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其琛紧随其后,两个大男人下落的重量让船身摆动了好一阵才渐渐稳定,等到青年把启动钥匙挂上了快艇,布偶猫才姗姗来迟的跳到了艇顶,然后吐出了嘴里的花栗鼠。
“吱吱!”棕发哨兵抱着失而复得的精神向导喜极而泣。
房其琛注视着眼前这个会给自己的精神向导起名“吱吱”的二傻子,对于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深深地怀疑,然后随手启动了快艇。
“啊啊啊!”
刚开心了没一会儿就差点被甩出去的NO.379号哨兵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快艇的护栏,单手把傻呆呆的花栗鼠塞回衣兜,在狂风暴雨中对着开船的房其琛大吼:“刚出狱就无证开船,你这也太他妈刺激了吧!”
刺激,当然很刺激。
躲在小巷的拐角里,晏菀青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凸起的碎石子在衣服上留下了一个接一个的小坑,她将手中的刺剑缓缓向前伸出,剑尖刚冒出藏身地就迎来了一次精准的射击,子弹擦着墙壁飞过,若不是顾忌着躲在她身后的大总统,恐怕它的落点就不是石子墙而是她的心窝了。
而在二人藏身点的不远处,充当着斥候的小浣熊正俯趴在地,警惕的盯着下一个拐角处,以肉眼来看,那里空无一人,可偏偏,影子落在墙壁上却拉出了某种野兽的轮廓。
很显然,那是精神向导的投影。
一名哨兵,或者更糟。
晏菀青的手心里冒出了冷汗,若是敌方只有一人,她大可以像当初在星空海盐塔前那样把对方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就算那样的打法也不过是杀敌一千再自损八百,可倒也能解除危机,然而现实永远没有那么甜蜜,她要面对的并不是某一个单打独斗的哨兵,而是隐藏在其身后的一整支军队。
小浣熊对着墙上的影子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声,面对它发出的挑衅,至今没有露面的敌方精神向导回了一声低沉的吼叫。
这是进攻的前兆了。
把冷汗全部抹到袖子上,晏菀青看了看身后的拖油瓶兼始作俑者,只觉得后槽牙都在隐隐发痛,而要深究他俩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还要从他们离开花园洋房的时候说起。
大概是涉及到总统的安危,护卫队不敢做的太过,二人离开花园洋房的行动比想象中要顺利很多。
彼时晏菀青手持刺剑走在前面,手杖的外壳交还给卡特罗以作支撑,而许久没有被放出精神世界的小浣熊正趴在最前方东嗅西嗅,履行着探路的职责,三者互相配合,还真的赶在护卫队到达后门之前逃出了包围圈。
之后便是根据研究好的路线在街巷中穿行,洋房主人的鞋子对于女性来说大了许多,晏菀青每走一步脚上的靴子就会晃荡一下,好在上等的皮料带来了柔软的触感,宽松的空间也能避免脚上的伤口受到摩擦,相比之下,那些不合脚带来的麻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没有鞋履危机的卡特罗其实才是拖慢行进速度的那个人,多年依赖拐杖的生活让他能够勉强跟上普通人的步速,可要是让一个腿脚有疾的老人家飞奔,那就太过强人所难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始终只能以卡特罗的步速在前进,也意味着,发现自己错失先机的护卫队有足够的时间去筹备挽救措施。
而他们的措施,来的比想象中更快。
事情就发生在距离街心公园还有两条街的巷道里,在扶着大总统越过挡路的花坛时,晏菀青突然察觉到了异常。
就像是在艳阳天里被兜头盖脸泼了一盆冰水,又像是在三更半夜里突然被推开一条缝的房门,没来由的恐惧降临了向导小姐的精神世界,并在眨眼间将所有的理智蚕食殆尽。
毛骨悚然。
她在这一刻感觉毛骨悚然——那是被某种凶恶存在盯上后的本能反应。
哨兵!
晏菀青在摆脱恐惧后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连推带攘的把卡特罗塞进了身旁的拐角,在身形完全被墙壁所遮挡的一霎那,缠绕在身上的阴冷感才渐渐退去。
这里是对方视线的死角!
