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看着她精致无可挑剔的五官,羡慕地说道:“这里的师兄弟我多半都认得了,却是第一次见到你,你长的这样出色,若是上了花旦或者青衣的妆,必然美极了,许掌案从哪里把你选过来的?”
正闲话,伺候许谨的小宁子跑来,喝道:“你不去练功在这里磨什么牙?”
赶着那小太监去了,又把小叶拉到里间,小声叮嘱道:“掌案才进门了,你且稍微等一等,别出去跟那些小子玩笑,刚刚那话若给掌案听见了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小叶忙答应了。
因为许谨掌管着内廷的戏班,小叶也曾经想过跟在他的身边,或者学戏,或者当个统管之类,钟鼓司的一些老师傅也曾暗说小叶是个好苗子,不料许谨坚决不准,反而打发了她到了珍禽园。
小叶向来听从许谨的话,所以也不敢违拗,何况跟动物亲近她也是喜欢的。
果然到里头略等了会儿,就见许谨从内走了出来,小叶忙起来行礼:“干爹!”
许谨在椅子上坐了:“大清早的来做什么?”
小叶忙把昨日去丰艳宫的事情说了,道:“我本来不敢收留嘉姐姐,只是看她怪可怜见的,所以才……”
许谨微微一笑,片刻道:“这不算什么大事,何况裕妃娘娘既然开口了,哪里许你推辞。”
小叶闻言才松了口气,正想打听张贵妃宫内的事,许谨道:“贵妃那里我去过了,风平浪静,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儿,我猜想多半是那个东西没系牢靠,落在了别的地方……或者是那猫儿给弄下来丢在某处也未可知。”
听了这话小叶一则放心一则又悬心:没在贵妃宫内自然是好,可若是落在别的地方,那仍然是祸福难料。
许谨道:“横竖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只是程嘉在你那里你也要小心些,她毕竟曾是裕妃的人,裕妃这么做,难保有人起疑心会注意到你。”
“是。”
许谨看她乖乖答应,又道:“你刚刚来可遇到几个内务司的太监了?”
“我看到有人跑的急,只不知何事。”
许谨道:“是浣衣局里出了事,那个昔日跟随周贵人的小菀差点给人掐死。”
小叶双眼瞪大,本能地想到了裕妃。
许谨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什么,便一笑道:“你以为动手的是裕妃娘娘?”
一听他这么说,小叶就知道别有内情,可若不是裕妃,又会是什么人?
许谨道:“裕妃娘娘若动手,哪里需要多此一举的让周贵人把她发落到浣衣局?你再想想就知道了。”
正说到这里,外头有太监来到:“太后娘娘那边派人来,说是要选一处新戏听听,要清清静静的,不要热闹戏文。”
太后的差事自然不能怠慢,许谨便抬手让小叶先退了。
小叶出了钟鼓司,走到半路,才总算琢磨清楚许谨那话的意思。
裕妃如果要杀小菀,当然不必画蛇添足的非到浣衣局才动手,让周贵人直接动手岂不方便?
小菀到了浣衣局还有人要杀她,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背后指使小菀的人觉着留着她是个祸害,所以要杀人灭口。
本来小叶就觉着能够在宫门口打死岳嬷嬷的裕妃娘娘,居然把小菀这个直接动手的人放了有些不可思议,如今看来却到底是自己太年轻了。
小叶正想的如火如荼,只听头顶有人道:“好啊,终于让老子逮到你了!”
这个声音透着微妙的耳熟,小叶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雪白猫头,那只狮子猫一边叫着,一边凌空扑击下来:“看俺不划花你的脸!”
幸而小叶早有防备,猛地后退一步,伸出手去便捏住了狮子猫的腋下,及时地将它定在半空。
那狮子猫仿佛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窘境,一时上不去也下不来,它呆了呆,扭动身子叫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放俺下来!”
小叶瞪着眼睛盯着这只猫,从外貌看来,简直是玉雪可爱,美貌优雅,没想到一张口竟是这样充满了葱蒜之气,她突然想起张贵妃好像就是山东人,难道……
胡思乱想里,冷不防狮子猫两只后腿儿往上一蹬,几乎抓到她的手臂,吓得小叶忙将它丢开。
狮子猫四爪落地,忙先舔了舔自己的毛,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完蛋了,接连两次得罪本大爷,让你尝尝俺们西宫三霸的厉害!”
