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入梦!
盛鸣瑶自知如今的情状十分不对,别的不提,若仅仅是魔气入体,断不可能在慈心净钟之下,还敢如此放肆嚣张。
再者,盛鸣瑶分明记得丁芷兰说过,一旦经历了第三阶段的“除魔”后,若能恢复神智,那几乎可以确定是除魔成功了。
那就是……天道!
盛鸣瑶心猛地一沉,几乎耗费了全部力气,拼命抵抗着外力的拉扯。
决不能再让此方天地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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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水幕之外
“你认为,盛鸣瑶如今心智倒退,是魔气入体的缘故?”
丁芷兰点点头:“历届修士能够在魔气蔓入心脉之后,抗击魔气的实在太少,因此留下来的卷宗到也不多,我翻遍了医宗的宝典,也不过查出了三个案例。”
“纯戴剑宗的靳正阳,惊情宫的郁水蓉,点月楼的柳笑汝。”
“第一个,难抗心魔,已经堕入魔道,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玄宁微微颔首,安静地等待着丁芷兰的下文。
丁芷兰偷偷瞥了一眼了玄宁的脸色,想起自己查到的卷宗记载,不由苦笑:“剩下的两位,虽是除去了心魔,可惊情宫那位变得半疯不疯,时而清明,时而神智全无。”
“至于点月楼的柳笑汝……我却再也没找到她的资料。”
这种情况下,没找到资料,也不知是好是坏。
“至于盛师侄,她不过练气修为,比魔气低阶了无数阶段,我恐怕……”丁芷兰顿住,顾忌着玄宁的心情,到底没将话说完。
“你认为,盛鸣瑶极有可能一辈子心智不全。”
丁芷兰的未尽之语被玄宁一语道破,直白的语言撕碎了两人之间薄薄那层纸。
短暂的沉默似是抽干了所有的空气,在看见丁芷兰迟疑着点头的瞬间,玄宁竟一时喘不过气来。
“可这也没有定数,全看命罢了。”丁芷兰叹息,继而取笑道,“到是你,如今每日都去惩戒堂受戒鞭,这滋味如何?”
惩戒堂的戒鞭不带任何特殊功效,可按照门规,在受刑时,不容用灵力抵抗。
因此,哪怕玄宁是化神期修为,在戒鞭,面前也不过肉体凡胎。
熟料,玄宁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倒是丁芷兰的话勾起了他另一桩心事。
——乐郁。
曾经的乐郁亦曾被关押在了惩戒堂内,当众受戒鞭三百,可他生性孤傲,竟是宁愿舍了半条命去,也要破除禁制,逃离了般若仙府,彻底沦落妖族。
丁芷兰见玄宁沉默不语,暗自叹息,嘴上故意玩笑道:“怎么,之前还将人家弃之如履,如今倒是把盛鸣瑶当成掌中宝了?”
“赫赫有名的‘冷月’玄宁真人能对一人如此上心,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闻此,玄宁自嘲地勾起唇角,轻声反问道:“乐郁呢?”
丁芷兰呆了一呆,完全没想过玄宁竟会主动提起这茬。
“乐郁啊。”丁芷兰故意摇了摇头,轻松道,“那还是比不过,比不过。”
就在此时,慈心净铃外所设结界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时,玄宁周身气息顿时一变,就连丁芷兰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刹那间勃发的那股喜悦。
——苏醒了。
——盛鸣瑶彻底苏醒了。
这一想法在脑中浮现,玄宁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
他先丁芷兰一步进入了水幕之中,恰好对上盛鸣瑶呆滞的眼神,与眼尾处,重新浮现的一片猩红色魔纹。
论起来,不知是否巧合,玄宁弟子的容貌都是极其出色。
虽然盛鸣瑶总被人非议,可她的外貌在长成后,确实可以称得上无可比拟,世间最浓艳的笔墨也难以描绘出她的神采。
可如今,玄宁见她,只觉得作呕。
——这根本不是盛鸣瑶。
盛鸣瑶的眼神,绝不如此浅薄。
玄宁心中从不熄灭的火光,在此时忽然湮灭。
在玄宁看不见的空间中,被人用力拉扯着灵魂的盛鸣瑶宛如落水之人在水面拼命呼救,竭力挣扎,而她面前的玄宁是盛鸣瑶最后的救命稻草。
要是往日里,意志坚定的盛鸣瑶也许可以抗衡,可如今的她先是被魔气入体,又因除魔经脉受损,那微不足道的反抗无异于隔靴搔痒。
若下定论说如今的‘盛鸣瑶’不是她,那也是不对的。
就好比串糖葫芦的竹签被人抽走,剩下的东西还是糖葫芦吗?是的,但总觉得怪怪的。
此刻的盛鸣瑶便是如此,她一部分的自我被人封闭,任凭如何癫狂呐喊,也无人回应。
唯有玄宁……面前只有玄宁……
[若今日玄宁愿拉我脱离禁锢,即使是从前的恩怨——]
“你说得对。”
玄宁冷漠地别过脸,落下的碎发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从跪坐于地的盛鸣瑶的角度来看,玄宁的五官都被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她比不过乐郁。”
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盛鸣瑶眼前最后一丝光明彻底湮灭,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静归于尘土。
……
眼前一片苍茫,而自己立于万物之上。
盛鸣瑶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试探着伸手,手下明明空无一物,可莫名感受到了几分异样的触感——柔软又温暖。
这样十分具有安全感的触觉欺骗了她的感官,盛鸣瑶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绵软,似乎是踩在了云巅之上。
入目开阔至极,远山接连起伏,苍翠的山脉将底下渺小的世间划分成了不同的几块,裹挟着空中星屑,璀璨的光芒能够照亮世间所有的昏暗。
可是……
我是谁?
