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冷冷地说:“你不再是了。”
来云走到亮处来,她的穿戴还是那么考究,仪态还是那么高贵,她的眼神冷冽,浑身透出一种杀伐决绝,比她平静和气时倒更动人心魄。夜晚的山风吹动她的裙摆,英姿飞扬。
辉牙看见来云,神情明显一缓,似乎有了倚仗的人,他原本向炬峰跪着,转而偏向来云的方向,“老婆,我杀了狐狸精,以后,我再也不上这些女妖的当,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
来云看着他,突然阴森一笑。
虽然这个笑容让辉牙浑身发冷,但毕竟是个笑容,这么多年了,来云已经原谅了他无数次。辉牙觉得这次和以往的那些没有区别,甚至,他的表现更好一些,毕竟他亲手杀了相好。
胡纯也觉得来云是原谅辉牙的意思。她因为娇茸的死,恨透了辉牙,原本还希望来云拿出雷劈她和青牙的魄力,一道雷霆把辉牙劈成烤全牛,没想到又毫无底限地原谅了他。
胡纯慢慢站起身,有心亲自动手杀辉牙,就是说,要大战辉牙和来云两个。她对自己的法力虽然没什么信心,但她对雍唯帮她选的法宝很有信心。而且现在一双青霄镯都在她手里,听雍唯说过,青霄镯正是来云这类用风雷法术的克星。
她正好试试,但怀中的咪咪实在碍事。再说哪有抱着孩子杀人的,所以她看了眼雍唯,下意识想让他抱一会儿咪咪,但雍唯和炬峰站在一起,说被炬峰胁迫也不过分,自然不能把咪咪给他。她又看了看地,心里琢磨着要不在地上放一会儿?
“你想都别想!”雍唯突然高声喝止,他看穿了胡纯的心思。
胡纯心虚地看了他一眼,争取良好表现地颠了颠咪咪,把她抱得更稳当了。
“你一刻也不能放开咪咪。”他看着胡纯,特别着重地说,胡纯知道这句话弦外有音,但至于他到底指什么,她猜不出来,只能按字面理解,抱紧咪咪。
“你放心。”她向雍唯点了点头。
“辉牙,咱们做夫妻多少年了?”来云走近辉牙。
胡纯正为难,突然听见来云说话,她总觉得来云说这话,好像里面隐约有杀意,所以就抱着咪咪冷眼旁观。
“四百多年。”辉牙说,毕竟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来云语调里的杀意,辉牙也感觉到了,他站起身,戒备地看着来云。
“呵,四百年……”来云自嘲般笑了笑,“已经这么久了?也对,我和你做了多久的夫妻,就后悔了多久,的确已经太多年了。”
辉牙握紧刀柄,也没再继续装深情,他知道,今天在这个情况下来云说这话,等于决裂,他哼了一声,喝问:“臭婆娘,你想做什么?”
真实嘴脸露出来,辉牙反倒有那么点儿愚顽的豪迈,他长得不错,再有这么点儿耐不住细品的男子气概,短暂地哄住了不少女人,包括来云和娇茸。
来云从袖子里拿出来云鼓,讽刺道:“知道么,你的那点儿修为,根本不在我眼里。”
炬峰看得津津有味,来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合时宜地叫了声好。
炬峰的魅力就在这里,明明他是这群人里最大的反派,可他偏就能带动大家的情绪,胡纯就差点和他一起叫好,听他喊这一句,还很想附和。
来云鼓一响,一道劲雷亮彻周围,把辉牙的刀劈成几段,雷里带着电,辉牙被电得握不住刀柄,惨叫着松了手,连退几步。
“夫妻,咱们就做到今天吧。”来云冷冷地说,招来的雷像五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噼噼啪啪打在辉牙身上,辉牙连躲的机会都没有。胡纯被晃得睁不开眼,又忙着捂住咪咪的眼睛不让她受伤,等雷电散去,光线弱淡消失,辉牙已是一具焦尸。
来云愣愣地看着,似乎十分不解:“这样痛快又容易的事……我竟然忍了四百年?”
