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八年七月二十九日, 皇后孟嫤妤薨于坤宁宫,年二十五岁。
在经历丧子、丧妻之痛后, 永庆帝辍朝九日, 沉浸在极度悲伤中不可自拔, 以至于悲悼成疾,行走需人搀扶的地步。
即使如此,依旧每天到大行皇后生前居住的坤宁宫灵前祭酒, 更亲手写下了情真意切的祭文, 表达无限追思。
黛玉早替换了一身白绫素裙,头上都是珍珠和流苏等银器, 清素若秋月之华, 更添了一段袅娜楚楚的风致。
到了坤宁宫中, 一众命妇列序站好, 犹如众星拱月一般撮拥在甄贵妃的后面。在生下皇长女后,永庆帝便进了甄氏的位份,足见盛宠不衰, 且皇后被软禁以来, 六宫俗务皆令甄妃打点。这次丧仪因太后病倒了,皇帝也交由贵妃主理,那后冠似乎隐然在她的头顶了。
看了看那边的一团和气奉承,黛玉静悄悄的站在命妇首位, 与甄氏并排跪着,恭敬的向灵位行伏拜之礼,白汪汪穿孝的宫女两行侍立, 一面供茶烧纸,接声嚎哭。
黛玉一见那金棺玉樽,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落不停。甄贵妃侧头瞧着,手中拈了一条云锦帕子,按着干涩的眼角,娇呖呖的说道:“到底是廉王妃同皇后交好,哭得叫人酸心。不像本宫,甜酸苦辣都是自个儿吞下去,没的惺惺作态那模样,看得怪不舒服的,王妃说呢?”
黛玉心下明白,甄妃当自己和孟氏串联在一道,因此故意拿话刻薄她,于是冷笑了两声,偏针锋相对的驳回去:“大行皇后恭顺贤良,理应受万民的哀悼和敬仰。妾身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比不得一些心思阴暗的人,俗语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吞下去的不是自酿的苦果才好。”
甄贵妃闻言,脸色大变。她进宫以来受尽宠爱,连皇后都退避三舍,却在廉王妃的跟前接连吃瘪,心头不由起火,险些按捺不住,又见黛玉清冷一笑:“现在风口浪尖上,妾身奉劝娘娘还是忍一忍。咱们王爷是好性子,妾身却是直肠子,娘娘为的两句无心快语,可别把好前程折损进去。”
廉王在两家争斗中始终不曾表态,而他手握的势力向来为甄家所忌惮,甄贵妃也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万分不忿,甄妃但还是强按了下去,转而扶着婢女的手,慵懒的支起身,抚着鬓角上颤摇的紫水晶穗子,徐徐说:“与王妃说话总是那么有趣儿,本宫受教了,王妃若不嫌弃,有空常来永和宫中走动。”
一语未了,黛玉不过牵了牵嘴角,对这客套话显然并不上心。回首注目在皇后的梓宫上,反而一时涌起了千愁万绪。金棺中的孟嫤妤面貌栩栩如生,穿戴着象征后位的精美冠服,厚重的脂粉掩盖了生前的绝望和痛苦,唇边轻翘的弧度似在嘲讽这姗姗来迟的尊荣。
后宫里的一切在甄妃的打理下井然有序,太后尽管养病不理外事,不过早传了话绝不允许甄氏为后。永庆帝如今哀思浓厚,对这些原也不上心,何况太后同样出身孟氏,便也不敢驳了懿旨,仿佛默认了一样,并未再进甄氏为皇贵妃,且下旨曰:“皇后崩逝,孤心甚痛,暂无意立后,当为嫡妻守丧以恪夫职。”得到了一干臣子的感慨,盛赞陛下至情至性,与大行皇后鹣鲽情深。
彼时,此言传入了黛玉的耳中,却换来了她凉薄的嘲笑,一针见血的评道:“皇上这做戏也真做到骨子里了,好像在身后做得越多,就能弥补了当初对孟姐姐作的孽一样,实在可笑又可怜。”
水澜听的有趣,爱怜的拧了一把她的脸颊,朗声笑道:“就你这张小嘴尖刻!不过,我也有些瞧不上这做派。人都没了,现在求个自我安慰,这两天议政的时候又发了几次火,翰林院、礼部和工部的人每天战战兢兢的,弄不好就是一个全堂问罪,楚尘都犯了为难。”
黛玉听了,奇道:“这事儿怎么还牵扯到前朝去了,皇帝莫不是借着皇后的丧事出气?”
