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任修投来的目光,错解了其中含义盛鸣瑶只觉得头疼。
这位剑客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居然指望着她去偷袭祸月?
说句自私的话,盛鸣瑶并不在乎纯戴剑宗那位倒霉弟子与祸月之间的恩怨。刚才好不容易盼得祸月松口,盛鸣瑶只想尽力保全自己与身边亲近之人,别的恩恩怨怨,她实在没力气去管了。
更何况单论实力,苍柏区区练气初期,她自己也不过刚刚引气入体。两人加一起,也无法与祸月这样的千年大妖正面抗衡。
更遑论之前丰竟中二万分的挑衅无异于送死,盛鸣瑶清晰地感受到,原本已经平复的祸月再次被挑起了怒火。
“任道友。”
不等盛鸣瑶开口,一直静默无声的苍柏率先说道:“祸月前辈已经答应放我与阿鸣姐姐离开,你师侄的事情,不妨与她细细说清,或许是误会也未可知。”
依照苍柏这样的性子,愿意与任修说这么多话,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任修一愣,将视线转到了祸月身上。
祸月的脸早已恢复了之前的花容月貌,雪白的肌肤泛着如玉的光泽,放在外头也是个绝顶美人。
只是这个美人如今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
还不等任修开口,祸月冷哼一声,语气森然:“你们就是之前那小子的同门?”
“是,不知前辈……”
“够了!”
祸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当即一挥手,衣袖翻转间,大片大片的青雾向着三人袭去,那三个剑修顿时纷纷拔剑,与青雾缠斗了起来。
这片青雾远不是之前盛鸣瑶在浮蒙之林遇见的那般大小,它像是一张能够笼罩天地的大网,以那三人为中心,逐渐收紧。
盛鸣瑶的目光随着雾气的来源看去,原来这青雾是从周遭每一棵树的枝干中散出,慢慢向中心推进,从上到下无一处缝隙,将三人困住的雾气从一开始的青绿色已经渐渐变成了深青,活生生将人困在了中央。
就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在一旁烤着火,悠闲地看着猎物投进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牢笼之中,从拼死抵抗,到最后别无他法的绝望。
好毒的法子!
盛鸣瑶生怕暴怒中的祸月想起他们二人,又因身体虚弱,僵立在原地并不敢动,反倒是之前虚弱疲惫的苍柏轻轻牵起了盛鸣瑶的手腕,在她耳旁低声说道:“别怕。”
柔软的发丝擦过盛鸣瑶的脸颊,苍柏清浅的呼吸声从耳旁掠过,像是炎炎夏日中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细雨,极容易被人忽视,可真正落于身上时,却激起了仿若触电般的颤栗。
盛鸣瑶刚想回应,忽而浑身脱力,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若不是苍柏及时扶住了她,恐怕都能一头栽到地里去。
空气中的那股奇异的香味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清晰,它似乎能够顺着鼻尖传入大脑,将本该清晰的思路全部缠绕成浆糊。
第一时间发现了盛鸣瑶不对劲的苍柏同样愣住,而后才反应过来,盛鸣瑶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并没有妖族血统。
是他疏忽了。
此方幻境之中的美人树所散发的香气,对于盛鸣瑶的影响,远比苍柏之前想象的还要多。
若非祸月召出了那天罗地网一般的大片青雾,导致美人树的香气愈加浓郁,恐怕盛鸣瑶还会强撑着,半点不让人发现端倪。
事实上,居然坚持到了现在才撑不住,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少年的胸膛出乎意料的坚实可靠,散发着一股针叶林与木质香的气息,受过了甜腻花香的盛鸣瑶忍不住将头埋在了苍柏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本的状态瞬息倒转,此时的盛鸣瑶反倒像是一只在外挑衅后,拖着满身疲惫投向了主人的猫儿。
苍柏眉眼低垂,睫羽轻颤,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片阴影。他想起之前盛鸣瑶挡在她面前时的坚定模样,嘴角上翘,随手凝了一个法诀隔绝了外界的干扰。
他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凝,望向被他揽着的人类女孩儿,轻声问道:“你还想活着吗?”
……废话!
尽管盛鸣瑶如今思维混乱,可这个问题她还是会回答的。
“……当然想。”
若是真的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盛鸣瑶完全可以在浮蒙之林中自行了断。
盛鸣瑶撑到如今,全凭一口气在。
之前遇见的那些人大部分都会嘲笑盛鸣瑶天资不行、毫无天赋,哪怕是后来说着“心性尚可”,可也总爱明褒实贬地加上一句“可惜天资不足”。
盛鸣瑶偏不信邪。
旁人越是这般瞧不上她,她越是要闯出一条自己的路!
苍柏再次笑了起来,与以往不同,此刻的他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股欢愉,与之相对的是他漫不经心的话语:“那我去将那些欺负过你的人都杀了,好不好?”
语气随意得似乎还不如之前讨论‘晚上吃什么’的时候认真,可实际上,苍柏又真的是极为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
如果盛鸣瑶希望如此,苍柏倒也不介意帮助这个难得看得顺眼的人类完成心愿。
“……不好。”
盛鸣瑶将头埋在苍柏的胸口,含糊不清地回应道:“——我要自己杀。”
这样也好。
“好,那就留给你自己杀。”
苍柏微怔,旋即又是一笑,左眼下的泪痣愈发衬得他五官精致。在敛去了周身蓬勃的杀气后,苍柏一手揽着盛鸣瑶,让她完全靠在了自己怀中,而后抬手将布下的隔音罩撤下。
刚被人从夺命青雾中解救出来的剑宗三弟子显然没功夫注意这些小事,他们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正在与祸月论辩的大荒宫汲南长老大弟子长风身上——毕竟,这关系着纯戴剑宗的小师弟范子陵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去。
被自家师父退出来历练的长风木着脸,机械地说着僵硬的台词:“祸月前辈,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可能!”祸月阴冷一笑,嘲讽道,“这小子祖上与我有旧怨,更何况当日出言不逊——我曾对天发誓若再遇上范氏族人,绝不留情!”
