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留了片刻思考的时间,大总统说了下去:“巴布斯虽然对我忠心耿耿,脑子却不太够用,他一心想要维护我的地位,却从来看不到利益背后的危机,不光是他,算上我的好管家,这场闹剧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了鼓里。”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我也了解他,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我的马车上放火/药……那个蠢货,凭白给人制造了机会。”
是这样了,向导小姐暗自想到,多好的机会啊,能够暗杀大总统还有现成的替罪羊,若是换做是她,也决计不愿意放过的。
可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卡特罗还要按照下属愚蠢的剧本走呢?
看着男子威严的面容,她抿了抿嘴唇,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就算不惜以身犯险,就算会搭上整个护卫队和无数保护小组,他也想借机揪出藏在暗处的老鼠。
在这一刻,她突然对这位声名狼藉的大总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不同于往日那些被平民和贵族欺压时产生的不满,也不同于被当做工具肆意使用时的隐忍,某种或许能称之为“敬畏”的东西在她的心田萌芽。
唐*卡特罗这个人,确实拥有者足以配得上大总统之位的“狠辣”。
不光是对他人,就连对自己,他也足够狠心。
相比较于他对自己下的狠心,这些年打压哨兵向导地位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那些填满名为“野心”的沟渠的鲜活生命,于他而言,或许不过是粘在衣角的灰尘,随手就可弹去。
晏菀青默默的吃光了一盘三明治,她很清楚,想要从这场疯狂的旋涡里逃生,她就必须要具备足够的体力。
用衣袖擦了擦嘴,她说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那么阁下想怎么做呢?”
第62章 优胜。
如果人生是一道暗藏玄机的选择题, 那么晏菀青在主动向卡特罗询问时,就走到了无法逆转的道路之上。
就算军衔低下、经验浅薄,可在开口说话之前, 作为洋房里如今唯一一个能行动自如的人, 她实实在在的拥有着对后续事态的控制权。
她可以选择去通知帝都守备军,然后顺理成章的甩掉手上这颗烫手山芋,也可以联系行动小组的其他人,让他们去拿主意, 亦或是做得极端一点,她大可以趁机杀掉手无寸铁的大总统再逃之夭夭, 毕竟后者在颁布那些限制向导和哨兵的法令时也没有考虑过他们的生死, 不是吗?
这也是卡特罗一反常态向她这样一名小小护卫解释了一大堆来龙去脉的缘由, 他要向她展示自己作为政客的老辣和身为年长者的老道, 甚至主动暴露贴身武器, 以期能用开诚布公的态度来博得她的信任。
晏菀青未尝看不透这招漂亮的以进为退, 可她还是选择将主动权拱手相让——比起由她这个愣头青闭眼胡来, 信赖经验丰富的长者看上去才是梗明智的选择, 况且, 接受现任大总统言传身教的机会就像从傍晚菜市里甩卖的烂叶子翻出一颗水灵灵的白萝卜, 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富贵向来都要险中求。
话虽如此,她也不打算让卡特罗太过轻易的达到目的, 这家伙是一头不怀好意的雄狮,哪怕年老体衰,也足够震慑整片危机四伏的草原,若想要避免成为他口中的血食,就必须要抬高身价,换言之, 展现自己不能被随意舍弃的价值。
在这种时候,学生时代取得的成绩和赞誉都变成了一张废纸,晏菀青明白,她手中可以放上天平的砝码太少,因此接下来的每一张牌,都容不得半点失误,否则她就会沦为卡特罗血腥政治生涯中一块不起眼的垫脚石。
“我要你带我去剪彩仪式,”大总统给出了他的回答,“无论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家伙是谁,他们显然都不打算暴露自己,那么比起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公众面前才更加安全。”
从他们藏身的花园洋房到剪彩仪式所在的帝都国史馆要途径王国大道、街心花园和中心街,这是原本计划好的路线,考虑到如今王国大道肯定会被护卫队掘地三尺,那么路径当然就要随之改变了。
晏菀青从洋房主人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张详尽的帝都地图——贵族男士们似乎总喜欢放一些根本不会去翻阅的摆设来装点自己的书房,那些装满柜子的书籍是这样,挂在墙壁上的地图也是这样。
“从洋房后门可以拐到小道上,”她指着地图上曲里拐弯的街巷说道,“顺着一路走的话,可以避开王国大道上的护卫队,到达街心花园,再经过中心街去往国史馆。”
“街心公园?”卡特罗声调微扬。
“我的搭档正潜伏在那里,”晏菀青将第一枚筹码放到了天平里,“他是一名机械大师,与他汇合的话,我们将得到一支足以充当斥候的机械小队。”
卡特罗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中心街?”