胡纯都替她痛快,长出一口闷气的感觉。
来云做事利落,说话也不拖沓,她向雍唯和炬峰优雅一福,傲然道:“我见信号,就知道二位今日要有大事。辉牙已死,封住嘉岭就由我继续吧。”
炬峰听了,笑着微微点头,很懂来云的意思,体贴地说了句:“我会记得你今天的功劳。”
来云一笑,明白炬峰已经完全理解了她的想法,她点头感谢,“我杀辉牙,只是因为他对量天尺之事介入太深,只求二位,将来无论如何,能保全我孩儿赤婴。”
她的话,连胡纯都听明白了,来云还是想两面光,她杀辉牙,是怕炬峰失败,辉牙掺和太多,连累天庭责罚赤婴。辉牙死后,她又愿意帮助炬峰封锁嘉岭,就是在炬峰得势后,为赤婴留下了一线生机。
炬峰说了句:“知道了。”来云听了放心,扭头走了。
来云的苦心,还是让人感动的。炬峰有些感慨,“来云虽然算不上是个好妻子,但她绝对是个好母亲。”
雍唯点点头,竟然表示同意他的说法。为了赤婴,她忍了辉牙这个混蛋四百年。
“好了,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炬峰笑笑,“接替我保护小狐狸母女的人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玖珊和白光就出现在夜色里。
炬峰看见白光,脸色一僵,总是挂在脸上的笑瞬间不见了,甚至有些生气:“你怎么来了?”他高声质问白光。
白光的表情很淡漠,“你放心,我不是来阻止什么的,我只是想帮胡纯照顾咪咪。”
炬峰虽然没再说她什么,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他盯着玖珊,吩咐说:“好好按我说的做,不要被任何人影响。”
这话一出,雍唯和胡纯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想的都是同一个疑问:炬峰知不知道玖珊要为白光放弃一切,也就是……背弃他?
如果他知道,似乎不会再说这么句话,甚至按他多疑阴沉的个性,根本不会允许这种时候,白光玖珊一同出现在这里。
不论如何,这是一丝机会。
雍唯深深看着胡纯:“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
胡纯心领神会,点点头,“知道。”
“好了,那咱们走吧。”炬峰笑着对雍唯说。
“等一等。”胡纯喊住他们,她冷笑着看炬峰,“叔叔。”她叫了炬峰一声,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所有知道这称呼来历的人,心里都一酸。“是你给了我这副除不掉的笑脸,而你的笑脸却比我还假得多!”
炬峰听了,笑容没变,“是啊,小狐狸,你总觉得自己是被迫微笑,可你知道么,我明明可以不笑,却只能挂上一副笑脸,其实比你更为难。”
胡纯抿了抿嘴,她不想反驳他,可刚才他看见白光时消散了笑容,让她竟然看到了他一丝丝的真心。
“走了。”雍唯举步,头也没有回地走进山洞。
第50章 违背
他们消失后的盏茶时间里,所有人都没有动,没有说话。--*---*---
因为他们都对炬峰的心机和多疑知之颇深,很怕他并没有走,而是躲在暗处先观察一下他们的反应。
“看来是真走了。”玖珊说,讽刺地笑了笑。他决定离开,正是讨厌这种小心翼翼,炬峰的多疑和阴沉,注定了他谁也不会相信,即便帮助他成就大事,也不会得到他真正的信任。如同天帝对辰王,玖珊对自己的未来,已心里有数。
白光也笑了,笑里却全是苦涩。
风引霜引从山石后面走出来,显然也松了口气,他们快步走到胡纯身旁,风引歉疚地说:“因为不知道入口在哪儿,在世棠宫用法器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还不敢靠近。只有等神主他们进去了,才敢远远赶来。”
胡纯看见他们,心里一暖,连不安都减弱了,她向他们点点头,示意没关系。
“老八。”白光也走过来,摸了摸咪咪的脸,因为太可爱了,又忍不住撸了把她的耳朵,“你快带着他们走。”
