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言没有后退半步,也捏了捏手指,光芒闪动,结界笼罩了这处狭窄的楼梯间。
即使是在上课时段,也可能会有行人经过。她还有心思关注这种细枝末节,奚玉握住剑柄的手又收紧了些,厉声道,“你就不怕?”
“你根本就不想杀我啊。”奚言说。
她听出了奚玉的来意,也清楚自己能控制局面,才留下说这些的。
真正起了杀心,就不会让剑锋上光洁无血,还对着肩膀这种并不致命的地方。她清楚地记得奚玉曾说过,未来的目标是设法接掌家业,那就不可能不懂得这些。
“更何况其实……人的动作真的很慢。”
她说话不怎么委婉,甚至还微微叹了口气,下一秒身形在原地消失,微扬的发丝拂过奚玉的手臂,出现在她身后,“你挥剑的那一秒,我都可以绕着你跑一圈了。”
“……”
妖怪与人类的五感敏锐程度本就不同。能从周怀仁手中生存下来,她也算是见了世面。
那会儿糟老头子挥刀的速度比眼前的小女孩快上三倍不止,在她的眼里尚且还能捕捉到清晰的轨迹。而奚玉自出生以来都生活在园子里,本就不是实战型的天师,带着武器出来护身的用途远大过捕猎,普通人看起来凛冽的先发制人,在她看来就像慢镜头里的动作。
奚玉没有杀心,她也无意伤人。这是她们能够交谈的前提。
年轻的天师后人也明白了这点,咬紧苍白的嘴唇用力一磨,下定决心收起利器,望着她语气转为恳求,“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奚言蹲下,吹了吹地面的浮灰,坐在台阶上从头讲起,“那天我在林子里瞎晃,忽然想去溪边喝水……”
她最近总是被动地从头讲狐生经历,都快能写回忆录了。
但奚玉人不坏,虽然立场不同,她还是愿意花上几分钟,给一个交待。
奚玉一边听着,一边还在不断地看着她,一眼又一眼,像是想再最后从她身上找到亲人的影子。直到全部听完,自责与哀伤侵袭了她的双眼。
“我相信你说的话。”奚玉苦笑,张了张口,又失落地抿上嘴唇。
许多话涌到嘴边,都因为时已晚而失去了再说出口的意义。
“开春我们见面,就已经是你了对不对?我却没看出来,只是有些疑惑。”她半是自嘲道,“怪不得我觉得……可那时候的你,还有跟她相似的眼神。”
如今连当时初入世的懵懂不安都褪去了,不同的灵魂透过眼眸清晰可辨。她望进奚言沉静的眼睛,由衷道,“你现在长大了很多。”
奚言没有接话,“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来之前就猜到了,只是想亲自听你告诉我。”
“你不怕我?也不恨我吗?”
“怕你是有一点,恨却谈不上。”
奚玉黯然道,“万物有灵,原本没有善恶之分。到头来只看如何行事,才有得定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做过恶,可你起码没有伤过我,我没有恨你的理由。”
“你代她活下去也好……只是需要小心的地方很多,家也得少回。不过灯下黑也是有可能的,或许还比别的家庭更安全些……只要你不作恶,我会保守秘密的。从今以后,就过些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她比想象中更明事理。奚言想,如果天师家族里的人全都是这样,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族群间的冲突纷争了。
身为天师后代却体恤一只妖怪,显然让她有些不自在。可话一出口便是带着关怀的,奚言默默记在心里,“谢谢,我会的。”
她嗯了一声,仍旧颓丧地坐在原处,看起来很受打击。
奚言也没急着回去上课,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我化形的时候,见过的人还很少。”
“谢烬说化形的样子会受到既往经历的影响。那段时间我见过最多的就是镜子里这张脸,所以我的脑子也觉得我就应该长这样。”
她最近过得有点压抑,心里积攒了许多话没处说,此时倒是在意外的地方找到了意外的倾诉对象。
“我遇到过一个很坏的天师。他把欺负妖怪当成理想,还希望人类把妖族当成奴隶任意支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眼里妖怪是低一等的。明明我过马路从来不闯红灯,买奶茶的时候也没有插过队,不干坏事不危害社会,为什么不可以像人一样好好生活?”
“并不是所有天师都像你说的那样偏激。”
奚玉听得皱眉,严肃地问,“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联合会里有专门管理那类天师的规矩,会把他列上黑名单,找出来针对处理。”
奚言略一斟酌,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丽嘉
她不需要联合会的处理。
让人类处理人类,怎么想都太袒护他了。她只想动用私刑解决。
“那好。以后奚园就不要回了,如果需要见面,约出来见更安全。”奚玉说,“我们并不一定非要是对立的关系。如果遇到什么问题,还可以联系我。”
奚言颔首,临回教室时才想起问,“对了,前几天你也来过学校吗?我同学告诉我的,说有人来找我。”
“没有。”奚玉一愣。“我只有今天来了。”
不是她。奚言神色如常道了别,没再追问什么。
回到教室时已经过去了半节课。快到期末,大家上课时态度也端正起来了,卢真一本正经地把划好的重点推给她看。
奚言以为真是正经的学习时间,刚翻开前一页,就瞄见书页底下压着的手机:“……”
“看看。”卢真压低的声音里还泄露出一丝兴奋,“谢教授上热搜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热搜又换了一拨。《心动满屋》对标的观众原本就是年轻人,昨天的节目播出后,几个嘉宾的身份底细都被扒了一遍,挨个上热搜,唯独谢烬纯“素人”的身份没能挖得那么快。
他甚至没有官方的社交平台账号,从没参与过节目组的宣传互动。除了正片当中,没有任何线索能了解到他现实中是什么样的人。
直到今天上午,有人发布了一段早年的古琴演奏视频。高糊的像素反而像是自带复古滤镜,一袭长衫的演奏者赫然就是节目里宠辱不惊“爱在心头口难开”的书店老板。
[我惊了这曲子好好听,这年头开书店都要这么多才多艺的吗]
[//网址链接//淦官网上的介绍也太少了吧但是音协主席好牛的样子]
[神仙哥哥!!!这气质是真实存在的吗啊啊啊确定过眼神是我凡夫俗子配不上的人]
[现场听过谢教授讲座的音院狗表示真人更杀我!!光是站在那就好像隔着次元壁似的没错就是我配不上的人(狗头.jpg]
[……]
奚言看了好几遍,还两指戳着屏幕试图放大,从旁边看像是把课本当平板用了,专注得不行。
她好久没见过这样的谢烬,虽然家里藏着一个小的,但果然还是大的更香。
想冲进屏幕里,坐在他腿上被他抱着听琴。
第67章 跟你结婚。
这一天还是无心学习。她把卢真的手机还回去, 惭愧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视频,又重播了几遍。
因为怀着快点见到他的想法,放学的脚步格外迫不及待。卢真被她拉着手差点起飞, 抗议过后才让她想起, 这只是个普普通通人类女孩, 没有她蹿成一道闪电的能力。
她们习惯上车时才分别。奚言打算去洗手间里抄近路,先陪小姐妹一起去停车场。走在外面时不时的会往身后看一眼。
卢真也跟着她转头去瞥,“怎么了?有东西忘在教室里吗?”