水澜微微颔首,好看的剑眉斜飞上挑:“可不是么。皇后和二皇子没了,孟氏也难蹦跶出花样,甄妃现在一枝独秀,满宫都等着看她封后,只是一赐封难免成了第二个孟嫤妤。皇帝自己心里怕,现在骑虎难下的情形,又不能宣之于口,可不暴躁了。”
黛玉见说,不禁会意一笑:“原是如此。难怪王爷自始至终保持缄默,等两边的局势明朗了,才是王爷出来料理的时机。”
水澜没有再说,反而起身走到窗台前四顾,见院中的红莲绿叶开得正好,五彩鸳鸯悠哉嬉水,轻轻的摇头:“我从来不爱等什么时机。皇天贵胄不过一句称谓,先是君臣才是父子夫妻,他既然听不进别人的话,我又何必去说?”
相比生前对孟嫤妤的冷漠猜忌,永庆帝在丧礼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注和重视,不计耗费,大兴土木,甚至把停棺的听松观扩建了数倍,屡行违制之句,务求将丧仪办得赫赫扬扬,风光无比。
也许念及皇后薨逝不久,对辅国公的态度都和善了几分,连针对孟氏的几桩公案都暂缓处置。此外,据闻在皇后过世以后,永庆帝常在明德殿中枯坐良久,追忆怀恋自己的嫡妻,下令坤宁宫中的所有饰物,一应保持大行皇后生前的陈设。
明德殿中寂冷无声,分明是掌灯时刻了,里头还黑漆漆的不见亮光。水澜站在殿外,皱了一下眉头,低声斥责了一句服侍的太监:“你们怎么伺候的,由着陛下坐在里面,不怕熬坏了眼睛!”
执事的太监实在有苦难言,正听里面传来一声轻喟,喊道:“是皇叔来了吗?进来吧。”
水澜提了一个食盒进来,先搁在铺满了奏折的龙案上,又把两边的烛火给点亮了,方才看清永庆帝一张苍白消瘦的脸,温声道:“夜深了,陛下已经整整两天没合眼,也没进过一颗米粒,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臣恳请陛下保重龙体。”
永庆帝仿佛疲倦到了极点,声音沙哑得出乎意料:“皇叔你说,是不是孤做错了?”
水澜斟了一碗红参茶递上,一缕茶香缓缓的暖入掌心,如同他的话语一般安定了心神:“人走茶凉,无谓对错。再者,是非曲直,臣相信陛下心中自有公断,不必听旁人的议论。”
永庆帝呆磕磕的望着水澜,忽而长叹一声,比大明宫的夜色更加幽凉:“皇后死了之后,她贴身的丫鬟也触柱而亡,可见二皇子的死讯便是怎么透入的。孤实在不敢再深想下去,害怕这宫里生了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有多少腌臜和让人恶心的行径。”
这番话好像耗费了太多的气力,永庆帝大口喘息了一声,凄厉的笑起来:“孤本以为皇后出身世家,难免也双手染污。谁知在她身故后整理遗物时,看见坤宁宫的妆台下放着一个火盆,里头的东西虽大多焚成了灰烬,却有几张被风吹开的卷轴,竟是她亲手所画孤和大皇子的小像,还有昔日孤为她题的扇面……原来,是孤错疑了她,是孤错了。”
永庆帝一壁说得声情并茂,一壁瘫倒在龙椅上,布满血丝的眼底有泪光闪烁,除了动情,还有深深的悔意:“皇后大约是恨孤的。她是孤的嫡妻,与孤有两个可爱伶俐的孩子,孤却一直在猜忌怀疑她,把她圈在冷冰冰的坤宁宫里。这两日,孤根本睡不着,连合上眼都是嫤妤的样子,她抱着两个皇子,哭得嘶声力竭的问孤:为什么那么狠心,为什么如此对她。”
水澜并不则声,只是由着永庆帝一人絮絮的在说,神情极为淡漠。直到他所有的话都说尽了,方郑重的劝慰:“臣还是这句话,人死如灯灭,大行皇后已经身故,陛下无谓再去多想。”
