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么的到了两月,凤姐自个也怀上了。这下可把贾琏得意坏了,真个春风满面,连走路都带风响声儿。府中十停人有□□停都知道了,在背后议论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琏二爷到底将霸王似的凤姐降服了,一妻一妾都怀了身子,就是男女不可预知。
只不过,要是那尤二姐生了个哥儿,凤姐即使生个儿子,只得占个嫡次子的位份,多少还是抹了面子。贾琏亦为此忧虑,因而对凤姐有十分愧色,比平素殷勤了百倍,也不要旁人假手来伺候,指名了平儿亲自来伏侍才安心。
有孕以后,凤姐仍旧不吵不闹,安静的在院子里养胎,时而起来走动一圈。那二姐的反应却十分大,四肢懒动,气血实亏,吃什么都吐出来,且她月份慢慢的大了,她身边的善姐儿不服管束,不过受了一两次的暗气,便哭着吵着叫贾琏:“二爷可怜可怜我吧,就算我受得,腹中的孩子也禁不起,还是换个人伺候。”
贾琏的耳朵跟棉花似的软,听她又哭又闹,即刻将善姐儿撵了出去,更换了两名婢女进来。谁知才过了一个月,就那么接连换了两三拨的人,孕中的女人本易暴躁多想,不是嫌手脚粗笨,就是嫌饭菜不和胃口,最后园中的丫头没一个肯来。
凤姐自然看在眼里,不过装聋作哑,继续好生保养。贾琏外有庶务繁琐,内有见天的哭天抹泪儿,难免生了厌烦之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反还常在凤姐屋里坐坐,嘘寒问暖几句,躲个清净。
且说这一天,贾琏正陪着凤姐晒太阳,路过尤二姐窗下,听她又在房里哭泣,连饭也不吃,不由皱眉道:“一样怀个孩子,怎么你就那么省心,她就整日里的哭,又不是死了人了!”
凤姐只装不敢出声儿,忙掩住了他的口:“妹妹是个雪花肚肠的人,怀了孕一时生气都是常有的。她既不合意使的丫环,依我说,只得辛苦些平儿,宁愿少来我房里,倒先照顾妹妹要紧。我瞧她连日的吃不下饭,人都渐次的黄瘦下去,再这么着神仙都难医,还是赶紧想辙。”
贾琏听了,忙攥着她的手,叹道:“往日竟是我错待你了。你有这份心,比我还强了十倍,以前咱们磕磕绊绊的多,说来全是我的不是。以后只和二奶奶一心一计的过,再不干那些混账糊涂事了。”
凤姐见了他这般,也不免滴下泪来,口内全是自怨自错:“怨不得二爷。我吃亏抓尖要强,惹人怨,醋你和你赌气……都怪对你的心太痴了。”
这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贾琏就算一颗石头心也给泡软了,况且他与凤姐本有自小所处的情分,便把往日的无限恩爱全勾出来了,握着一双滑嫩的手,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心,只不提这茬了,你看我行动便是。至于平儿之事,就这么定了,委屈到二姐生产就算完了。”
凤姐又要笑,又忍着笑,最后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她原本就生得艳若春桃,此时展颜一笑更添了十分俏丽,早将贾琏迷得五魂三道,那里还看得见背后的平儿恨恼的神情。
预知凤姐如何一箭双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真的十分的不喜欢尤二尤三。。。连一点怜惜都提不起来,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明天作者君去重庆出差,可能要请一天假,后面会补回来。
第44章 第四十三回
话说平儿本是极清俊心机又不错的上等女孩, 她不仅为凤姐的陪嫁心腹, 且是贾琏的爱妾, 虽没有个正经名分, 大伙心里都敞亮, 只将她待得比姨奶奶还高一筹。
如今反要去侍奉一个半道拣回来、没人抬举的妇女,嘴上虽则没言语, 心里免不了委屈得跟什么似的,不过她好人的名声传惯了,暂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饰。