“那里有我们唯一可以争取的哨兵,”晏菀青拿出了第二枚砝码,“这么长的一段路,想要在护卫队眼皮底下瞒天过海,仅凭普通人和向导是做不到的。”
“哨兵啊……”男人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
“是的,哨兵,”她微微一笑,“正是您最为忌惮,而又恨您入骨的哨兵。”
“恨之入骨啊又如何?”卡特罗不以为意的说道,“主要是命令,他们还是会继续执行的。”
这、是、真、的。
晏菀青毫不怀疑身为理智派的莉安会豁出性命去保护大总统的人身安全,可她会不会怀疑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能不能让卡特罗产生怀疑。
这不会很难,她如此告诉自己。
首先,卡特罗本身并没有与莉安有过长时间接触,其次,现在正是哨兵向导仇视前者的最高峰。
“可现在情况已经变了,阁下。”打好腹稿以后,她发挥出了一段迄今为止最为精彩的谎言,“我们接到的任务是配合护卫队的保卫工作,可既然护卫队本身就是袭击的策划者,那么这个任务早就已经作废了。”
像是怕对方理解不了,她再次强调,“也就是说,是否要护送您前往国史馆,从现在开始,就全看我们的个人意志了。”
卡特罗眯起了眼睛。
“您想必也知道,在我们之前已经有数个保护小组拒绝承担您的护卫工作,”晏菀青冷静的说道,“老实说,在失去了军部强制命令的情况下,他们是否还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我实在是不敢打包票。”
“难道你就能说服他们继续卖命?”
“我起码可以保住阁下的命。”
卡特罗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从签署政令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将来会面对怎样的困境,无数人会杀我而后快,可若是惧怕虚无缥缈的仇恨而退缩,就只是个无能的胆小鬼而已。”
“也就是说——”晏菀青拉高了音调,“把一个无辜的群体无情地压入深渊……作为王国的领路人,您认为这是正确的举措?”
“何为正确?又何为错误?”卡特罗反问道,“对一部分人来说的正确,对另一部分的人来讲就是错误,我们永远都无法让每个人都满意。”
“可您不觉得这样不……”
“不公平?”帮她说完了未尽之意,大总统突然笑了,“让我告诉你吧,小丫头,所谓的‘让每个人都幸福快乐’不过是编织出来的谎言,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想想看吧,如果哨兵向导与普通人被一视同仁会发生什么。”他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出了一颗苹果,又挑出了最小的橘子,然后将它们摆在了一起。
“一方是在普通不过的人类,”他指着皱皱巴巴的橘子说道,然后有点了点苹果,“另一方是全面强化的人类。”
“……优者会统治劣者。”
“是啊,只要是人就有野心和欲望,身体上的强化带不来心灵上的圣人,贵族会统治平民,强者会统治弱者,”卡特罗说道,“想要避免沦为家畜的未来,就只能在一开始就将威胁打入尘埃……我身为王国的大总统,选择的是大部分民众的利益。”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目光灼灼,“我们是没法拯救所有人的,在这个位置上所能做的,只有选一边去站而已。”
晏菀青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么如果我身处于您的位置,掀起对平民的大肆报复,这也是正确的吗?”
没有嘲笑女子的异想天开,卡特罗思考了一下,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假如你真的能坐到这个位置上,那么就算你就想放下过往的仇恨,也是做不到的。”
“你身边的所有人,爱人、挚友、幕僚和千千万万个曾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都不会允许你去放下,仇恨的宣泄是不可避免的一步,所谓的缓和和恩赦都是杀戮之后的扫尾。”
“这是无可避免的洪流,若是你想要以一己之力去阻挡,那么只会被冲的粉身碎骨。”大总统的声音顿了顿,“……就像我一样。”
卡特罗拒绝了贵族们提出的开战建议,结果就是被最信赖的下属背叛,差点死在一场早有预谋的表演里。
这世上大概会不再有如此生动的当堂事例了。
晏菀青甚至有一种错觉,当眼前的男人彻底跳出了他原本的身份,脱去冷酷统治者的外衣,以旁观者的心态去评论自己的所作所为时,他或许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老师中最特别却也最好的那一个。
因为他能粉碎她的所有天真,再将所有的幻想挫骨扬灰。
女孩摇了摇头,她咬着下唇,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来,眼睛的余光扫过手边的狮头手杖,充当眼睛的红宝石因主人常年的抚摸已经黯淡了不少,宛若凝固的血珠。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晏菀青猛然意识到,在三言两语之间,她不知不觉得再次落入了下风。
冷汗从发间渗了出来,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隐隐作痛的地步,把视线从水果上移开,她一把按住了手杖,遮盖住了那双不详的眼睛。
“汪!汪汪汪!”
响亮的犬吠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粘稠的沉默,就像是有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把,晏菀青一下子蹿到了窗边,靠在窗框一旁,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严实的窗帘拨开了一个缝隙。
尽忠职守的猎犬此刻正与铁门外的护卫队对峙,她看到巴布斯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锁头,抬手对身后的下属打了一个手势——那是“包围”的意思。
护卫队固然不然随意闯入贵族的地盘,可他们也没打算放她们出去。
“看样子休息时间结束了,”重新回到紧张的战斗状态,晏菀青反而安定了下来,她拔出了拐杖中的刺剑,对卡特罗扬了扬下巴,“方才的理论非常精彩,希望您能靠它去说服我过于固执的队友们。”
第63章 重临。
“好的多的人生?”
