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察觉驳踪迹的过程一带而过,明秋惊笑了笑:
“正因为他受了伤,我们才判断他可能携带重要消息,所以决定在寨子外就把他拦下……唔,之后的讲述,还是让自流来吧。”
江自流无辜地摊了摊手。
“我们四五个人把驳围住了——哦对了,这家伙额头上长了个角诶,一会儿你看见就知道了,简直像是很丑的小马宝莉拟人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往脑袋上粘了个钻头呢。”
凌一弦瞪大眼睛:“然后呢?
江自流摸着下巴:“他脑袋上那个钻头,可能还挺厉害的?我看他是非常自信,头一低就冲着我撞过来了。”
实际上,驳并不是那么冲动的武者。
在意识到自己陷入包围以后,他特意打量了自己的每个对手,然后发现只有江自流和明秋惊比较年轻。
年轻,就意味着更少的战斗经验,和更好对付。
鉴于方才正是明秋惊一口叫破了他的藏身之地,又点破了他不够圆融、受伤后显得滞涩的气息状态,驳对这个温雅清秀的年轻人十分忌惮。
反而是江自流,他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看起来冷酷高傲,不易相处,大约跟队友的配合也并不默契,说不准还会有些摩擦和龃龉。
电光石火之间,思路便已成型。
江自流,成为驳的首要攻击目标。
不假思索地,驳将头上的独角对准江自流的方向,冲着他发起了一次猛烈的冲撞。
那之后的事……
emmmmmmmm……这个嘛……
“惨,太惨了。”明秋惊叹息着连连摇头。
“那支独角当场就撞碎了一半,磕下来的碎片我们都捡起来用盒子收好了,打算回去带给李教授当研究材料。”
“你没看到驳那个怀疑人生的表情,直到被抬上简易担架,他还不依不饶地抓着我们队员的衣袖,连连追问刚刚发生了什么,自流是不是我们国家新发明的合金机械战斗人……”
凌一弦:“……”
听到此处,就连凌一弦,心中都难免滋生出淡淡的同情。
四五个对手里,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放过最脆皮的明秋惊,反而精准定位到最难搞的江自流的啊!
这个运气、这个眼力、这个结果……啧啧啧,可想而知,这人下半辈子就从此告别《小马宝莉》剧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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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路回到营地,队员们早已在收到消息以后就腾出一个帐篷。由凌一弦带回的普通玉门成员,将被分开关押。
至于相柳,由于自身危害性较大、融合的山海兵碎片也比较危险,则由莫潮生和凌一弦搭配其他队员,对他进行轮流看守。
除此之外,对于寨子里的其他成员,队里也拨出了一半队员,前去寨子主持秩序,配合当地政府的后续工作。
确认过队伍情况以后,莫潮生把凌一弦叫进他的帐篷。
“我说,我们接下来不会就带着这坨东西,”凌一弦有点嫌弃地看了角落里的相柳一眼,“继续前进吧?”
“不会。”莫潮生稳稳地回答道,“我已经联系了我们的人,暂时原地扎营驻留几天,这批玉门成员会有人前来接手。”
“哦。”
得到满意的答案,凌一弦才应了一声,把自己摊平在睡垫上。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指尖上沾染了一枚干涸的血迹,大概是相柳的。
不甚在意地搓搓手指,凌一弦又提出一个问题。
“话说……为什么相柳的血里没有毒?”
她的血是有毒的,美人蝎的血也有毒。
据凌一弦体感,如果纯以毒性大小来论,相柳应该比美人蝎还高一个等阶,跟自己打个半斤八两。
他甚至连毒素种类都比凌一弦花样多,怎么血里会没有毒呢?
莫潮生哼笑一声:“小奇葩,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吗。”
凌一弦的母亲,可是天下间只此一位的“鸩”。这种山海经记载的奇物,就连羽毛上都浸着满满的毒性,把它的羽毛泡在酒里,滑入食道便可封喉。
不过,凌一弦的话倒提醒了莫潮生。
“盯着点,铺张塑料布,然后摁住相柳。”
他叫凌一弦进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相柳蛇应该专门生有的九个不同的毒腺。其他几个毒性稍弱的就算了,有两个毒性特别强,为了确保安全,还是先挖出来。”
凌一弦微微一愣:“额,这个,你来还是我来?”
莫潮生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废话,当然是你,要是我就能动手的话,叫你干什么。”
毒腺暴露在空气里的那一瞬,必然有大量的毒素弥漫开来。
这种活计,不找凌一弦这种专精人士,难道他还自己来不成?