或许真的是悔,或许是有真情,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死后哀荣替不得身前痛苦,还是劝君惜取眼前人,莫待无花空折枝。
作者有话要说: 永庆帝有一种一手好牌打烂的赶脚。
第66章 第六十五回
话说自皇后崩于坤宁宫, 永庆帝服缟竭力治丧,后宫里一切有条不紊,宦海却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待大行皇后丧满百日, 西宁郡王上疏请归,留其子继续镇守西平郡。接到上疏后,永庆帝召兵部、户部和总理大臣集议,大学士刘仲勋和户部尚书黄庭多以为可准许, 惟有廉王水澜认为其子素性骄纵,日后恐怕横暴难制,非国家之利,当未雨绸缪, 制定裁撤大计。
本朝自□□起便以拥立之功,分赏四名异姓王辖统各藩镇。只有北静王父子被人所杀, 无人袭封, 仅有一女嫁给□□长子,改为国姓,即以代领驻守。直至承袭到水溶一代,因父辈早逝, 念年轻文弱,长辈溺爱,故举家迁移进京。
四王之中,西宁郡王久踞青唐城,势力根深蒂固。太宗初年,西平悍匪滋生, 西宁王剿匪悍勇,甚得帝心,曾准予其便宜行事,因而临近两省的督抚均受节制,可掌控当地赋税和兵丁。
永庆帝思之再三,准奏西宁郡王请归,但对其子留守予以拒绝,命将西北各项事务即刻交出,责令交付陕甘总督管理。
西宁郡王霍达礼惊悉皇命,愕然失措。与其子霍璠商议,暗中部署心腹,聚集兵马,征粮调运,遏锁西北的消息,所有人等只许入不许出,诡秘日甚。
当年十二月,西宁郡王无故诛杀颁布恩旨而来的甘肃巡抚,兴兵作乱。叛军由西宁府开进陕西,次年十一月占据甘肃全省,进而占领凤翔府和汉中府,战火逐渐蔓延至四川和陕西两地。
永庆帝在京城得讯,震怒不已,命肃亲王水泽兵出河南府,西渡直撄其锋。谁知西宁郡王早一步派人来游说,许诺事成之后天下平分,自当拥立水泽为新皇,因此肃亲王叛于当地。
自此,西宁郡王佯称永庆帝失道寡助,德行有亏,打着改拥“先皇嫡支正统”的旗号,又与散落在他省的旧部勾结,率数万兵丁以南阳府为界限,与王廷军形成对峙之势。
内廷闻变,四方哗然,难免有人心浮动起落。
这一日,为了永庆帝御驾亲征一事,诸位议政内大臣所见出奇一致,辅国公和刘仲勋、黄庭等都全力谏止,换来皇帝的连连冷笑:“之前看你们一个两个争得乌眼鸡似的,现在倒统一了战线拦着,莫非是觉得孤手无缚鸡之力?”
众臣相顾失色,脸上有难掩的尴尬。尽管本朝娴熟于马上,对皇子亦有此要求,但永庆帝骑射功夫平平,也无任何经验,一旦亲征虽可鼓舞士气,但士兵为确保安全,总有缚手缚脚。
只是这理由再充分,却万万不能直承,便不由自主的拿眼角瞟向了廉王水澜,听听他有何见解。
不过与先前裁撤时不同,水澜一直保持缄默,反而北静王打了一躬,声音里透着热切的怂恿:“古来天子出征,以万乘之重,将士争效死功,鼓舞军心,自然攻则必胜。因此臣以为,在此乱臣贼子兴兵之时,陛下御驾亲征再适合不过。”
一句未完,大学士刘仲勋就横了他一眼,嗤笑道:“北静郡王自幼足不出京,这两句话说得颇为轻巧,不过未免有纸上谈兵的嫌疑。再者,陛下万金之躯何必以身犯险,若有差池臣等万死不辞。”
闻言,北静王有些赧然的咳嗽了一声,转而又把矛头指向了玉座上,不以为然的说道:“小王虽然见识浅薄,但刘大人的话也过于危言耸听了。肃亲王和西宁郡王不过广集一群宵小之徒而已,岂能和吾军的精兵强将相提并论?更何况陛下亲征,上承天命,下顺民心,自当无往不利,那有差池之说?”