内心稍感安定,晏菀青指挥着浑身长毛都蓬起来的小浣熊小心翼翼的搜索着四周的敌情,脑子开始飞速的运转起来。
首先,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哨兵肯定并非隶属于全部由纯种人类组成的护卫队,其次,能被她所察觉,说明他既非新手,也算不上经验丰富。
原因也很简单,新手只会手忙脚乱,顾不上发出能令她本能警报的杀气,而经验丰富的老手则根本不会给她察觉的机会,他们已经习惯了悄无声息的取人性命,猎物抵抗的越少,猎杀的效率就越高,什么品尝“敌人的恐惧和惊慌”,那是半吊子才有的闲情逸致。
如果以老练度为准绳,将帝都附近有可能存在哨兵的机构进行划分的话,哨兵学院就是菜鸟们的聚集地,军部则是猎杀者的乐园,而横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就只有帝都守备军了。
帝都守备军,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守卫帝都的军队,放到其他国家,怎么都算是统治者的亲兵,只不过在哨兵和向导地位低下的王国,他们所处的地位就相当尴尬了。
按照向导学院老师的话说,他们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
太强的话会遭到总统的猜忌,太弱的话又扛不起捍卫帝都的重任,亮相权衡的结果就只能是一个“中不溜”。
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在求学时遇到的同学里,毕业后平步青云的有时候并不是学习最好的那个,也不会是脑瓜最灵的那个,反而是那些不上不下、不高不矮,让你几乎记不住脸的普通同学个个都捧着铁饭碗,时不时还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以上都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看,而放到哨兵、向导这个实力至上的族群里,这些运气爆棚的“中不溜”就是帝都守备军了。
成不了前线的精英,也变不了疯狂的叛军,得不到历任总统毫无保留的信任,也获不了民众的欢呼和拥戴,常年站在尴尬的中间地带,看着军部与总统府打拉锯战,而最终的结果,就是整个军队都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变成一颗毫无棱角的鹅卵石。
他们一面听从军部的调遣,一面又和总统府关系友善,若说能让护卫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在没有惊动军部的情况下调来追击他们的哨兵的地方,除了帝都守备军外不作他想。
“砰!”
子弹擦过脸颊带来的热流刺破了皮肤,在女子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鲜血从伤口中渗出,顺着脸部的弧度向下流。
紧随子弹之后就是一声低沉的咆哮,埋伏的哨兵在发出警告之后,终于厌倦了无止境的对峙,精神向导慢慢走出藏身的巷子,出现在了小浣熊的面前。
不是预想中大型肉食动物,也不是外形怪异的毒性昆虫,那是一只通体姜黄色,却在面部和腹部有着x白毛的中型犬,耳朵竖着,顶着一张就差贴着“减肥失败”四个字的大脸,明明应该憨态可掬的长相却因为天生的嘴巴弧度,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对你发出无声的车嘲讽。
柴犬,还是一只比小浣熊也大不了多少的柴犬。
把自己隐藏在可爱外表下的小浣熊紧紧盯着它面前这一个好像走错了片场的家伙,试探着向前爬几步以后,发现对方没有太大反应之后,以迅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毛茸茸的小爪子一下子就把眼前的傻狗给抽了出去!
呵,敢嘲笑你科迪亚克岛棕熊爸爸的狗还没出生呢。
在角落里目睹了全过程的晏菀青心情很复杂,她此刻特别庆幸普通人看不到精神向导,不然她要怎么向大总统解释自家看上去“乖巧、可爱”的浣熊能单手抽飞一只体积是它三倍大的柴犬?
不好意思,我家的浣熊今早刚吃了装在罐头里的菠菜?拜托,现在小孩子都不这么骗人了。
然而如此暴躁的行事作风带来的后果也是可以遇见的,因此当彻底被激怒的柴犬把自己从墙上撕下来并发出愤怒的吠啼时,她的心里就只剩下“果然如此”之流的麻木了 。
可惜,被天生一张嘲讽笑脸所连累的柴犬和柴犬主人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又一枚子弹带着热流擦过,在女孩的外套上留下了新的焦痕,最终嵌进了快要变成筛子的矮墙里。
没有穿墙!
