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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一章 夏初
天色昏暗,山峰插云。山下铁索桥两端分别站立两位剑客。
少年穿白衣,老人罩黑袍。长风中白衣猎猎,一身说不尽的风流气度。
梦境戛然而止,少年无端抬起脸,愣愣望向四周,不顾抚平脑袋上几道酣睡压出的红痕,却只见学堂书声琅琅,同窗男女摇头晃脑背诵诗文。窗棂外朗朗晴天,好像先生佩玉的水头一般摇曳。
“早课也就两个时辰,睡成这幅死猪相,云仲,你也是乙宅独一份了。”
名为云仲的少年伸个懒腰,斜睨一眼边上挤眉弄眼的精瘦同窗,撇撇嘴没反驳什么,只是默默把书本向自己这边拢了拢,腾了块不大不小的地方。
他其实想说,你自己不也像个瘦猴嘛。但是想了想,又把这句话囫囵吞下肚子,闭目养神去了。
精瘦得像个猴儿似的同窗名叫李大快,想当初取名字还是他爷爷把自个关在屋里捣鼓了三天诌出来的,意为“大快人心”,可李大快并未觉得大快人心,心里反而十分厌恶,总嘀咕着迟早改个响当当的大名。
见到云仲挪窝,李大快面露喜色,把桌上小玩意拾掇拾掇,一股脑铺到云仲腾出的空桌上。这李大快虽说咬文嚼字的本事稀松平常,但手下的功夫真不赖。不需一炷香功夫,会蹦哒的田鸡,至多可以飞一巴掌远的麻雀儿,只要他手里有一团河边坚韧的水草芦苇,便能利利索索编将出来。
交了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好友,云仲在乙宅的身份地位跟着就比往常高出半头。少年贪玩,对于李大快捣鼓的新奇物件相当感兴趣,不少同窗都用崭新毛笔同李大快交换过芦苇编的麻雀,活灵活现,宝贝似的护着,别人想看一眼都要矫情半晌。
别看李大快平常好说话,真与他做朋友算不得简单,心气不顺倔脾气发作,管你什么邻居叔婶的孩子,照样一句话噎得下不来台,这时想同他求个小玩意简直是痴人说梦。学堂里镇得住他的除了先生,也就数云仲能勉强压住这个倔驴。大家心里也有数,跟云仲交朋友,就等若与李大快交朋友,故而纷纷和云仲凑近乎。
至于云仲为何压得住李大快,大概是因为这两个懒货本就对脾气,所以颇为惺惺相惜。
放课时候,云仲手上多了一只精致的芦苇麻雀,用指头逗弄着麻雀,少年悠哉悠哉往家走去。路边馄饨摊摊主笑眯眯和少年打声招呼,说昨儿个刚来的大站白面,要不要来一碗热腾熨帖的馄饨。云仲摇摇头,娘亲已经备好饭在家等着了,花那冤枉钱不合适。
天色已晚,西方天边儿已经擦着点红,稚童赤脚拽着半新不旧的纸鸢,银铃一样的笑声在小巷传开,跟着几声妇女的训斥。云仲嘴角带笑,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家已经近在眼前。
有时候,无需好奇少年为何毫无理由的眉开眼笑,可能只是因为闻见了自家烟囱冒出的饭香。
云仲娘亲算是大地方嫁过来的,相比小镇上的妇女,多了几分知书达理,只是身子骨颇弱,后来和他爹一商量,也不再去做什么纺织女红,干脆在家全心照顾云仲起居。好在云仲父亲有个不错的差事,虽说常年在外,家底不说过分殷实,不过也算勉强温饱。
论收拾家务,云仲娘亲提起来便头大,毕竟大户人家的子女,终究比不得穷苦孩子从小耳濡目染。但衣食方面照顾云仲,那是远近邻居都晓得的,所以云仲虽岁数不大却已经七尺有余,面皮白净,周围妇女大娘总是夸云仲他娘真会养孩子,无论是客气还是发自内心,这时娘亲总是笑得合不拢嘴,说上一句这孩子像他外公,个子高随根儿。
吃过了饭,云仲贼头贼脑的打量娘亲,顽皮模样,不出意外引来几句笑骂和轻飘飘的巴掌,可娘亲依旧塞给云仲一枚铜钱。少年乐得合不拢嘴,紧紧攥着耍赖要来的铜钱飞奔出门,到南边书摊买画册去了。