这尤二姐得了贾琏的应允,又见凤姐待她比亲妹子还亲厚, 连平儿也拨过来使,倒也安心自得, 哭的次数渐少了, 一时倒也别无它事,主仆四人空前的和美。
此时正值年内忙碌,凤姐因有身子也想偷空调养,便推说呕吐不止难以理事, 假装天天两三个大夫的请脉用药。王夫人见她如此, 也不好多说, 只令她好生调养不令操劳, 回了贾母请托宝钗来协理。
现如今探春已定了聘,在院中准备嫁妆,自不好再管事;李纨又是个尚德不尚才的,脸慈心软, 逞纵下人,因而家中大小琐事,一应都交与宝钗裁处。
宝钗尽管尚未过门,心中也默认是未来的宝二奶奶,加之王夫人的殷勤嘱托,只得答应了照应照应,好歹忙过年事。故计定每日早晨,往来媳妇婆子皆在小花厅回话,议事后方拣选重要的回禀王夫人裁处。
平昔与探春、李纨等也协理过荣府,只不过先前主管的是探春,大小诸务多由她的主张来办,宝钗不过在背后出个点子。但现今诸事都要她出头料理,顾全了这头,得罪了那头,不过是扶起扫帚倒了油瓶。
且里外下人刁钻的颇多,都想着不过是个外家亲戚的年轻小姐,平时也最随和厚道,比不得凤姐儿脸酸心硬,连探春的精细刚烈也多有不及,越发渐次的懈怠下来。
宝钗原是个有主意的,因为贾府内对下人多恩厚道,一时半会也无法改样,她为人稳重,处事方圆,反而失于威严,素日里还不显,真料理起来便暴露无遗。
是以几件事过手,渐觉千头万绪,上要应承老太太、太太们,左右还有姐妹兄弟,下有婆子丫鬟小厮,倘或有一桩事处理不妥当,让小人不遂心,立时诽谤主子,平添了气恼,竟是连日的焦头烂额,脱身不得。
但说凤姐这厢,却过了嫁进来以后最舒服的一个年节。白日里吃过早饭,做些针线,俱是小孩子的肚兜帽靴,有男有女的花样,活计无一不细巧,绣的花样也精致。
正巧周瑞家的掀帘子进来,见她伏在案上做活计,陪笑道:“奶奶忙什么呢?有身孕的人还做这个,仔细别伤了眼睛。”
凤姐停了手,忙让茶让她炕上坐,笑道:“随意打发时间。姐姐怎么来了,可是太太有话吩咐?”
“太太在佛堂念经,我顺道儿来瞧一瞧奶奶罢了。”周瑞家的推让了一回便坐下,捡起一双虎头鞋看了看,连声称赞:“奶奶的手真巧,给咱们哥儿预备的?”
凤姐一面叠着一件肚兜,一面笑道:“我左右还有三个多月,先给二姐预备着,听太医说多半是个哥儿,总归是二爷的长子,算我这个当嫡母的一份心。”
周瑞家的向门外张望了两眼,见往来静悄悄的无人,因往里努嘴儿:“二奶奶就是心太善了,她每天顶着两个红通通的招子算给谁看?昨儿个在老太太房里问安,老太太说‘二姐好端端怎么总是哭’,太太又不好分辩,亏得正巧奶奶身边的小红来回话,将她天天丧脸嚎气的样儿给说了,否则还当奶奶作践她呢。”
两条柳叶眉上挑,凤姐却是和容悦色的答:“这怎么话说的?周嫂子,你是个经手的明白人,这个自然还知道些。二姐身子笨重,气性自然大了,是哭过几次,撵走了好几拨丫头,这不现在连平儿都去帮衬了。”
周瑞家的一听,更瞪着眼为她打抱不平,叫唤了两句:“她怎么这么的不知好歹!不过是个偷进来的妾,还敢叫平姑娘伺候她,也不怕自个儿福小命薄给折进去了!”
凤姐反安慰了一回,满嘴里又是“好妹妹”的不离口,周瑞家的因此认定尤二姐争锋吃醋,仗着贾琏宠爱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回去悄悄的学舌给贾母邢王夫人等,上头的三层公婆便不大喜欢,连宁府的贾珍之妻一道埋怨上了,说是家风不严所致,正经的爷们倒给勾坏了。
却说平儿刚去的时日尚好,与二姐也是姐妹互称,亲密友爱,谁知一个多月之后,因日夜同止同息,难免生出些个龃龉。一日,二姐神思倦怠,欲睡中觉,因叫平儿:“劳烦姐姐给我打个扇。”这时正值春初,那里来的扇子,少不得要开库翻找,她孕妇体热,才一时贪凉,并不曾想劳动了别人。
平儿连日操劳已有怨气,便冷笑:“这寒冬腊月的,姨奶奶倒热的要扇风,不知什么道理。知道的还罢了,不知道的权当是姨奶奶故意指使人。”
二姐见了这般,那里受得住,脸上滴滴哒哒的掉泪:“我知道,姑娘是伏侍大奶奶的人,心中很瞧不上我。不过大奶奶都依允了你来伺候,若有什么不服,只管到爷和奶奶面前去分个青红皂白,何苦来拿着我和肚子里的来出气?”