辅国公听了,实在忍无可忍,禁不住冷哼一声:“北静郡王到底年轻气盛,竟然把行军打仗看作儿戏一般,也太过轻描淡写了。”
北静王挑眉一笑,不客气的回嘲:“辅国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差点忘了,说到底刘大人与辅国公同小王其实一样,都是足不出京之人啊。”
话音刚落,辅国公和大学士早已气的打颤,显然是克制着怒意。永庆帝居高临下看着底下各异的神情,目光在北静王和辅国公脸上滑过,最终落在了水澜的身上,声音多了一丝和蔼,问道:“皇叔两次挂帅出征,对于御驾亲征有何见解?”
被点到头上的人拱手出列,保持着一贯从容自若的气度:“既然陛下问了,臣斗胆谈讲一二。此去西宁征途遥遥,一路黄沙狂风,刘大人和辅国公虑的是陛下的万乘之躯,北静王则论的是鼓舞军心,两者原都有道理。如今虽未到危难之时,但叛军狼子野心,步步紧逼,日前连失凤翔、汉中两地,人心难免不稳,陛下若能身先士卒,自然会令士气大涨,臣以为可行。”
众臣略有些微色变,唯独永庆帝从玉座上站了起来,不容反驳的说道:“皇叔所言甚是,众臣听命:钦天监择吉日,孤决意亲征西宁!”
更令人意外的是,此番永庆帝御驾亲征西宁,没有把战功赫赫的廉王带去,而是把北静郡王带在身边,留下廉王和辅国公行监国之责。
对此,黛玉倒十分喜闻乐见。毕竟近些年来,水澜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征战,所谓刀剑无眼,那家的女眷愿意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呢?
只不过对永庆帝的安排,黛玉亦有不解之处,便在闲暇时向水澜讨教:“王爷,陛下亲征西宁,没有带你去到底是何缘故?”
水澜倒是没有任何疑虑,只见他微微哂道:“比起随驾亲征,朝廷在没有太子的情形下,监国的人选却要慎之又慎。毕竟陛下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余,大明宫内无可靠的人坐镇也不行,所以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黛玉想了想,嘴边衔了一丝了悟的笑意:“王爷这次没有阻拦皇上御驾亲征,反而一力促成此事,应该早就看穿了陛下的心思。”
水澜伸手把黛玉牵至膝上坐下,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她的指尖,口吻透着十足的轻松:“陛下心里还是很在意那些贼子传出的话,再者他还正当年富力强之时,也有满心的宏图霸业要施展,当然认为御驾亲征有助提高在军中的声望。北静王说得也没错,不过天子一旦出征就必须获胜,但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奉承话谁都会说,可要真的打败仗了,陛下这声望可就更难维护。”
说着,水澜继而浅啄了一口粉白的耳垂,换来了一阵低低的娇笑,双手推开挨近的胸膛,黛玉故意嗔道:“王爷老谋深算,借此监国的便利,朝中上下更能顺理一遍。等皇上归来以后,无论胜败几何,王爷总有一份功劳在,立足于不败之地。”
四月正值春暖时节,屋外柳烟花雾,万紫千红,然而在水澜眼里,再明媚的春光都不及眼前的人嫣然一笑。然而,一见到黛玉温婉的神情,转念想起李太医曾经的话,心中又添了一丝阴霾,脸上的笑都淡了下去:“夫人谬赞了,不过就是顺应陛下的心思罢了。至于别的,随手施为的小小恩惠而已,期盼着有朝一日能用得上。”
不过谁都没料到,永庆帝才出征了两个月,就提前班师回朝了。
这仗还在继续打,回朝的原因是皇帝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迫于情势只得回来。