镇南边常年有家书摊,摊主使一张油布铺在道边,将发黄的旧书整整齐齐码在上面,一本书一个铜钱,厚薄不论。别处书摊可随意翻看,摊主不会多计较,但小镇人家囊中羞涩,若是允许免费翻看,只怕几个月都做不成买卖。少年这两年痴迷于画本,巧的是这书摊有整一套《豪侠传》,人物画得相当传神,故事环环相扣跌宕起伏,一上手,少年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可惜家中实在无余钱可用,往往数月有余才能买一本解馋,云仲明白娘亲每每从荷包挤出一文钱的艰辛,几乎从来不主动伸手,买回的画册都呵护备至,看前仔细洗干净双
手,以免弄脏了书页。
少年心头欢欣雀跃,几乎要跳出喉咙,这样一来,脚下生风,跑的尘土飞扬。正碰上邻居安婶出门找云仲娘亲唠家常,眼前尘土掠过,呛得安婶紧咳嗽两声,哭笑不得的骂句小崽子,还不忘喊少年让他慢着点。
书取到手中使布包包好,云仲一颗心也就落回胸膛里,趁着月色正好,家里也无事发生,少年颠颠跑到镇口附近马寡妇晾腌菜的土墙头,胡乱抓了几把破茅草垫着屁股,小心翼翼摊开了布包里那本发黄的豪侠传。他可不在乎爬寡妇墙头,被人见到说三道四,一来是马寡妇相貌长得一言难尽辟邪驱鬼,二来是此处住户不多,没有房屋遮挡,初夏凉风畅通无阻,十分的清爽。
月色当空,清风徐来。
少年眉目清清,借来月色翻看旧书
看侠客一路斩贼寇,看仙人一剑破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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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二章 幼时知理如梦深
今日学堂早早开了门,早有等候的学子熙熙攘攘呼朋引伴,鱼贯而入。学堂分甲乙丙丁四斋,甲斋中学子最为灵犀聪慧,都是有望及第高中的好苗子,乙斋则是略次,以此类推。
天晓得云仲和李大快这等疲懒货色如何混进的乙斋。二人早就沦为了先生的眼中钉,屡教不改之后索性另设了两张雅座,远远的扔在书斋最后,眼不见心不烦。
今天乃是例行检查课业的日子,同窗都窸窸窣窣翻出了摘录与练笔,等候先生翻阅,只有云仲和李大快这对难兄难弟,吭哧半天也没翻出什么来。对比先生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默默掏出竹板,唤两人上前吃手板。
想起手板的滋味,少年额头沁出一层汗水,走上前去细若蚊虫的说道:“学生昨日清理书囊,将写罢的功课落在家中了,明日一早准能带来,恳请先生暂且饶一顿手板,待到明日再打也不迟。”这话看似老实诚恳,实则无比滑头。若明日将功课带来,再打手板,情理上肯定难以说通,辅以软磨硬泡半晌,不厌其烦之下,稍稍训斥两句空话,逃过一顿责罚也不无可能。
先生也不恼怒,只是让他当即回家拿来便是。
朝夕相处几载,任谁都能猜到,这乃是少年惯用伎俩,他若是功课一字不差写好,定不会忘带,而是吵嚷着请先生批阅,巴不得乙宅人尽皆知,今儿日头不走东方,他云仲也写功课了。
少年垂头丧气向家走去,路过茶馆突然心思电转,跑去掌柜那要来了笔墨,趴在桌子上笔走龙蛇。正是日出三杆,茶馆还未有什么贩夫走卒,清闲得很。
茶馆掌柜的是个富态的胖子,据说是早年间从东岭关逃难来的小镇,虽说是逃难,但任凭谁也不知,一个瘦骨嶙峋的逃难人,怀里怎会揣着二十两白花花的雪花纹银。仗着这些本钱和几分做生意的天赋,在市井处立起茶摊,一碗茶水卖价两个铜子,就这么安顿下来。
小镇上多数男丁谋生的手段,大抵都是靠隔着几座穿云高山之外的青柴县招工。青柴乃是方圆几百里最阔气的县城,倒不是县里家家门户殷实富裕,可在小镇人看来,青石的院墙紫泥的瓦,家家户户都是土皇帝。每逢修葺牌坊开造新居,便习惯从小镇招些壮工,一来是镇上多是庄稼汉子,大字不识脊梁朝天,浑身疙瘩肉,干活也勤快肯卖力气;二来便是民风淳朴,即使少给几个铜子,也没有人真张嘴讨要,长此以往,也就自然而然习惯了,破土动工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招小镇壮工。