小叶听到新鲜的名称,大感奇特:“西宫三霸?”
狮子猫道:“不错,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宫三霸……”
得意洋洋地接了这句,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它瞪着小叶,愣愣地看了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你刚刚对我说话了?”
小叶笑道:“是啊,什么是西宫三霸?”
狮子猫人立而起,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过了会儿,忽然喵地大叫了声,转身往宫道里窜了过去。
它来去如风,让小叶始料未及,下意识地叫道:“嗳你别走,我还有话……”
一句没说完,突然醒悟自己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叫人看见了必以为撞邪,当下忙捂着嘴,幸而此刻左右无人。
小叶叹了口气:“我还没问你把那个东西丢到哪里去了呢。不过……‘西宫三霸’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一边嘀咕,一边怏怏地往珍禽园去了。
就在小叶走远之后,从宫门侧才有一道人影缓缓走出来,此人身形瘦削,面无表情,竟正是庆王赵翼身边的侍卫阿南。
第10章
侍卫阿南眯起双眼,向着小叶的方向打量了片刻,才慢慢转身往回去了。
庆王赵翼的宅子在京城的东坊,靠近皇城根儿的一座宅子,阿南在门口下马,疾步入内。
赵翼正在王府的小书房里,书房外有几棵高高的梧桐树,偌大的叶片像是巨大的伞盖,恰到好处的遮蔽着漫天艳阳,纵然是炎夏,地上仍是阴阴凉凉的。
蝉埋伏在树枝上,发出连环的大合唱,本来小吉安等怕树高蝉多的吵了庆王的清净,想要把这些蝉或打或赶了去,谁知庆王并不许。
于是越来越多,每到夏天,浩浩荡荡,齐声连唱,犹如鼓乐合奏,倒也壮观。
靠窗的书桌边上,庆王靠在椅背上,正在看一本书,他安静不动的时候,清秀的眉眼更仿佛是画中人。
桌边上,内侍小吉安垂首立着,一声不响,不敢打扰。
阿南在门口停了停,直到庆王抬眼,才脚下无声的入内。
来到桌前数步,阿南躬身道:“回王爷,上回王爷叫留心那个珍禽园的叶青蝉,今日卑职倒是看到一件奇事。”
阿南向来是个面无表情的人,现在脸上却流露出罕见的为难之色。
旁边的小吉安暗暗惊奇,忍不住多嘴问道:“怎么了?难道那个什么叶青蝉真的有猫腻?”
阿南默默地瞅了他一眼,低头道:“王爷,据卑职看来,那个小叶公公……像是有什么失心疯,不似常人的样子。”
听了这句,赵翼的眼皮微微地抬了一抬,仍未开口。
小吉安瞪大双眼,叫道:“你说什么?他是个疯子?这怎么可能,宫内当差如何容得这样的人?”
“别多话。”阿南皱眉,他平了平心绪,将先前所见尽量如实地描述说给了庆王。
小吉安听说小叶跟那只狮子猫像模像样地吵起来,想笑又不敢,只偷偷地打量庆王是什么意思。
却见庆王的脸上也没什么喜怒之色,淡淡道:“这个人是许谨教出来的,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兴许是他发现了你在,所以故意的装疯卖傻。”
阿南微惊,仔细一想:“看他不像是个会武功的,莫非是深藏不露?”
庆王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扣,转头看向窗外那大片荫凉:“宫内没哪个是简单的……不过你不必跟着他了。”
阿南生恐是因为自己暴露了行踪,不免忐忑。
正要请罪,庆王却道:“程嘉已经去了珍禽园,她近距离盯着,比你在宫内行事便宜。”
阿南这才松了口气,又道:“卑职以后一定会加倍留意。”
庆王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有许谨护着,不过这个人是有把柄的,他在珍禽园里的所作所为,若不追究就罢了,若认真算起来,足以掉十个脑袋,他若敢有什么别的心思就是自寻死路,如今看来他并非不利于丰艳宫的,倒也罢了。”
阿南点了点头,小吉安在旁听得入神,此刻说道:“主子,虽然说这个叶青蝉做的事情惊世骇俗的,不过倒也是好,那珍禽园也该有人来管管了,先前听说那头老虎饿得连夜嚎叫,其他的动物也饿死了不少,实在可怜,自打他接了手才好转过来,奴才之前在外头探查,那些去过园子的人都赞不绝口,说的天花乱坠竟是好的不得了,连奴才都想去见识见识……”
话未说完,就觉着脸上冷飕飕的,小吉安后知后觉地瞟见庆王冷冷的眼神,忙噤声后退。
顷刻,小吉安去换茶,阿南退到外间门口侍立。
庆王一人在内室,外头的热闹蝉唱越发衬得室内孤寂沉静。
手中书早放下了,庆王出了会儿神,抬手将右边的小抽屉缓缓打开。
里间放着几张字帖儿,而在字帖之上的殊为醒目的、却是一条五彩斑斓的端午长命缕。
且说小叶从钟鼓司回到了珍禽园,心里还惦记着那只狮子猫,又琢磨不透所谓“西宫三霸”是什么。
西宫倒是知道,张贵妃的永祥宫是在西边,所以那边的几座宫阙也有西宫的称呼,至于三霸,难道那狮子猫是一霸?剩下的两只是什么?莫非也是猫?