“啊,没有。”奚言道,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事实上她是觉得被什么跟着。不知是否心理作用, 走到开阔的地方时,这种感觉又似有若无地消失了。
她心里存着疑影, 目光却被前面奶白奶白的一团人类幼崽吸引。
大概是从教师家属院那边过来玩的小孩,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夏天穿着小背心, 露出的胳膊腿都藕节似的嫩生生, 像动画片里跑出来的,挥一挥小手就引人怜爱万分。
谢烬化形时都没有这么小!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步伐也慢下来。
卢真也感叹好可爱,就是一个人在校道边玩, 没看见家属。
下课时间校园里人来车往, 眼看那奶白的一团已经走到马路中央,奚言耳尖动了动, “好危险。”
一语成谶。
那么小一团很容易被前面的行人挡住, 临到跟前才踩刹车就已经晚了。卢真都没看清楚她是怎么飞过去的, 视野里只留她一道潇洒的残影,一眨眼人就已经出现在校道上,抱起小奶团, 和行驶的车身惊险擦过。
“学校里开车能不能慢点!”
她骂骂咧咧地跑过去,路边便利店里家长这时才出来,问清了缘由连声道谢。
奚言把怀里的人类幼崽放到人行道上。
那孩子眨着眼看她,又抬起手指了指她,像是要说什么,被感激的家长握住手指连声叮嘱,“不要指姐姐,不礼貌。快说谢谢,谢谢姐姐。”
他却只是望着奚言,像看见了什么惊奇的景色。
奚言一笑,揉了揉他细软的发丝。
“换个地方玩吧。”
等人都离开她才单脚跳了一步,呲牙嘶了口冷气,“真真扶我一下。”
冲过去那一下护崽心切把脚崴了,不是什么大伤,但卢真在身边,她不方便自愈得太离奇。
她很能忍疼,卢真看着原也以为只是扭到冷敷一下就行,到医务室里检查后,医生却说大概率是骨折了,要送到医院去拍个片。
“这么严重?!”卢真显然被“骨折”两个字吓了一跳,担心得语无伦次起来,“要不我打个120吧?!”
“……”
去了医院就更没有自愈的机会了。奚言看了眼红肿的脚踝,睁眼乱说话,“没事的,我应该没那么倒霉。你先回家,我自己去就行。”
“那怎么行?!你脚都不能动了!我叫司机过来接。”卢真越想越怕,“万一恢复以后影响跳舞怎么办……”
“别担心。”奚言还得反过来安慰她,“我们两个去医院也是手忙脚乱的。我叫谢烬过来接我就好了。”
谢烬的名字是靠谱的保障。她好说歹说把担惊受怕的小姐妹先劝回家,自己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甚至还有心思在回家之前先去趟书店看看情况。
应眠和许翩翩帮她看店。她到店里时,这同族的一对相处得正融洽,靠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看书。
下午阳光正好,透过橱窗映出他们稍重叠的身影,氛围感似曾相识。
奚言没立刻打扰,站在店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忽地想起这画面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很像她从前跟谢烬在一起的样子。
“这么早?”应眠先发现了她,不经意地轻咳一声,将将触碰到的手指收了回来,欲盖弥彰地开玩笑,“课上完了吗?不会是逃学回来的吧。”
“言言。”许翩翩也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焦灼地攥着手指。情态与表现和平日里的她相去甚远。
“上完了,今天课少。”奚言一本正经地问,“店里有什么情况吗?周子寂或是别的什么人,有没有来过?”
“无事发生。”应眠合起书,朝她扬了扬下巴,“你脚怎么了?”
“好像断了。”她单脚蹦到桌边坐下,忍着疼掰正位置,自力更生地接了回去。
“……”应眠啧了一声,“回院我去给你找些消肿止痛的药草敷一敷。”
“不用,我自己也可以走。”
她擦掉额头沁出的冷汗,一脸正直道,“你们继续看书,不用管我。”
不能打扰朋友谈恋爱的原则性很强。她身残志坚地单脚蹦了回去,到书房找谢烬。
奚言不在家的时候,他一整天都待在这,不悲不喜地消磨时间。如果不是垂落肩头未经打理的银白短发,坐在书案前闲闲地翻书的模样已与从前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