于小镇而言,的确是件好事,家家日子比以往都好过了不少,大夏天闲暇时候,赤膊爷们儿也愿意出俩铜子,三五成群在胖子的茶摊上喝碗凉茶缓解暑气,再到镇外的小河塘里扑腾半晌,日子也还滋润。于是七八年的功夫,昔日逃难的人竟然盘下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把茶摊挪到里面,时不时还请来说书先生,摇头晃脑说上几段书,不过茶水依旧是两个铜子,从未变过。
掌柜本来瘦高的体型也渐渐发福,一来二去反而没人知道他本来姓名,只知道东边街口有个茶馆胖掌柜。
胖掌柜拎着茶壶坐在少年对面,瞅瞅少年手中下笔如飞,便笑的有些不怀好意问到:“没写功课?”显然小镇很小,同窗无意中说漏嘴的小事,在小镇流传甚广,难谈家喻户晓,不过也算小有名气。
少年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咧嘴笑了,继而又奋笔疾书。少年的字横竖撇捺都极狭长,收笔处劲道亦尚可,所以虽然通篇格局杂乱无章,放眼望去犹如野草横陈,但却不失锐气,如果将字单独拎出来,别有一番韵味在内。
胖掌柜默然看了一阵,似乎想到什么,神色登时古怪起来,说到:“你家先生上午时分,是不是常出去半个时辰,让你们自己自行背诵诗词文章?”
少年不解皱眉,旋即点头,仰头问道:“难不成先生和掌柜有些交情?从未没听先生同窗提起过。”听闻这句,胖掌柜的胖脸上,便有些蔫坏的笑容。
“不仅认识,而且你先生是我家茶馆的常客。”说着掌柜指了指门口。
少年心中隐约猜到会有不妙,脸孔轻抽,僵直回头,便撞上了先生猪肝似铁青的一张老脸。打死云仲也没想到,先生每日必定外出那半个时辰,就是来茶馆喝茶的。
直到放课,先生也没提这茬。少年没吃手板,心里却格外闹腾,屁股就没有一刻能坐住的。
等着先生提水浇园完毕,少年低头跟着先生走过学社小院,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
“补完课业再回家。”先生冷冷甩下一句话,把云仲带到书房,径自吃饭去了。先生住处不大,只有先生和先生夫人两人常年在家,还有一子在外游学,所以家中十分安静,只有碗筷女儿碰撞时的声音,和先生夫人的几句劝慰。云仲趴在先生书房中,愁眉苦脸的写着欠下的功课,心中好大的烦闷。
掌灯时分,少年终是补上了所有课业,由于不敢叫先生,于是用有些酸疼的双手撑起下巴,百无聊赖的打量这间书房。书房不大,物件摆设也寥寥无几,但干净整洁得令人咋舌,除却文房四宝以及一些儒家书籍,再无其他赘余。
门一开,原来是先生。先生留着三缕不长不短的胡子,穿一身浆洗发青的蓝布衣。身形有些瘦弱,但个子不矮,进出书房需要略微矮下身子。
懵懂中少年带着困意听了先生许多话。
“君子以诚待人,就算日后成不了君子,也不可随意扯谎。”
“晓得你怕我告知你娘亲,母子相依为命着实不容易。”
“不喜欢做功课,直接同先生讲,挨顿手板,总好过扯谎。”
“扯谎扯太多,总会让包住的火苗愈烧愈旺,以至于最终没有实话,这样很不好。”
恍惚间先生好像摸了摸他的头,先生的手很暖,也很粗糙。云仲沉沉睡去,先生摇摇头,费力的背起他,师母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先生用眼神制止了,便蹒跚往门外走去。
锅台上给云仲留的一碗满满的红烧肉,用盘子给扣住,热气经久不散。
少年醒来时,已经在家中的床铺上了。先生正在门口和娘亲说话,借着有些昏黄的油灯,看到先生一头汗水,手撑着略微佝偻的后腰,这才想起来白天先生提水浇花时好像扭了腰腿,却还是一步一个坎把他送了回家。