永庆帝自幼养于深宫,成年后也在书房行走,本就不是壮实身子,这次行军折腾了一回,况且病势凶险,太医们也不敢贸然用药。朝臣们平日里即使勾心斗角,但面对皇帝病重的情况,都分得清轻重缓急,均各处查访寻药,顺便封锁了京城内的消息。
其中最着急的,莫过于太后和甄贵妃。永庆帝无后嗣,若真有任何不测,她们的荣华富贵转眼化为云烟,要是再被乱臣贼子攻陷京城,那就真的是零落碾成花泥才能罢休了。即使依仗廉王和北静王主持大局,击退了西宁叛军,皇位也必定旁落他人,她们这尴尬的身份能有什么下场,显而易见。
因此,太后和甄贵妃就为了这个共同利益,前所未有的一致联合,轮番的守在永庆帝的跟前,生怕出现任何的闪失和变故。
至于永庆帝病况如何,前朝战事吃紧,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猫生病了,好暴躁。。。
第67章 第六十六回
永庆帝的病情汹汹, 一连数日不见稍减,后宫诸嫔妃忧心忡忡, 但也无可奈何。前朝同样不得喘息,因皇帝提前回朝的余波,西宁叛军气势如虹, 三个月内连克两城, 前线着实吃紧。
值此危难时机,必须有一人代皇帝率百官,作出决断。于是北静郡王连夜召心腹聚谋,与江南甄氏、南安郡王等暗通曲款, 在朝中大肆排挤廉王和辅国公,大有舍我其谁之意。
闻人语见永庆帝病危,东宫位虚,北静王蠢蠢欲动, 也谏言应早作打算,水澜始终不置可否,常去大明宫中探病问药而已。
同时,太医院给永庆帝看脉,只见他两手撒开,口中流沫,便唬的没了主意, 忙跪地向太后说:“皇上这病似有热入血室之状,然又忽冷忽热,如今伴随抽搐气促, 恐怕不好。”
甄妃在旁一听,急得呜呜咽咽将哭起来,太后倒镇定许多,断喝道:“别掉泪珠子,也不嫌晦气!不过一点病痛,皇帝有漫天神佛保佑,自然逢凶化吉。”转头又对太医讲:“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哀家拿你们的脑袋到阵前去祭旗。”太医们忙唯诺的答应了。
至此以后,也不知北静王从何风闻秘讯,□□之势愈发毕露。反观廉王,除了前线战事意外,于朝堂之上的外务不甚经心,总有忧虑之色,竟像是事事让与北静王一般,实在出人意表。
闻人语和楚尘暗自焦急,于是掩人耳目往廉王府拜会。是夜,两行灯笼高悬,照得亮如白昼,二人在书房内一见水澜,猛然伏地叩首,满面恳切:“王爷,如今皇帝病重,北静王跃跃欲试,王爷原为太宗嫡子正统,贵重不凡,当此非常之时,恳请王爷有所决断,属下等愿追随左右,在所不辞。”
水澜听了,沉思一会,说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对。”
闻人语见他不曾动怒,便知有松动之意,又劝:“王爷,非我等耸人听闻,北静王现在大有笼络人心之势,王爷什么都强过他,倘或被捷足先登……”
水澜不等说完,摇了摇头,即打断说:“北静王欲速则不达,现在西宁叛军未平,在这时有大动作必为众矢之的。皇帝只要还在一天,我等做臣子的就不该兴起此念。”
闻人语待要再说,楚尘忙使了个眼色,将水澜的话拿拢了一处,便探他的口气问:“楚尘大胆,是否可以认为,若皇帝遭遇不测,王爷自会有所决断。”
水澜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大有深意的微笑:“楚尘,何必那么聪明。现在举朝上下都在盯着我和北静王,谁都知道皇帝或有闪失,帝位会在两者之间择一。北静王非嫡支,势力薄弱,才急匆匆的连同甄氏,我们却不用这般,一动不如一静。”
二人一听俱颔首不绝,在旁笑答道:“此论极是,我等还是不如王爷看得清。”讲了一回朝上其他事,就各自回去了,暂且不提。
到安寝时论起这番说辞,黛玉正枕在水澜手臂上,听说不觉眉心一跳:“王爷难道也认定了皇上必然药石罔顾?”