胡纯皱眉看她,其实白光和玖珊一起来,她就有点猜到白光是为了救她而来。“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犹豫了,“我走了,回头你怎么交代?”她说着,飞快看了玖珊一眼,其实最难交代的是玖珊,无论如何白光和炬峰已是实际上的夫妻,就冲这一点,炬峰未必真正对白光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对玖珊可就不会手软了。
白光也看了玖珊一眼,眼中的情绪复杂,有感激也有苦涩,“我决定和玖珊远走高飞。”
胡纯听得一愣,久久说不出话。
白光分明不喜欢玖珊,她这样做是不是为了救她和咪咪?“老白,你……”
白光向她使劲地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并不全然是为了救你。”白光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我曾以为,能和他在一起,就够了,无论他在做什么,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有了这个人,就满足了。可是,并不是这样的,人的心总是贪的,我得到了他的人,却总觉得还是被他推开到百里之外,他的心里事情太多,人太多,我不知道,我在这么多的人和事当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胡纯想到刚才炬峰看见白光后,消失了笑容的脸,似乎那种烦躁和焦虑,就是他真正的情绪,他能在白光面前表露这些,至少证明白光并没在他的百里之外。可是,这种时候,她怎么能对白光说这些?平心而论,她虽明知白光的心里人不是玖珊,但又深深觉得,白光能和玖珊一走了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玖珊……”胡纯又看了玖珊一眼,他始终站在原地没有靠近,“能对你好吗?”
白光听了这话,也看玖珊,玖珊与她相视一笑,白光有了底气,“能。”
胡纯看着白光的笑容,心里的一块大石也放下来。
“你们快走吧。”白光亲了亲咪咪,催促道。
“那……你们保重。”胡纯看了看白光,又着重地看了看玖珊,眼神中有托付之意,玖珊也含笑点了点头,很多时候,承诺不用非要说出口,会显得虚假而尴尬。
“保重!”白光说,突然保住了胡纯,因为咪咪,她抱得不紧,“老八,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胡纯的心咯噔一下,总觉得这话像一把不祥的刀,扎在她的心上,她正想再看白光的神情,已被白光松开,推了一把,“快走。”白光甚至转过背去。
天相已经开始发生转变,原本清澈的深冥夜色,隐隐透出骇人的红光来,像火,更像血。
“快走。”风引看着天色,着急起来,拉了胡纯一把。
胡纯也知道再也不能耽搁,深深看了白光的背影一眼,瞬间与风引霜引来到了祭殿。
咪咪折腾了一天,累得睡着了,在妈妈的怀里甜美安宁,天地即将异变对她来说,相距遥远。
风引和霜引忙碌起来,他们在乾坤袋里找出布置结界的十二颗灵石,按十二时辰的方位布置在结界周围,这种灵石可借周遭地气,不着痕迹地结成结界,不会为神仙妖魔察觉。这本是世棠宫的压箱底货色,因为雍唯没想到这种借地气的东西能有什么用,他本身释放的结界强这个数倍,等他在祭殿避过难,他才想明白这十二颗石头的妙处,特意翻找出来,让胡纯带上。
有了结界的保护,胡纯才敢抱着咪咪,到祭殿外面观察天相,赤红的光更加骇人了,照在密集的乌云上,像翻腾的血海,看久了会想吐。一种轰鸣声从血海中隐隐约约透出来,不甚分明,却不间断,如同巨大灾难的前奏一般。
“怎么会这样?”胡纯胆战心惊地抱紧咪咪,就连上次炬峰造成的天灾都没现在的景象恐怖。
“应该是改变帝轨的后果。”风引脸色担忧,改变帝轨是六界中最大的逆天改命,到底能引发多大的灾祸,无人可知。
突然,天空一亮,无数条仙轨密密匝匝直奔珈冥山而去。