少年蒙上被子,闭紧双眼,咬牙切齿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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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三章 大快人心
镇子地方小,但好在有山有水。远山连绵巍峨,如同仙人臂膀将小镇锁在怀中,水则是指北边同小镇一样无名的小河,河水很浅,水流温吞,连孩童也不必担心溺水,妇女更是欢喜有这么条还算清澈的小河,浆洗衣裳十分便利。
这条河对半大小子的诱惑不言而喻。盛夏时节从闷热的学堂放课,混小子们周身净是汗臭,嗷嗷叫着跳入河中狗刨数个来回,河水冲刷过后,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凉爽非常。云仲不是很喜欢扎堆,与成群结队戏水纳凉相比较,他还是中意自己独身一人躺在河面,身体随水流摇摆,耳朵沉浸水中万籁俱寂的新奇体会。秉性与他相同的还有一人,手巧人懒的李大快也十分享受耳边清净的时光。
两人常搭伴在临近晚饭时去河中戏水。说是戏水,实则是躺在河水中犯懒,不得不说两人水性很好,非等快要沉底时才不情愿地扑腾几下手臂,随后继续懒洋洋的在水面漂摆,颇像产崽后无精打采的野鸭。这幅尊容,当初吓到不少到河边淘米玩耍的妇人孩童,瞅着河里赤条条两人,皆以为二人溺水,呼喊过后不见应声,魂飞魄散地回镇上送信,聚拢了一大帮老少,马不停蹄抄起扁担麻绳赶到河边,却发现这两个懒鬼在河里睡得香甜。
可以预见,两家大人大动肝火,没头锄头和秃毛笤帚齐举,第二日去学堂,两人屁股肿了一圈,坐下就是火烧火燎似的疼,便不约而同地请先生罚站。
从河里爬上来歇息片刻,当然不能径直回家,这么湿漉漉回家去,肯定又要挨顿饱揍,于是两人穿好衣服,坐在河畔草地吹风。
“云仲,你日后想干嘛?做什么营生?”李大快说话间撩开衣服,抓了抓大腿根。
云仲叼起根扯断的芦苇,没顾上搭话,而是用力吸嘬芦苇根部里的甜味。
“我想将来跟我爹一道摆弄木匠活,凭我这手艺,将来说不定十里八乡,提起我都得震三震。”精瘦少年拍拍肋条凸现的胸脯,无比豪迈。
“我说震三震兄弟,咱这带百八十年也没地动过,谁敢提你不得让官府抓进大牢去?”云仲笑得特贱。
“反正就那个意思呗。你嘞?”朝后一躺,李大快向云仲一努嘴,倒更像山里的野猴儿了。
“嘿,当大侠耍剑。”
“是挺贱的,那大侠能当饭吃?”
“劫富济贫呗,我家穷,所以劫来的我自己留着。”
“我也穷,到手记得分我点。”
“分你一半成不成?”
“成!怎么不成!”
若干年后,李大快真作了让天下震三震的木匠,而云仲却没成为劫富济贫的富贵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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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四章 知怨
夏夜已有几分凉意,夏去秋来,也离秋收时节不远了。农忙时节,学堂也给学子了一段不长不短的闲暇,毕竟镇上人家或多或少都有十几亩庄稼地,耽误了秋收的好时辰,遇上大风大雨,寻常人家灯油都要掂量着用,何况是让麦子白白烂在地里这等大事,实在承受不起。
往年这时候,这就是令云仲最头大的事。秋收之后让太阳烤得脱一层皮不说,麦穗戳在汗水浸透的脸上,可跟舒服没有半文钱关系,镰刀割破手划破腿更是常事。
每到割破腿或者汗进了眼,云仲总是直起腰,看着人家家里的汉子在田埂里挥汗如雨的样子,再看看娘亲发丝淌下的汗珠,便没来由的有些怨气。自家这个爹,可真是甩手掌柜,所有的活儿怎么都是我们做了,你做什么?