平儿听了这话,气的浑身乱战,连讽带刺的道:“我那里敢给姨奶奶气受?姨奶奶是爷心坎儿上的人,我们奶奶还让您三分,我岂不是自寻死路?要跟前几个善姐儿她们一块作伴去了,被姨奶奶撵得远远的呢。”
尤二姐原是个怯懦人,既给与贾琏作妾,意气却又不比从前了,指着平儿的鼻子,颤着声骂道:“你再得宠就是个丫头,原是个伏侍人的,我就算撵了你又待怎样!”
平儿只气得干哭,把往日的气也上来了,且思量着外头并没有人,夺口而出的说:“姨奶奶也别看不起丫头,咱们做丫头的再下贱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呢,比不得人家先奸后娶、没人要的东西!”
碰巧这一天,贾琏正有事折返回家,从窗下听到两人口角本不欲理会,听到后面说的越来越不象,一脚踢门进了屋子,唬得二人皆是一跳,忙噤若寒蝉了。贾琏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平儿就打了两下,厉声骂道:“好娼妇!素日里我倒看你还好,背地里嘴上那么坏!旁的不论,咱们这屋里就不许调三窝四的人在!”
平儿早气怯了,也不敢理论,反一头冲出去找刀子要寻死。这里的二姐哭得肝肠崩裂,死死拽着贾琏的衣角说:“二爷,你瞧一个丫头都不把我放眼里。现下我怀着哥儿尚且如此,倘或将来有一个不遂意,我的命还不能保都不可知!”
要是搁在以往,贾琏自然魂酥的一百个答应。如今因有轮番的折腾在前,又与凤姐冰释前嫌,只不落痕迹的拂开了她的手,淡淡道:“你好生保重,一心一意将孩子生下来,我和你奶奶自然不能亏待。”二姐呆了呆,竟也不能回答。
这里平儿要寻死,外面众婆子丫头忙拦住解劝。动静闹得太大,连凤姐也惊动了,故作茫然问:“这是怎么说?才好好的,闹个什么寻死觅活的?”刚说完,只见平儿跑到她跟前,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哭说:“我伏侍奶奶这么几年,莫说是打我,连重话都没一句,如今为了一个偷娶的娼妇,咱们糊涂爷倒打我。俗语说,打狗还的看主人,就是我再不好,也该看在奶奶的金面上,岂容她来撵我!”
凤姐命了人把门锁了,因无人在侧,又见她哭得心酸气短,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何尝不知道你委屈?只是二姐是个有福的,一来就有了孩子,生得比旁人更标致,二爷唯她一人是命,你去硬碰硬,能有什么好果子?我若是你,暂且忍了另做打算,或等你二爷厌了再说。”
平儿见她没拿主子的款儿教训,又一片私心体贴着自己,不觉感动了心肠,答应了一声便若有所思的去了,肚里只将凤姐的话颠来倒去的琢磨,自思道:奶奶说的固然不错,倘老天不开眼叫她生下个男孩,二爷的眼里不是更没咱们了?
