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过来送她,施施然行礼道谢。
青徽笑着推辞:“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言谈恳切,都是一副为白遂好的模样,说了大概有一刻钟的话,这才分开。
青徽走出这偌大的院子,回头一看。
乌压压的黑瓦盖着白墙,层层叠叠往后山推去,几乎见不到一丝空隙。
这样的地方,与人间的宫廷,其实差别也不大。
若不是他们自曝身份,怕是她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白虎一族也会被困在这种狭窄之地。
他们应该是战场上的悍将,是森林里的王者,在空荡无垠的草地奔跑。
她施了个诀,招来一片云,颤颤巍巍勉勉强强飞回了住所。
等到她下了云朵时,身上最里层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一是吓的,二是急的。
哪一天去买个坐骑试一试,驾云这事有风险,太可怕了,搞不好一翻车就凉凉。
同样也是回来倒头就睡,
这次是心累,一天都叫个什么事,先是被人骂,然后是被迫掺和人家的家事,最后还得替他们把孩子哄好送到床上。
真的心累。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的墙壁,数着羊,数到一千零五十只时,这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夜深人静,便是小偷小摸作祟的时候。
比如偷偷藏在屋子里的某条龙。
他悄咩咩从藏身之地出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几只小爪子神展开,露出亮晶晶的鳞片,在月色里闪烁着清冷的光芒,真是好看极了。
他又睡了一天,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自己睡不够,一趴在一个地方就恨不得使劲睡死过去,而且如非必要,他也醒不过来。
这次的苏醒,是因为屋子里那浓到熏着人头晕的白虎味道。
他捂着鼻子,在半空盘旋了很久,看着青徽的眼神都是恨恨的。该死的小散仙,该死的人类,竟然被弄得这么臭烘烘的回来。
他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那人托起来塞到井里面泡一遍再捞起来,好好洗掉这一身味道。
只是最后,他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短尾巴,心有余而力不足地长叹一口气,在青徽的被子上踢了几脚,顺势一滚,在她手掌心下方趴着睡过去了。
虽然屋子里还是白虎的臭味,只是靠近这个人,还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让人舒服的馨香,筷子龙满足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呼噜呼噜睡着了。
他虽然能睡,但是觉总是浅的,稍微一有动静就睡不着,更别提遥远的记忆里,他睡的觉总是有噩梦,自己就像是一叶扁舟,在那恐怖的让人窒息的梦颠簸,醒又醒不来,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最是难受。
后来莫名奇妙躲在这散仙的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淡淡香味,让他好眠,梦也没有了——虽然做不成美梦,但是无梦可做总比天天做噩梦好啊。
就比如现在,他翻个身的功夫,就呼呼睡着了。
只不过今晚颇是新奇,他竟然做梦了,还是个规矩没有多可怕的梦。
梦像是一幅画卷徐徐展开,最开始跃入眼帘的不是泛着血腥味的红色河流,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书架。
龙在梦也忍不住使劲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叹气又不是,不叹气又觉得自己心里苦。
这都是些什么讨人厌的东西。
他在半空顿了片刻,便像是逃难一样,以迅雷之势掠过,直抵最后的墙壁。
看不到这些索命的玩意儿,龙不禁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好像捡回一条命一样——书什么,好让人讨厌。
他落在最后一排书架的顶上,看着乌漆麻黑的大片结界,好奇地踹了两爪,结果不仅没有动静,还震得他爪子疼。
他“嘶”了两声,心里那股劲儿被激上来了了,就是想找到哪里才能开了这结界,好让他去巡视一番。
龙本就是上天眷顾的物种,神兽之首,身上的哪一处不是极尽天地造化,耳尖目明,可吞日月,雷霆之爪,都是其他生物羡慕不来的。
就比如说,他转了几圈,就发现了书架上奇怪的地方,像跳楼梯一样跳了下去,不偏不倚就跳到那突起的木块上。
正好不偏不倚,爪子和那木块上面凹陷的地方正好合上了,后面的结界轰隆作响,竟然是开了,动静还不小,龙惊讶地仰头看,只觉得像是天地被突然从间劈开一样。
他情不自禁地走进了那结界裂开的缝隙里。
简直与外面是天壤之别。
外面都是索人命的书,里面却是鸟语花香的好地方,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心情不禁舒畅了起来。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别有洞天的地方,一眼望不到边,远处隐约有黛青色的群山剪影,有白色的瀑布悬挂其上,间或有水击流石的轰鸣声,最后汇聚在山脚下,形成一潭深渊,又发源了一条条潺潺溪流,滋养着这世外桃源。
筷子龙站的地方,脚下是松软的草地,嫩青色的草约莫有人的手掌长度,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子。
旁边就是一条溪流,水极是干净,清澈见底,连鹅卵石都看得分明,有白色的有杂色的,一堆堆挤在河岸边。
对岸有一丛一丛的野花,颜色各异,白的粉的紫的红的,团成一个大花球,肆意自然地生长着。
这里的事物,都像是在野蛮成长,这种鲜活的生命气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滚儿。
真的太舒服了。
舒服到他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实的,索性懒得想着脑瓜子疼,呼噜噜睡着了。
这真是更加难得的一个好觉,梦里也是这么一大片草原,自己在里满打着滚儿,摘下一把把野花从半空洒下来,在落日的余晖里,纷纷扬扬。
——这是什么?梦梦吗?