角落里,相柳的身影弹动了一下,大概在神志不清之间,也听懂了他们这番议论。
凌一弦摸着匕首冰冷熟悉的手柄,双膝压住相柳肩膀,在莫潮生的指点下用刀锋比住了相柳的耳根,一时间居然有点踟蹰。
她跟美人蝎和山蜘蛛面对面地打过架、正正反反扇过鹿蜀四记耳光、在和其他武者对战的时候,也不乏乘胜追击,把便宜占到底的事。
所以此时此刻,凌一弦并不是缺乏下手的经验。
她只是,她就是……她唯独觉得,这一次的手感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同,凌一弦说不上来。
她没心没肺惯了,语文又不太及格,很难精准地描述出这一刻的微妙心情。
但凌一弦就是知道,她今天下手挖相柳的毒腺,和过去那些硬碰硬的战斗,这两者一定在什么地方存在着差异,那才是她如今心绪复杂的源头。
恍然之间,莫潮生的手落在了凌一弦头顶。
凌一弦还以为莫潮生又要抽自己后脑一巴掌,下意识就一低头。
结果莫潮生把手追了过来,却只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在她头发上拍了拍。
“不要想那么多,直接动手。”莫潮生声音平稳地吩咐道,“毒腺暴露在空气里的那一刻,相柳一定会借此机会发起反击。你要压制住他。”
“因为意外随时可能发生,所以你要随时做好杀死他的准备。”
听到这句话,凌一弦下意识想要转头,莫潮生按在她脑袋上的手掌却微微用力,阻止了这个动作。
“……你干嘛?”
“别看我,先做好你该办的事。”
凌一弦小声嘀咕:“莫潮生,我总觉的你是故意的。”
“我确实是故意的。”莫潮生坦然承认,并且意有所指,“我看得出,那个叫明秋惊的男孩,已经做好了在关键时刻夺人性命的准备。”
凌一弦瞬间就反应过来,不自觉地抬高了声调。
“……你觉得我没准备好?所以你把相柳留给我当预演?”
莫潮生幅度很小地轻轻摇头:“在你真正长大之前,我没教导过你仇恨的样子。”
所以,凌一弦没有成为他这样的法外狂徒。
虽然因为社会化程度不够,她经常无意中展现出许多离谱的思路,但凌一弦本身对生命的尊重,从她很小的时候在獠牙豹眼皮子下救走陌生人起,就一直没有变过。
莫潮生曾经从太多杀意中经过,他自己也是个过去的复仇者。所以他能够轻易发觉,那个叫明秋惊的孩子,心中保存的恨意和决断尚且新鲜。
可凌一弦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直到最近,他才把这些旧事一股脑地告诉给凌一弦。它们就像树皮上陈旧的点点斑痕,铭心刻骨,但已经过去。
凌一弦会鄙弃、憎恨、厌恶玉门,她也有理由讨还过去的累累血债,并且一直以来在为此事做出努力。
只是……
感觉着手掌底下毛茸茸、暖烘烘的那颗圆脑袋,莫潮生又回忆起她梳着羊角辫时小小的样子。
他冷静而残酷地想道:凌一弦想要复仇,却并不意味着她已经做好准备。
要知道,情急之下、紧要关头赶鸭子上架地夺走一条性命,和事先就已经抱着“我必然杀人取命”的决心,这两者之间的心理和表现在决战之间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对手就算了,可如今,他们已经离最终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莫潮生见过玉门首领。
那不是一个在紧要关头,才能急忙改变想法的对手,如果不在一开始就抱着让他有去无回的决心,就根本等不到那个“紧要关头”。
正如杀强敌之前,要先挽满劲弓,要拿走这样一位对手的性命,也一定要在之前就做好十足的准备才行。
不过,他也并不是一定要逼着凌一弦去做。
不知道莫潮生脑海里都转过了哪些念头,至少凌一弦听明白了一件事:“不就是挖个毒腺吗,我又没说我不干——等等,我要是不干呢?”
莫潮生平静地说:“那就等接应的人来了,派你押送这批玉门成员,跟他们一同返回。”
凌一弦瞪大眼睛:“喂,莫潮生——你不至于吧!”
莫潮生笑了一下,非常欠扁地说:“我是领队,我就是能这么安排,你管得着吗?”
“莫潮生,你今晚吃自热米饭时,包装必漏气!”
凌一弦小声嘀咕着,重新扬起手里的匕首。
此刻,她左手正按着相柳的后颈,能感知到皮肤下血液细微的流动。
相柳的双肩都绷成僵硬的两片,肌肉迸出垂死挣扎的力量,又被凌一弦紧紧压制住。
某一刻,就像她过去领悟那些佶屈聱牙的武学心法一样,凌一弦蓦然明白了莫潮生想要教给自己的东西。
随之而来,便是顿悟——
扑地一声轻响,刀刃刺入血肉。
随即,凌一弦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暖流,把两枚血肉包裹的部位及时装进密封袋塑封好。
莫潮生不动声色:“你刚刚差点杀了他。”
“因为他想借机毒杀你我啊。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事先就做好了准备,对吧。”
拽过一旁的医疗箱,凌一弦往相柳的伤口糊上一大团止血凝胶。
莫潮生撇了撇嘴:“之前不是说过,不要在这种垃圾身上浪费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