所欲的。真要玩乐起来,荤素不忌,更无所谓阴阳男女之分。夏安浅不是初来乍到的那个异世灵魂,她在白水河畔已经游荡了整整两百年,久不食人间烟火,什么人伦道德于她而言,不过是天边的浮云。
夏安浅嘴角牵了牵,冷清的声音里透着淡漠:“我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丽姬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当过人,会知道她怎么想呢?”说着,她的一只手撩起了夏安浅后颈的青丝,正欲将脸凑过去。然而,“啪”的一声,一个小巴掌毫不客气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丽姬被这忽如其来的一耳光弄得有些发蒙,随即目露凶光地看向挂在上方的安风,咬牙切齿:“安风!”
安风不甘示弱,眼睛瞪了回去,然后张开了跟他小身板极不对称的血盆大口跟她示威。
丽姬见识过这只小怪物吞山倒海的能耐,心里恨极,却也不得不识相地规规矩矩地坐好,“凶什么凶?你这只小怪物,还真以为安浅是你的了?”
可夏安浅身上的灵气真是诱人,从前不觉得,近来觉得是越来越诱人了,这样的灵体如果被她吞噬了,一定能大涨她的修为。可恨安风这个小怪胎,谁也不让靠近夏安浅,但凡他们有些越轨的行为,都得掂量着些。
想要吞噬夏安浅,肯定还是得把安风收拾了。可白水河畔的妖怪灵体,没有谁敢去招惹这个小怪物,他简直就是可恶至极,万法无用,任何幻术法术在他身上,都起不了作用。对他施展幻术的人,还得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别反噬,也是让妖怪很心累。
不能吞噬,多嗅一嗅也可以解解馋,聊胜于无。谁知道这可恶的安风,连靠近一点都不让。
夏安浅看着丽姬悻悻的模样,笑了笑,她当然知道丽姬这些人在顾忌些什么,当年捡到浑身都是血污的安风对她而言,是福不是祸。
丽姬看到夏安浅的笑容,觉得她那个笑容真是可爱又可恨。夏安浅在白水河畔,也是个另类的存在。丽姬心里一边想要吞噬她,一边又想和她亲近。她恨恨地瞪了安风一眼,然后唯恐天下不乱地问夏安浅:“你说明天聂家村的人会不会找天师来抓鬼?”
也不等夏安浅回话,丽姬又说:“不过人间的这些个天师,都是骗人的。金十娘的魂魄早该在地府的,我瞧她这半年来也是不舍得聂鹏云这个男人,才夜夜去与他相会。如今聂鹏云有了新欢,她一怒之下将聂鹏云的新欢挖了心肝,死状定然难看至极,聂鹏云知道日夜与他温存的金十娘竟是这般手段残酷之人,日后也不可能再与她相好了。”
夏安浅没有搭腔,她淡淡的目光落在了榕树下的一个黑色身影上。
来者一身黑衣,长相十分英俊,颀长身躯立在白水河畔,河中却并无他的倒影。只见他眉头微微蹙着,眼神里带着点冷漠威严,注视着树上的一鬼一妖。
一身黑衣,腰佩长剑。
动物对强者总是有着异常敏锐的感觉,丽姬望着站立在榕树下的来者,似乎全身都进入了备战的状态,她的语气几乎是尖锐的,“你是谁?”
第4章 鬼妻(四)
原本坐在树上的一鬼一妖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看向那黑衣男子的目光十分警惕,来者绝对不可能是隐藏在白水河畔的修行灵体。
黑衣来者望了丽姬一眼,“放心,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不扰生人不破坏天道轮回,谁也不会去管你们。”
夏安浅望着黑衣来者,他颀长的身躯站在河边,河中无倒影,听他言辞,似乎丝毫也没将她和丽姬放在眼里,想来是个厉害角色。
可惜丽姬身上没有毛,如果有毛的话,大概此刻已经尽数炸开,她充满敌意地盯着黑衣来者,“好大的口气,你到底是谁?”
黑衣来者墨眉微挑了下,目光有些玩味地看向丽姬,“只有比我强的人才能知道我是谁,你确定你想知道?”略顿,他又状似十分不经意地问道:“那个……你是蛇妖,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