他这边睡得好了,青徽做了半夜的噩梦也淡了。
说噩梦也不像,就是不知道脑子里哪一根筋放错地方了,睡个觉都觉得脑子里有人在跑在跳,蹦得脑壳里嗡嗡的,像是有几只蜜蜂在飞来飞屋,特别不舒坦。
现在好了,许是那蜜蜂也睡过去了,青徽咂咂嘴,翻了个身对着门,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二人都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青徽还有点昏昏沉沉,用冷水洗了个脸,才彻底清醒过来。
本想着要过去幼儿园那边等小团子上课,心还在盘算着今天要说的故事和计划的课程,便听到敲门声。
青徽纳闷,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的人有点脸熟,是昨日在白遂的院子里看到的人。
那人笑得腼腆而恭敬,好声好气和青徽说了白遂的事情,原来是孩子半夜醒来哭了一场,结果万年也难得见到生了一病的白虎崽子,竟然发烧了。
要是没有昨天那事,白恺估计就逼着他,也不对,白恺是几乎不会去管他,只是谁让昨天那事情发生了呢,现在谁不知道族主就在少族主的院子里守着,半步也不肯离开,连换个放在额头上的帕子,都不让芝兰来弄,非要自己亲手做。
想来他大手大脚的样子,上阵杀敌行,做这些小事,怎么想怎么好笑。
青徽关了门,也忍不住靠在门上笑了片刻,这才回来烧饭。
却发现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她忍不住摇摇头,真是过惯了有手机电脑wifi的日子,离了这些自己竟然什么消遣时间的事情都找不到了,这生活简直是太无聊了。
可是细细一想,她自己这恍惚两个月,天上人间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也都分辨不清。
第10章 暴露
想到这里,青徽忍不住摇头笑笑。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思索起了这些云里雾里的问题?
可见自己是真的长大了。
门外的天空是天界的天空,云来云去波澜不起,像是凝固一般,苏东坡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可是真到了穹宇之上,就成了不知人间是哪年哪月了。
她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竟是落霞满天了。睡得太久,冷不丁起来反而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她拥着被子又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彻底清醒过来。
就到了晚上。
她挠挠头,把半掩着的窗户打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畅,连临睡着之前心里的那半点迷惘都散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
她在心里默念了两三遍,向之前的生活,彻底做了一个告别。
***
龙睡了一觉又一觉,醒来的时候也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在软绵绵的地上打了个滚儿,顺手折了一朵花下来,两只前爪兴致勃勃地拽着花瓣,花朵是娇艳的浅紫色,衬得龙身上愈发银白照人。
一朵朵花瓣掉落在地上,和远处连片的紫色云烟连到了一起。
筷子龙只觉得自己这一觉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困倦都睡没了,浑身轻松愉悦,让他去空追着尾巴打几个滚儿他都觉得兴致盎然。
虽然他对这个动作一边吐槽,一边觉得,哇,真好玩儿。
他活力满满地跑了几圈,然后顺着一个缓坡的高度像是滑翔而起,一跃就上了半空,此时更多的风景被它收纳眼下。
这是一片好大好远的土地,哪怕他一个劲儿往上飞,也见不着边际,作为底色的绿,墨绿葱绿草绿都有,上面点缀着一片片花,颜色各异风光灼人。
他像是玩疯了一样一会儿爬高一会儿下低,还时不时俯冲到地面上,在花丛里翻滚,裹了一身上的花瓣,没一会儿就成了一只多彩龙。
要是旁边有人经过,大概也只会吐槽一句,这怕不是个智障。
好在没有人触了这尊大爷的霉头,他一路翻滚玩杂技,也没有人来惊扰他,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滚到了来时的那结界边缘,眼见着就要撞上去,谁料到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结界突然间就打开了,然后化作一道流光渐渐消弭在这空气。
闭着眼睛,尾巴卷着头的蠢龙还是一个劲儿往前滚,直到突然撞上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停住。
他瞪大双眼便要骂人,哪知道一抬头,与一双同样水盈盈湿漉漉的黑眼珠子对上。
还有那熟悉的香味,就直冲着他的鼻孔里钻。
这下,他愣住了,连带着青徽也愣住了。
好久之后,她像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将僵硬的脖子缓缓地,缓缓地,偏到一边,看着身后曾经有过的那道黑幕,有些恍惚。
——就当那是一场梦,醒来之后还是很感动。
不,她不敢动,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青徽一脸震惊之余,是对这种不明生物本能的恐惧,她心跳得好快,像是下一刻就要跳脱出来了。
比起她的茫然无措,龙反而淡定了很多,毕竟熟人熟人嘛,他特别友好地一跃而起,落在青徽的手腕上,尾巴尖还在她手心里很是自来熟地拍了两下,一副哥俩儿好的样子。
青徽愕然地看着他蹲在自己的手上,爪子还在自己手腕上挠了几下,只觉得自己的右手从手肘以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僵硬得像是一截石头一样,其他地方也差不离了,最多就是石头与木块的区别。
忍了很久,像是一个世纪过去了,盘在青徽手上瞪着她看的龙突然被一阵声波攻击震住了。
他一下子被吓得跳了起来,然后灵活一卷,捞着尾巴与青徽平视,一副“你干嘛”的大爷样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起来颇为滑稽。
青徽眼睛水汪汪的,闪过一丝惊惧,然后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壮着胆子问:“你是什么东西?”
龙盘旋在半空,听到青徽的问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是筷子长的小家伙,眼睛也就指甲尖大小,青徽仅仅只看到他尾巴在空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