一壁盘算着,一壁先到贾琏这里认了错,后去二姐的房里,故意当着众人面走上来给她磕头:“姨奶奶有了身子,我不该惹的生气,是我该死。还求姨奶奶宽宏大量,恕了我这遭吧。”那二姐倒不是个不依不挠的,况且还的看凤姐的情面,见如此只得罢了。
只不过一圈丫头媳妇都落在眼里,她们与平儿素日熟络,这二姐虽是后来的,但撵出去的丫头已有两三拨,方才隔着窗子倒像是把所有做丫头的都骂进去了,便都暗恼于心。不过多久,满府上皆是风言风语,众人无不言三语四,指桑骂槐,又说二姐不把凤姐放眼里,又说同样为妾倒心安理得受了平儿的大礼,便连园中的姐妹都不愿与之往来,生恐声名有所带累。
尤二姐在家,外面的风声是一概不知,自上回和平儿闹过一场后,她倒当差的十分小心谨慎。贾琏虽来的少总有三五日见一次,凤姐待她自不必说的,便难免意思骄矜起来,却不知这大祸悄然不觉的临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半夜还有一更吧。。。。
话说宝钗的才干,作者君是有所怀疑的,她感觉属于嘴把式,实干上并不如探春。
第45章 第四十四回
冬末春初的时节, 天还短。这日吃过晚饭, 平儿重把银灯剔亮, 接过小丫头递来的手炉, 取出两个饼子投入焚上后再盖好, 放进二姐的怀里。
二姐正歪在炕上看窗外的好月色,拥着热乎乎的手炉, 因说:“今夜外头有大月亮,姑娘好歹扶我出去看一会,连着两三天没出过房门透个气了,真把人憋死。”
平儿虽觉不妥, 不过也就胡乱劝了两句,回手把一件暖袄给她披上, 便扶着到院子里去了。二人出了房门, 揭起毡帘一看,果然皓月如洗,银光似水。尤二姐一欢喜就走到廊下,忽有一阵冷风吹过, 只觉侵肌透骨, 不禁把袄子拢住了, 一面回身要叫平儿, 只听墙根儿有一声凄厉的惨叫,月光一照,原是一只雪白的猫,因见了人, 冷不防一蹿,居然直接扑到尤二姐的袄上来。
二姐后退不迭,吓得面白如纸,大叫一声道:“这是什么东西!”说着,整个人往后一头栽倒,两眼蓦的一黑,不省人事。
平儿见状,忙令婆子丫头帮忙把人抬起来,有意的高声半是抱怨:“九个月的身子了,这月亮什么时候看不得,偏这么蝎蝎螫螫的样儿,弄出好歹算谁的呢。”一旁的人皆是在凤姐跟前应承的,也忙帮腔说的热闹,多谓二姐没事专会作怪,自惊自怪的可别赖人。
抬回炕上,灌了一口参汤下去,二姐倒悠悠转醒过来,然而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嚏喷,浑身打颤道:“平儿去叫二爷来,我许是伤风了。”
平儿无法,照样传给小丫头给贾琏,因担心动了胎气,于是着小厮即刻请医生。谁知那相熟的王太医此时军中效力去了,小厮们一时不晓得该请那一位,平儿想起给晴雯看病落了宝玉埋怨的那位胡太医,可巧原本的心怀别意,乘机打发老妈子递了话出去。
半日后,那胡君荣来诊视了一回,说道:“姨奶奶血亏气弱,如今着了这小伤寒,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于是开了药方,却有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药,贾琏也不加细看,令人抓了药来,调服下去。
不出半夜的光景,二姐腹中剧痛,羊水已破,眼看就是临产之状。平儿急忙忙的赶到凤姐房里,贾琏也在,粉融融的额上竟起了一层薄汗:“爷,不好了!姨奶奶要生了!”
话音刚落,贾琏脸色倏变,凤姐先喝了一声:“胡说什么不好了?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叫预备的接生婆子来,再让外头的小厮去把太医请回来。”
见平儿扭头出去了,贾琏方才回过神,一双温暖的手攥着凤姐,低低的说道:“幸好你是个见过大世面的。我先去看一眼二姐,晚些再来陪肚子里的哥儿说话。”
丹凤眼水波似的微凝,染得通红的指甲拨了一下他的手背,一时间媚态横生:“爷看妹妹是假,好生去看咱们哥儿的兄弟是真。”贾琏一看,三魂七魄早飞了,凑在凤姐跟前,心动气热道:“好奶奶,好凤儿,先亲我一口。”凤姐嘻嘻一笑,真凑上去亲了两口,直到出门时,贾琏两腮还红的跟抹了胭脂一般。
贾琏到时,只听二姐在内惨叫,这叫声在安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渗人;媳妇丫鬟已经进进出出的忙碌起来,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看得人胆战心惊。
也不知等了多久,里面的叫声渐渐弱了,贾琏的脸色益发难看。正在这当口,背后忽而一热,不自禁的回头一瞧,竟是凤姐站着给他披衣,忙将她的手渥在怀里,抱怨道:“你怎么出来了?这三更半夜的,冻着可不是玩的!”