胡纯知道,这是天帝调集了重兵,去阻止炬峰和雍唯。可是,靠近火眼,在没有足够大的梨魄,或者没有能力抵抗大梨魄寒意的情况下,又有谁能做到?就连天帝都束手无策吧?这时,人多是没有用的。
“夫人,快进祭殿里面去吧。”风引突然说,他看了眼咪咪,神情异样坚决,“天帝一定会加紧寻找你和咪咪。”
“嗯?”胡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懵懂地看着风引,几乎是一瞬间之后,胡纯就懂了,天帝会像炬峰一样,寻找能要挟雍唯的人,天妃在炬峰的控制之下,一定会隐藏得非常好,那她和咪咪也就更加危险了。在雍唯心里,他或许有怀疑,但他始终不肯说出口,所以他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天帝会采取什么应对,可以胡纯对天帝的了解,风引的担心,是非常必要的。
胡纯刚抱着咪咪一转身,突然大地剧烈一颤,要不是霜引及时扶住,她和咪咪会摔得很惨。
胡纯骇然扭头,天空真的如同下起火雨,大大小小的陨石带着火尾急速砸落在地面上,地面震颤起来,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咪咪被吓醒了,哭得厉害,可近在咫尺,哭声也被这些灾难的轰鸣压住了。胡纯紧紧地搂着她,跌坐到地上,祭殿山摇晃得根本站不住。
霜引脸色惊恐地紧紧靠着胡纯坐下,虽然身体透露出保护这对母子的意思,但她已经被吓坏了,紧握着长剑的手不停颤抖,贴近胡纯,仿佛是寻求安抚。
风引相对是最镇定的一个,他飞快地在乾坤袋里翻找,找出一个非常小的瓶子,盘膝念动咒语,瓶子口发出微弱的光,但胡纯和霜引都感觉到震动减弱,轰鸣也像被什么隔绝,弱下去不少。
祭殿在震动中眼看快塌了,因为这个小小的瓶子,也安稳下来,在周围的晃动和毁灭中,有那么些遗世独立的感觉。
“这个宝瓶能用一个类似泡泡的结界把祭殿山保护起来。”风引施法完毕,向胡纯解释道,“但很容易被察觉,现在天地灾变,倒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只要及时收起便好了。”
胡纯点头,心安了一些,就连身边的霜引都好多了,不再发抖。
结界外面的世界继续惨烈地崩坏,地面裂开无数深入地府般的沟壑,河道被阻断的江河肆意奔流,从这些沟壑中倒灌下去,像一道道接通黄泉的瀑布。天空似乎成了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从裂隙中坠下火和冰雹,流星不再唯美,每一刻都是毁损大地的武器。
天塌地陷。
胡纯的心里只冒出这个词,她遮住咪咪的眼睛,不想让她看见如此狰狞的世相。
风引僵直地站起来,望着某一点,涩滞说:“珈冥山……塌落了。”
胡纯呼吸骤然困难,她害怕地顺着风引的眼神看向那个方向,只剩一片残破的火海,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雍唯出来吗?”胡纯揪住风引的袖子,大声问他,她的脸发烫,却没变红,只剩毫无血色的白。
“夫人不要着急。”风引平稳的声音让她松了一口气,似乎他说的就是事实,“神主在进入火眼前,一定已经预料到各种变数,珈冥山塌陷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会有办法脱身的。”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胡纯心如刀绞,她甚至听见自己上下牙轻碰的格格声音,刚才天地崩坏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怕。
她想起雍唯眼神深深看着她说,我不在你和咪咪身边时……
雍唯,他的预料也包括永远也不回来吗?
心痛的同时,她已经不自知地向结界外闯,被风引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