若不是看在汲南的面子上,祸月早就动手了。
作为大荒宫的长老——更多人默认他为大荒宫掌门,汲南早已迈入化神之境,祸月虽然敢戏弄那三个纯戴剑宗弟子,可面对汲南她心中怵得很。
“纵你身份不俗,难道如今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我违背誓言吗?”这话同样是说给一来就禁锢了祸月,而后便闭目养神不再插手的汲南听的。
任修抱拳道:“倒也非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
仰仗着有化神初期的大能汲南坐镇,一旁的剑宗三人也加入了劝说的队伍,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反倒是刚刚从大荒宫前来的汲南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不对劲。
刚才那边分明没有露出丝毫气息,如今却……!
静静立在一旁的汲南陡然睁开了眼眸,立即锁定了角落中的苍柏。
美人树下的少年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冲着汲南微微一笑,做了一个口型。
……
盛鸣瑶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又换了一个地方。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的盛鸣瑶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在十分镇定地掀开被子下床后,她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圈房间内的布局。
室内的布置以木质家具为主,风格简洁明快,床头触手可及的小木柜上还放着一套新的衣裙,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一看就是为她准备的。
压在衣服底下的,是一块墨色的留影石。
这东西在修仙界很是普遍,盛鸣瑶将留影石拿在手中坐回床上,按照用法将指尖点在石头上,苍柏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阿鸣姐姐若是醒了,不要害怕。之前的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已经被大荒宫的汲南长老接入了大荒宫内。]
[想要拜入大荒宫,需要接受门派考核,在此之前,长老会让我们先跟着学习几日。你醒来后,可以来隔壁的三乾门寻我,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前去新缘堂听课。]
[若是遇见奇怪的人,阿鸣姐姐不必担忧,汲南长老已经在你的衣服上留下了防御手段。]
南面开着的窗户从缝隙中泄露出了一丝阳光,隐约有些交谈声从缝隙中传来,越发衬得留影石中的少年音清浅柔和,顺着那几丝光线织出了一片静谧的温柔。
听完苍柏的留言后,盛鸣瑶下了床,换上了碧色衣裙,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脸上用裂容草伪造出的伤疤已经褪去后,才半开了门,倚在门后用眼睛扫了一圈外面的景象。
“……你之前手抬得太高了,这样容易脱力。”
一个穿着蓝色内衬外招浅黄薄纱的女子站在草地里,细声细气道:“我之前记得长风道友之前说过,大部分女子的身量都不如男子,若是对战时,我们将手抬得太高,反而会被人找准空隙。”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举着剑的小姑娘。
穿着粉衣的小姑娘看着年岁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量也不高,大约比盛鸣瑶矮一个头的模样,此时握着剑站在紫衣女子面前,圆滚滚的眼睛眨呀眨的,活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小兔子。
盛鸣瑶手指轻轻挠了下掌心,感受到两人周身纯粹鲜活的气息,面上也不禁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有点可爱。
粉衣小兔子认真地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一道轻蔑且恶意满满的声音传来——
“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你们还不如尽早滚回泥地里去。”
“啧……这可真是什么人都敢出来拜师了。”
还真是耳熟的恶毒口吻。
盛鸣瑶撩起眼皮,果然来者正是那日曾在成衣铺中有一面之缘的韩小姐。
场中起了争执的三人均未发现躲在门后的盛鸣瑶,那紫衣女子似有不忿,可终究垂下眼帘,没有开口辩驳。
“这剑呐,也是有区别的。”
韩怡月轻蔑地瞥了眼紫衣女子,随后抽出了自己镶满了各式各样宝石的佩剑,在太阳下,剑柄上的红色宝石闪闪发光。
“比如我这把——”
“哇,还真少见呢。”
慵懒的女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听‘咯吱’一声,一个身着碧绿色弟子服的女子悠哉悠哉地从坤五房中走了出来。
艳色绝世,璀璨夺目。
身着粉衣的阮绵呆呆地看着这个女子,一时间竟觉得就连韩怡月手中剑上的宝石都被她衬得黯淡无光。
韩怡月正想显摆卖弄却被人打断,顿时羞恼万分,到未曾注意盛鸣瑶正是当日成衣铺子里遇见的‘丑八怪’。
“你这个五号房的病秧子插什么嘴?”
先是‘丑八怪’后是‘病秧子’,这位韩小姐口中还真是没一句好话。
“我没想要插嘴,我只是在看你贩剑啊。”
盛鸣瑶双手抱臂靠在门边,眉目之间溢出的嘲讽,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发现。
韩怡月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涨红了脸反驳:“丑八怪瞎说什么!你何时见我、见我贩……”
最后那两个字始终无法出口,韩怡月这才恍然自己被盛鸣瑶带进了沟里。
“你不是贩剑,为何要将那把还未开刃的剑抽出来展示,难道不是在向二位小姐推销吗?”
盛鸣瑶懒洋洋地倚在门旁,抽空对粉衣小兔子投去了安抚的一笑,又抬起手,掸了掸空中看不见的灰尘,漫不经心地接着开口。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贩剑贩得如韩小姐一般清新脱俗的人,实在是别具一格。惹得我这个久病之人都忍不住从床上跳起来为你喝彩啊。”
若论起阴阳怪气,盛鸣瑶还真不觉得自己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