凤姐只摆手,笑道:“哪能呢?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大毛衣裳,裹得跟球儿一样。我听说妹妹这一胎似有些个不顺畅,几个时辰了还没动静,怕你担心么不是。”
贾琏心下感念,偏里头的一声尖叫惊破了静谧,顿时烦躁和焦灼更甚。凤姐察言观色,挽住了他的胳膊,语气尽量的沉静,劝慰说:“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二爷别担心,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母子定会平安。”贾琏回握住她的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
说话之间,紧闭的门突然大开,暖阳的气息猝然吹出来,仿佛置身于春季。只见平儿脚步踉跄的疾步奔出来,贾琏和凤姐赶忙一起迎上去,问道:“二姐如何?生的是个小子还是姑娘?母子可好?”
谁知,平儿好像哑了嗓子一样,一点说不出话来,那只手仍向房内指着,满面的惊怖。贾琏又急又气,恨不得掐她两下,凤姐迟疑了一刹,拉住了贾琏,劝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血房又不能进,快让个话说的齐全的进去。”贾琏听了有理,便叫凤姐身边的小红进去。
自平儿去照料尤二姐,凤姐因素喜小红机灵聪慧,就提了她上来贴身伺候。此刻她去看了一会,抱着个襁褓站在门槛后也不过来,俏脸煞白煞白的,凤姐隐隐的觉得不妙,贾琏还未察觉,只管追问:“是哥儿还是姐儿?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回爷的话,是一位哥儿没错。”小红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孩,猛提了一口气,脆亮的声音回荡在耳际:“只是……这孩子有些个不大好。”
贾琏皱了皱眉头,一个健步把杏黄的襁褓夺过手中,手指才揭开一条缝隙,小红已跪倒在地上,急声道:“求爷万万别给咱们奶奶看到,以免受了惊吓!”
话未说完,一束阴凉的月光恰巧照在襁褓上。贾琏将小的一头抖开,奇怪的是居然是孩子的屁股,随后可见的手脚皆肥白幼小,十分可爱,那么大的那头……
凤姐已经背过身不敢再看,贾琏只瞧了一眼,几乎恶心欲呕,手里一个哆嗦竟把襁褓摔在了地上,露出一个头大如斗,诡异青紫的婴儿脸面!
正在此刻,房内传出了气若游丝的叫喊:“我的孩子?二爷,我的孩子呢?”
四下里沉默,没有人去回答,唯有冷风吹过的声息,仿佛在呜咽。
过了良久,小红扶着凤姐要回房,她背对贾琏叹了口气,柔声道:“二爷,好歹要把这事遮过去,否则妹妹哭闹起来,叫老太太和太太知道,更不好交代。”
贾琏对这个孩子还是有所期许的,见了刚才那副光景以后,说是肝胆俱裂都不为过,竟带了哭腔:“你说的很是。我、我自己去跟她说吧……哎。”贾琏与二姐说了什么无从考证,换来的不过是更凄惨的哭声。
许是贾琏肃言敲打过了,院子里的人对二姐生产一事都讳莫如深,对外只说生下了死胎。然而,流言传出来陡然就变了味,多半下人私下议论,尤二姐是阴德亏损,才致使孩子阳寿折损。大房本来多年无子,贾母和贾赦听闻讯息,亦有伤感之意,暂也免了贾琏等人的晨昏定省,又令凤姐好生保养周全。
最伤心的莫过于尤二姐。孩子没了的两日里,她都不吃不喝,偶尔听到婆子们说话,提到是平儿让请的胡太医,便发了疯般的闹到贾琏那儿,披头散发,面黄肌瘦,那还有昔日曼妙标致的模样?