少年最爱做的事,便是每天日头西沉,家家户户收工之后,能在田垄里抓上两只蚂蚱青蛙,或是找一根直长直长的木棍,再加一蓬枯黄长草,这时候就能学学那书中侠客,拔出“宝剑”,身披“蓑衣”,把那杂草看做江湖歹人,一剑下去,恶人倒下一大圈,心里就顿时升起点点月下杀敌的豪气。
有时隔壁田垄的孩子也跑来凑热闹,学着云仲的样子朝着不知道得罪谁的杂草一顿挥洒,美其名曰“我一剑之下,快雪时晴”。既然是江湖中人,自然有互相看不顺眼的时日,于是两边尘土飞扬,打到激烈时,剑也扔了,俩人抱成一团,不知嘴里啃了几口泥土野草,而最终的结局,一般都是以邻家孩子哭着跑开,嘴里还喊着:“云仲我告诉你娘去!让你娘把你三条腿都打断!”而第二日,两位侠客便又称兄道弟,恨不得当即拜把子做异性兄弟。
秋收结束,云仲娘亲淋了一场大雨,病了。
背着布包的镇里郎中来看过,摇摇头说这病他也没见过,古怪得很。老郎中犹豫着开了两副药,就劝少年去另请高明的大夫,切莫延误了时机。委托郎中给爹寄了一封加急家书,云仲就跑去给娘亲熬了一碗姜汤,手忙脚乱把胳膊烫出个大泡,自己却浑然不知。娘亲看着心疼,匆忙喝了口儿子煮的姜汤,便心急的下床找针。
偏方说,针在火上烤一烤,把水泡挑开,就没事了。云仲看着娘惨白的脸色,觉得针扎着真是刺疼。可是最疼的好像又不是胳膊。
次日云仲早早起了,去拍街坊安婶家的大门。
安婶是个敦实黑宽的中年妇女,前些年男人在青柴县帮工修葺佛堂,将将完工时,大殿的佛陀金身无故轰然倒塌,将他连同两个同乡埋在地下,等人来救的功夫,已经咽了气。负责监管这事的知县老爷唯恐惹出祸患,赔给三人家眷各家百两银子,丧葬棺材费用一并接下,只是嘱咐几家切莫声张,往后有何要求尽管去衙门找他就是。得知消息,安婶茶不思饭不想,哭了三天,眼睛都肿得看不清路,可日子该过还得过,将儿女送到了青柴有名的学堂,食宿皆是知县出资,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宽慰。
虽然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的安婶,为人相当和善热络,每逢谁家有急事都会帮着照看一二,人嘴碎了点,但确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心肠。
闻听叩门声,安婶急急忙忙敞开门,带云仲去屋里坐下。
“婶儿,我要去一趟青柴县,去给我娘请郎中回来,这两天就麻烦您多费心了。”还没等落座,云仲就恳求道。
安婶个子不高,矮墩墩的,脸色黝黑纹路深重,一看就知道是本分的庄稼人,当下瞅着面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一个孩子家自个儿去青柴县,当真能行?能记住去青柴的路?况且这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雨,山路崎岖,万一出了岔子又怎么同你爹娘交代?也真怪你爹,一年下来也不见个人影,把家里的担子都留给媳妇孩子,这算什么说法。”
少年抿住嘴唇,沉默了会,说道:“我能行的。”
出安婶门之前,云仲把老郎中开的两副药拿给安婶,仔细交代了熬药的种种流程,大火几个时辰、文火几个时辰、药罐盖开多大缝隙等等,又怕人家不上心,递给安婶两包药里,偷偷夹了十几枚铜钱。
云仲回到家,再三嘱咐娘亲好好吃药休养,等他把郎中请回来,一定药到病除不留隐患。娘亲自然看得出云仲那份故作轻松,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儿子,只能把话咽进肚子里,默默点了点头,让云仲一路小心些,不必非要赶那点时间。云仲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家门。
十月上旬,这等时节可与初秋不同,行走间风习习荡荡,转季的架势鲜明,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秋雨过后,天气称不上凉爽,反倒算是内蕴冷意了。少年裹裹衣裳,大步前行。
出镇口时候,少年仔细检查了身上物品:一身打了几个补丁的短褐,一双破布履,藏在腰间的一小包碎银,干粮水囊,两张药方,一小卷干硬草绳,一把肉铺刘叔那借来的剔肉匕首,三根老爹上回归家留下的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