玩味的重复着母亲的话, 房其琛扭头看向了窗外,海面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风雨,猛烈的雨滴乒乒乓乓的敲击着窗户, 狂风穿过甲板吹散了船员的吆喝声, 带着整艘大船都跟着晃悠了起来。
“是啊,”一号哨兵端着红酒杯走向窗边,脚上的羊皮靴在地面上敲出了一连串的“哒哒”声,她同样望着模糊的雨幕, 发出了一声反问,“难道还有比暴风雨后的晴空更美的东西吗?”
房其琛没有答话, 到是他那只漂亮的布偶猫懒洋洋的发出了一声“喵”。
“哟, 琛琛, 差点忘了你了, 小宝贝儿, ”听到这声甜美的猫叫, 一号哨兵惊喜的回过头, 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将空酒杯放到了窗台上, 然后弯下腰对着布偶猫拍了拍手, “来,小乖乖, 到妈咪这里来。”
这下子房其琛可没法保持沉默了,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半羞半恼的冲着女人喊到:“老妈!”
“干什么呀?”房暄容眼皮子都没抬,“大儿子不理人,还不许我跟小儿子亲热亲热?”
“那是我的精神向导!”青年不可置信的说道,而更令他崩溃的是布偶猫一反不愿理人的常态, 还真的跳下了沙发扶手,优雅的迈着小碎步,毫无矜持可言的扑进了女人的怀里。
“哎哟哟,小宝贝儿。”一号哨兵抱着儿子的精神向导一个劲的呼噜毛,还不忘刺儿子几句,“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你要是能像它一样坦率,那该多好?”
羞耻。
真的是太羞耻了。
都说精神向导的行为是哨兵内心的写照,然而他绝对不会承认那只被撸到咕噜叫的家伙代表着自己真实的想法,准确来说,被自家猫咪卖掉老底的房其琛此刻恨不得把这只丢人现眼的叛徒直接夺过来再丢海里。
养它到底有何用!
好在,这令他窒息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一连串电波干扰带来的“滋滋”声响起,房间内悬挂的一扇漆黑屏幕突然里闪起了雪花,突如其来的噪音让敏感的布偶猫挣脱了一号哨兵的怀抱,转而跳上了主人的肩膀。
“……测试,测试,”带着电流声的男音从屏幕里传了出来,“一号大人,能听到吗?”
紧随着这句话,屏幕突然一黑,再亮起来的时候就清晰的映出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男人,正是房暄容留在军部的亲信之一。
“大人、少校,”他冲着女人立正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又对着青年敬了一个,“以下是王国最高机密,将只播放两遍。”
然后,他毫无感情的念出了以下内容:
“唐*卡特罗于2月24日上午9时许,于王国大道受袭,护卫小组成员卢克重伤,另一成员晏菀青与卡特罗一同失踪。”
“再重复一遍,唐*卡特罗于2月24日上午9时许,于王国大道受袭,护卫小组成员卢克重伤,另一成员晏菀青与卡特罗一同失踪。”
两遍结束之后,就像宣告的那样,男人再度敬礼,只听“嘟”的一声,屏幕重归漆黑。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一号哨兵摸了摸下巴,走回原位坐下,才用似笑非笑的打破了沉默,“那群臭虫果然按捺不住了,不过你那小女朋友运气可真差,就凭她一个人,想在元老院的眼皮子低下保住那个老东西,估计得拼上一条命。”
“还有多久靠岸?”房其琛突然问道。
“我打算把你放在前线附近的东部海港,”一号哨兵悠哉的说道,“不过你要是中途下船的话,妈咪也可以借你一艘快艇,而从这里驶向距离帝都最近的港口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
“你是故意的?”青年皱起了眉头。
一号哨兵对此的回答是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
知道从母亲这里得不到答案,房其琛干脆的推门走入瓢泼大雨之中,等在外面的独眼船长见到他,二话不说就脱下了身上的武装带扔了过来,然后转身向着船员走去。
接过武装带在腰间系好,房其琛扫了一眼缩在角落里躲雨的棕发哨兵,说道:“咱们走。”
“啊?”
被叫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掠过,定睛一看发现青年肩上那只漂亮的布偶猫嘴里正叼着一只圆滚滚的花栗鼠,而花栗鼠脸上的呆滞表情与他是如出一辙。
“吱吱!”棕发哨兵对着花栗鼠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呼唤,而落入猫口的精神向导则还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也不是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
叼着花栗鼠的布偶猫抖抖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向着船侧走去,然后被扼住弱点的棕发哨兵也顾不上满甲板的雨水和泥泞,连滚带爬的跟着猫大佬的身影冲进了雨幕里,然后在甲板边上被看准时机的猫主人一脚踹出了船体,以脸着地的姿势落入了预备好的快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