晏菀青准确的抓住了这个细节,进而眼睛一亮。
狙击子弹一向是精贵的军用物品,就算是富如帝都守备军,也做不到让狙击手像突击手那样把子弹缠在身上好几圈。
四匣80发,这是前线狙击手的携带标配,位于大后方的守备军只会少不会多,加上他们是被临时抽调,最多来得及带上一个备用弹匣,况且,谁会觉得搜索大总统会用到狙击枪呢?
为了将她们困在原地,这个隐藏在暗中的狙击手已经用掉了近半的子弹,证据就是为了保存实力,他已经开始用无法穿墙的普通子弹了。
这就是自身立场带来的束手束脚了。
在晏菀青看来,作为本身实力更占上风的哨兵,一开始就以绝对强势的攻势解决掉她这个唯一的障碍才是上策,这几乎是哨兵在与向导狭路相逢时的最佳选择,可惜,守备军中立的立场让他没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想要向元老院卖好,又不想得罪军部,如此两面讨好的想法落到实处就是他既不能现身上阵进行抓捕,又不能对她们视若无睹,只能通过放枪来进行干扰和示警,以期护卫队能及时赶到,然后顺理成章的功成身退。
没有露面就等于没有参与——守备军自欺欺人的像是一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
实际上,军部对他们的所为心知肚明,而元老院事后也未必会领情。
开玩笑,元老院名义上的老大正躲在她身后听枪响呢!
不过这些都是在浣熊一巴掌抽飞柴犬之前的事情了。
攻击精神向导等于在攻击本人,这已经是他们这群怪物中的共识了,面对晏菀青毫不留情的挑衅,就算再怎么与初衷违背,狙击枪背后的哨兵也会亲自站出来迎战——这是写在他们骨子里的骄傲。
柴犬的狂吠停了下来,它抖抖身上的毛发,眯着眼睛盯着耀武扬威的浣熊,奈何本身长相太过滑稽,精神抖擞起来也只能让人联想到“智障儿童欢乐多”。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好好一个哨兵要去当狙击手的原因——为了他的队友在激斗时不会因为笑场而丧命。
真的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说实话,晏菀青觉得琛哥家那只漂亮过头的布偶猫都比这只柴犬强,起码人家还有盛世美颜可以吹上一吹。
“砰!”
随着迄今为止最响亮的枪响,一个黑影从巷子左侧的四层小楼翻了出了来,身手矫健的一路跃到了地上。
那是一名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性哨兵,也是晏菀青见过最矮的哨兵,与记忆里一水人高马大的战斗机器们相比,若是不看那特意蓄满下巴的络腮胡,他看上去更像是某个发育不良的青少年——荒野女巫在上,他甚至没有她高!
在哨兵本身的身高缺陷的映衬下,他背上还冒着袅袅青烟的狙击枪更显高大,像型号过大的玩具般挂在他身上。
这样的一人一狗站在一起还一齐瞪着二人藏身的拐角,那气势汹汹的感觉让晏菀青忍不住转过头,用手遮住脸,偷偷发出了一声“噗嗤”。
平心而论,她的笑声并不大,奈何对于五感敏锐的哨兵来说,这简直跟敲锣打鼓没两样,这下好了,浓密的胡子都掩不住男人涨红的脸颊了——纯粹是气的。
笑归笑,惹怒一名哨兵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一个异变的阮钰铭都能追的她满地道乱跑,更别说是训练有素的帝都守备军了。
向导擅长的是精神攻击,在短兵相接这方面,遇上哨兵总归是吃亏的。
没有多余的废话,矮个子哨兵把手放到嘴唇间打了个响亮的呼哨,柴犬立马一跃上前,对着浣熊摆出了攻击的动作,而浣熊的回应则是一声越来越雄厚的低吼,连带着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一样。
战斗一触即发——如果没有一个穿着破旧夹克的邋遢中年人闯进来的话。
只见这名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冲到了战场中央,晕晕乎乎的挨着小个子哨兵,由于看不到精神向导,他还被地上的柴犬绊了个趔趄,然后嘴里叽里呱啦的冒出了一连串嘟囔,听音调像是王国北方的某种方言。
小个子哨兵愣住了,晏菀青也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出现,只能直勾勾的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就见他在嘟囔了一阵后发现身边没人能听懂他的意思,就换成了通用语,然后在场三人就经受了一场精彩至极的脏话洗礼。
听着中年人一连串不重样的下流话,晏菀青是瞠目结舌,别说是她,就连出身军队的大总统都有点受不住如此狂风暴雨的攻击,也就是矮个子哨兵还能依靠大胡子维持冷峻的姿态,可惜他脚下脸都快变形的柴犬暴露了这人内心远没有这么不动神色。