水澜摸着她一把拖于外的青丝,摇头道:“也不是。他是我侄儿,我没狠心到非要见他死。只是太医院束手无策,坏就坏在高热反复上,明日太后召我入宫,大约也为了这事。”
黛玉点头不语,忽想起一事来,问水澜说:“太医院既不行,何不问问那西洋药了,我听说有有些洋药十分管用,尤其针对恶症,可谓立竿见影。”
水澜怔了怔,沉吟半晌后方欣然道:“我这是一天尽子的瞎忙,谁知颜如玉就在跟前呢。这是个正经的主意,明日就张皇榜寻西洋教士来看。”
次日,水澜奉了懿旨往寿宁宫中,叔嫂二人隔着帘幕说了一会话,太后一个劲儿的叹气:“论起来,咱们毕竟才是正经的自家人,北静那里到底隔了一层。哀家听闻他近来和甄家走动频繁,哀家是个女人有诸多不便,廉王也该替皇帝多看顾一二。”一提起还卧在龙床上已昏迷了两三日的永庆帝,太后禁不得眼泪直流,又道:“太医院都是一群老废物,皇帝眼见的瘦下去,身上还在发热,试了诸多方法都不见效,可该怎么好。”
水澜趁机回答:“臣有一个主意,皇嫂且听听:现在陛下的病左右不见好,不如张贴个皇榜,不提皇上的病只假说某位王公大臣,悬在城中往来经过的地方,但凡真有了能治陛下的,不可吝惜银子。譬如在城东里的那群西洋传教士,就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医术,若是靠着太医院几个人轮流看,就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得!”
太后听了,诧异道:“洋人的东西,到底可不可靠?”
水澜把黛玉的话悄悄告诉了一遍,沉声道:“臣说句斗胆的话,陛下再这么烧下去,救回来也不见好。陛下金贵之躯,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热治下去,以后的慢慢理论。”太后心里也惶恐得很,但如今实在束手无策,好歹死马当活马医,只得按方传话出去,如何张贴皇榜等不提。
过了些时,竟有两个洋人揭了帖儿送到宫门前,口称送药来的。宫人急忙跑到里头抢头报,太后听见喜欢的了不得,于是叫人去请廉王来。水澜亲自召见了两个传教士,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故意用洋文冷然道:“那一位要治病的是我国的高管,你们要是敢欺瞒讹诈,先问问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
两个传教士听他的话头儿硬,擦了满头汗俯身说:“不敢有半句虚言,看帖子上的病症描述,在咱们那里叫‘疟疾’,是一种会传染的可怕的恶症。我们的国家有一种要叫奎宁,吃了保管好,不信可让人来试验。”
水澜又多问了如何服用等,见两人的话条理清晰,眼神亦无所藏掖,即便带着两人入宫,一五一十的回明太后,把个后宫众人乐的合掌念佛。
太后盼得的心盛,忙传人进来到皇帝的床榻前,先放下了明黄纱帐子,让其中一个洋人诊断了一会,确认是疟疾无疑,又找了三个当时在军中一样得了的病患,试了药方给永庆帝服用,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渐渐醒来,高烧也退下去,知道饿渴了,众人才放下心。
外臣都在外间听消息,得知永庆帝终于大安,也有真心欢喜不尽的,也有心怀别意把廉王暗骂一顿的,连闻人语和楚尘都不解其意。惟有永庆帝养过了五天之后,身上寒热症状皆平复,一听说是廉王保荐的人献药,由不得感动了心肠,紧握着他的手道:“皇叔,以前接接连连许多事情,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侄儿错信了人,现如今遇到了危难才看出人心来。”
水澜也不理论,拍了拍他的手背:“当臣子来说,这原是应该的;私心里讲,臣又是陛下的亲人,占哪一端都应当应分。”说毕,复又叹了口气:“那一个要是知好歹,就不该有别的想头才是。”
见永庆帝若有所思,水澜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只把西宁叛军的事单独提出来讲了一讲,永庆帝只说:“侄儿的身体还没大好,但军情刻不容缓,且请皇叔和总理处等人商议着办,凡军事进止,皆须奏报于你,勿庸专擅。”
水澜推让了一回,永庆帝反十分坚持,无法只能接了。至此,永庆帝亲下了手谕,令廉王水澜掌军国大计,诸务莫不总揽,本在观望的官员尽数倒向,北静王那里气得跳脚,又不知其中首尾,不在话下。
那一日又忙到深更夜半,只在书房打了个盹儿,至清早顺脚来到卧室门前,黛玉坐在床上正伸懒腰,香腮红润生晕,水澜看了笑道:“夫人好睡,孤枕也好眠,看来一点都不想我了。”
黛玉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含笑啐了他一口:“王爷还说呢,人家现在还有正经见到你的日子么?我都听见了,咱们王府里的书房快赶上皇帝的御书房了,成天通宵达旦的,王爷还有半副家当迟早搬进大明宫中去,省得来回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