这件事本来有些诡异,可想到那狮子猫雪白可爱的样子,小叶非但不觉着可怕,反而越想越觉着可乐。
她一路嘻嘻哈哈地进了园子,迎面一个小太监也满面堆笑地:“掌案回来了?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小叶笑道:“你又有什么喜事?”
那小太监道:“我倒是没什么别的喜事,只是刚刚跟着去瞧了瞧新来的程嘉姐姐,果然是个又温柔又好看的人,所以高兴呢。”
小叶哼道:“你们这起子见色眼开的,以后可别只给我看人不干活才好。”
“那哪里能呢,”小太监眉开眼笑地说:“若是这园子再多几个跟程姐姐一样的宫女姐姐,我们指不定多勤谨呢,且掌案这么能干,我们也不敢偷懒啊。”
“我怎么能干了?你可别跟我油嘴滑舌的说些好听的。”
“这可不是扯谎,谁不知道之前这园子差点儿荒废了,都说比冷宫还寒碜呢,可掌案来了后,就像是活过来似的,如今连之前丰艳宫的宫女姐姐都来了这儿,可见兴旺,若不是掌案的能耐,怎么能够?”
小叶给他说的也笑了,两个小太监奉承着向内,快到了翠茵庭,就见几个又有两个太监围着程嘉站在门口处。
程嘉看了她回来,忙迎上来:“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她身边的笙儿也赶紧道:“掌案,原来嘉嘉姐姐先前是特意起了大早去给您打水呢。”
小叶这才明白先前程嘉为何竟去提水,便道:“还不是你懒?叫一个女孩儿去干这些。”
笙儿笑道:“是我疏忽了,以后再不这么着了。”
程嘉急忙说道:“不相干,这些活儿我都能干。有什么指派我都成的。”说着环顾周围的太监们,道:“我初来乍到,大家伙儿都对我这样照顾,我若还躲懒就很说不过去了。”
程嘉长的好看,心地善良,言语温柔,这些太监们一个个大为感动。
小叶看他们相处如此融洽,却也放心。之前她还担心程嘉不适应,或者受不了苦,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这日傍晚,小叶在园子里忙了整天,身上的衣裳都汗湿了,正要回房沐浴,忽然觉着身后一阵凉飕飕的。
她猛回头,却见静悄悄地并无人踪,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看了会儿,依旧风平浪静。
回到房中,程嘉早手脚麻利地送了洗好的瓜果进来,小叶看她忙得很,有些过意不去,便道:“今儿老乔跟王公公带了姐姐转了会子,稍微熟悉了,不知姐姐想住在哪里?这园子里自然不比丰艳宫,倒是委屈了姐姐,有看好的地方姐姐只管说,哪里都成。”
“哪里还有我挑拣的……自然是你说了算。”程嘉莞尔道:“又委屈什么?这话我不好对别人说,对你倒是无妨,在这儿我心里高兴着呢。一则开了眼界,二来心里也轻松。”
小叶笑道:“这里可是没前途的,只比浣衣局好上那么一点儿,其他人来了这里只是哭,你倒说什么轻松。”
程嘉含笑看了她一眼,见她额头上有些汗津津地,便掏出帕子给小叶擦拭。
小叶微怔,只觉着一股香气从帕子上透过来,沁人心脾,醺人欲醉。
程嘉轻轻擦了会儿,收了帕子,见她呆呆愣愣的,便抿着嘴儿道:“你慢慢地吃些瓜果,我跟笙儿打水去,给你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