大概是骂的口干舌燥,邋遢中年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打了个酒嗝,很显然,这是一个醉到连危险本能都迟钝的酒鬼,至于到底是宿醉未醒还是一大早就泡进了酒缸,那就是不解之谜了。
反正唯一有能力辨别的柴犬看上去离被熏晕就只有一步了。
见身旁的小个子没有反应,讨了个没趣的中年人跺了跺脚,嘲地上吐了口痰,然后搂了搂身上的旧夹克,迈着一晃三摆的步子就向晏菀青和大总统藏身的拐角走了过来。
没有人敢动,把平民卷入战斗在王国是重罪,晏菀青紧张的把刺剑藏到了身后,和卡特罗一起贴着墙,遮掩着坑坑巴巴的弹孔。
然而,她不去惹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找他,从那一连串不重样的脏话就能充分体现出不好惹的中年男人走近后停了下来,他也留着络腮胡,头上的灰蓝色帽子和脏兮兮的暗红色围巾把脸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二人,然后用极具侮辱性的语气说道:“哈,这么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能满足你?还是说只要的钞票厚就足够了?”
显然对方把她和卡特罗的关系往最不堪的方向去误解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率先对这句话做出反应的并不是两位当事人,只听熟悉的枪声再起,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是中年人的脚边,矮个子哨兵握着不知何时掏出的手枪,用故意压低的沙哑声线警告道:“管好你的嘴,垃圾。”
邋遢男子被这一枪惊的浑身僵硬,他迷蒙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然后慢慢举起了双手,转身面对着面色不善的哨兵,开始向后倒退,结果没走几步,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就从夹克外套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咕噜噜的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最终停在矮个子哨兵的脚下。
那是一个造型有点奇怪的圆球,上面印着一个姿势撩人的脱衣舞女郎。
“打火机,打火机……”
男子讪讪的解释道,柴犬好奇的凑过去嗅了嗅,还大着胆子用前腿扒拉了两下,也不知道按动了哪里,圆球状的打火机突然打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呛人白烟蜂拥而出!
“走!”
邋遢男子见状一拉围巾,对着身后的二人大吼一声,然后一个躬腰扛起了行动不便的大总统,迈开步子向着小巷深处闷头冲。
被白烟熏的泪眼汪汪的晏菀青一把抱起跑回来的浣熊,拿出当年越野跑的精神头跟了上去,迎面而来的冷风很快就吹掉了眼眶残留的辣意,不合脚的靴子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她的行进速度,要不是男人因肩上负重也快不了多少,恐怕早就被甩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一直到跑的肺里都带上了火烧火燎的痛,他们才在一家大门紧闭的花店门前停了下来,不用邋遢男子多说,晏菀青自觉展现了一把精湛的开锁技能。
一踏入花店,男子就把卡特罗放了下来,然后他抓起店里拜访的鲜花,粗暴的将花朵整个从枝干上撸下来,一股脑的糊到了大总统的身上,不光如此,他顺手抽出几包干花递给一旁的向导,“快,把花瓣全部堆到门口,别让那个哨兵闻着味追过来。”
接过干花包打开,晏菀青就被扑面而来的香气熏的打了一个喷嚏,她听话的将过于芬芳的花瓣围着门口洒了一圈,还不忘往自己身上倒了大半包。
做完这一切以后,变身一个大号熏香的她随便拉了一个凳子坐下,看着同样洒了满身花瓣的男子摘下了破旧的围巾,露出了自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只见他双腿一并,对着卡特罗行了一礼,“暗哨军团B队第七行动组机械大师托马斯向您致敬,阁下。”
卡特罗以点头作为回应。
相比较于面对大总统时的恭敬,托马斯对着晏菀青时就是另外一张嘴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