贾琏一见,又想到那个孩子,就让人把她带出去,又听她声嘶力竭的嚷道:“二爷,求你替我主持公道!都是平儿那娼妇叫庸医暗害了我,害了咱们的孩子,求二爷主持公道!”贾琏听了,权当她是丧子之痛难愈,胡搅蛮缠而已,凤姐却暗地里记下,命旺儿去查证此事,以防后手。
自二姐丧子之后,贾琏再未踏进她房内半步,偶尔在门口驻足也终是离去。凤姐便知其心中难受,从此大约都不想再见二姐,以免勾起了那毛骨悚然的伤心回忆,因而越发关怀起他的冷暖饮食,嘱咐小厮在跟前应承,百般逗他玩笑,好将郁结尽快的排解,更得了贾琏的十分感激和敬重。
不仅如此,凤姐还在家中吃斋念佛,自己祷告尤二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众人无不称赞,把以往的不雅风声洗了大半。这事本来做的机密,也不知怎么的,园子里渐次有了闲话,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将二姐生了怪胎孽障一事描述的绘声绘色。
贾琏听见这话气的什么儿似的,又不好多言解释。后来打听是从哪儿说的,又察不出来,那晚的情形知道不过几个人,便对与二姐有嫌隙的平儿生了疑心,苦于无证据。
这天,两个婆子在门房里吃酒说嘴,正谈到这一节。不妨二姐从窗下经过,一言半句的落在耳朵里,当即青了脸色,脚步钉死在了原地,心道:怪道二爷再不来见我,原来我那孩儿并不是死胎,而是一个怪胎!如今他已死了,我也无悬心之人,不如跟随一死,咱们娘儿俩阴司里还做个伴。
当夜,二姐一反常态也不哭闹,将首饰头面装扮的好齐整,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入园内,闭着眼一咬牙跳入了冰冷彻骨的池水中。次日众人见房内空空无人,方四处喊人去寻找,这才在池里捞出一具浮起的女尸。
贾琏听到消息赶过来,见她泡胀的面目全非,吓慌的大哭不止,只命不许告诉凤姐伤心。宁府里也来人哭了一场,商议将人停放在梨香院,再挪到铁槛寺去。入殓以后,还不等贾琏来讨,凤姐就送了银子过来,决意要将戏做足了全套,假意的含悲啼哭:“狠心的妹妹,咱们好了一场,临了怎么撇下姐姐而去!”
正说着,王夫人却让丫环来传话:“尤二姐身子不详,不许送往家庙,也不许穿孝,或一烧,或乱葬岗上埋了完事。”贾琏也无话可说,只得依照意思办了。转头去问谁告诉的贾母,都说王夫人回禀了贾母,王夫人那里却只有宝钗进去过,又暗恨宝丫头多事,寻机要叫她没脸。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的二姐死后面目栩栩如生,这里就让她面目浮肿,爹妈都不认识,作者君为坏心眼而检讨。
第46章 第四十五回
展眼到了季春末, 早晨日头还显得稀薄,正是个乍暖还寒时候。紫鹃和春晓扶了黛玉在园子里遛个弯儿, 以免积食也锻炼气力,远远的见雪雁跑过来,笑嘻嘻的说:“回王妃的话,二奶奶打发人来报个平安信:刚得了一个哥儿,等出了月子再来给王妃叩头。”
黛玉和紫鹃对视一眼, 均是喜上眉梢, 不觉笑道:“凤丫头可算苦尽甘来,盼到这个孩子了。好生打点一份厚礼, 多拿些‘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金饼子, 再装些适宜坐月子吃的食物,一并差人送过去。”
春晓却在一旁,把一个指头探在唇边,调侃说:“这倒好了,也让咱们王妃沾一沾喜气, 给王爷也添一个大胖世子呢!”
“依我看,女孩儿倒更好。”水澜穿戴的整齐,立在门口瞅着她们笑,“面貌性情都像夫人,我连名儿都给想好的。”
黛玉柔柔一笑, 也不答话,心中会意必是小香芋无疑。但见他束了紫金冠,又穿了蟒服, 因问道:“王爷要去宫里?”
水澜已走到她跟前,爱怜的摸着微凸的腹部,眼中流动着脉脉的温情:“正是的。诚循二王的官司,如今已有个公断,恐怕以后我也不可再当个闲散王爷。”
自他们去真真国后,永庆帝便暂缓了对诚循二王的处罚,表面看起来则更像是对上皇的妥协。不料才过了三个月,就有御史弹劾诚郡王偷制鹅黄肩舆一乘,就停放在府邸的后院里。私制象征帝王之尊的鹅黄肩舆乃杀头大罪,诚郡王虽再三狡辩是为恭贺上皇五十大寿所制,到底还是耐不住言官轮番的上奏弹劾,其中楚尘便首当其中,以一句“伊即将留以自用矣,其心可诛”作为最锋锐的一刀,直剖诚循结党案的关窍。
诚循二王圈禁,党羽难逃其罪。发落了一批官员后,腾出了好些空缺,自然安插了孟氏与独孤氏的门生,只不过孟氏多为京官,表面更风光无限,独孤氏则全部外放,却都是实缺,此乃后话。
按照传下的祖制,循郡王革去吏部尚书职,朝上便少了一名入朝议事的天家王爷。为此永庆帝与上皇也僵持了许久,最终以授廉亲王议政大臣的虚衔而已,但意味着水澜从往后起也开始五更入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