第47章 她不是盛鸣瑶
“……你和我说, 她不是盛鸣瑶?”
丁芷兰觉得这一切荒谬极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宁, 推翻了自己之前的一切猜测。
那日,在看到盛鸣瑶恢复了神智时, 丁芷兰心中刚松了口气,却见玄宁周身骤然爆发出了极为可怖的灵力,若非洞府内有一定防护,这股灵力一定会酿成惨案。
更可怕的是,这股肆意乍泄的灵力形成了一个漩涡,直直冲着身体虚弱的盛鸣瑶而去。
已经不是令人胆寒的地步了,简直就是刻意刁难了。
“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那时的丁芷兰不顾手上提着的药材,一个闪身拦在了盛鸣瑶的身前, 对着玄宁怒目而视:“正殿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玄宁!你还要再伤你的徒弟几次?!”
谈及正殿之事,玄宁终于重新冷静下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死死压抑住了翻涌的情绪。
一旁的丁芷兰顾不得猜测玄宁为何会如此做派, 柔声安抚好被吓得泪水涟涟的盛鸣瑶后叹了口气, 在屋外找到了玄宁。
“你这有什么哪一出?”丁芷兰觉得自己是真的看不懂这个师兄了。
“当日在正殿, 不顾一切求掌门师兄放过盛鸣瑶的是你,为了她耗费心机,遍寻仙材药品的人是你, 如今盛鸣瑶眼看着要痊愈了,你又开始折腾些什么?”
丁芷兰当日没想太多,只对玄宁说也许是魔气的缘故, 盛鸣瑶经脉受损,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之后便前去找常云匆匆复命。
可谁知过了几日,玄宁竟又将丁芷兰叫来,开口就是一句话——
“她不是盛鸣瑶。”
丁芷兰觉得自己都快被顽固的玄宁逼疯了。
“我知道盛鸣瑶那丫头如今想不起前尘往事,对你打击颇大,可你也不能如此妄言!”
“什么叫‘她不是盛鸣瑶’?!”
若不是实在不够大胆,丁芷兰恨不得冲上前将玄宁的眼珠子剜出来洗洗干净,在带他到盛鸣瑶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她的灵识!她的容貌!她的灵脉!你告诉我,哪一样不是盛鸣瑶了?!”
丁芷兰靠在身侧的石壁上喘了口气,左手揪着衣袖拍开了不经意间溅起的细雪,她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腾起的暴躁之情,好言好语地劝慰道:“你我皆是眼睁睁看着盛鸣瑶一步步除魔,哪位神通大能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将她变了个人?”
这话说得在理,不说丁芷兰,单论玄宁也是化神期的修士,谁又能骗得了他?
可站在一旁的玄宁不为所动,他抬起手,一片雪花不小心落在了指尖,微微的凉意刹那间遍布了全身。
般若仙府居于西方,每逢寒冬必然有一场落雪,而其中以灵戈山为最。
雪白成了云,几乎要将天空遮盖,可哪怕是这样寂寥的景色里,玄宁也从未感受过寒冷。
不过,今年的雪不比以往,似乎格外大些。
“你说她不是盛鸣瑶。”丁芷兰伸手拂去了衣袖上的褶皱,袖口处用金纹暗绣的小鱼儿随着她的动作泛起了波光,“那你倒是和我说说,她哪儿不是‘盛鸣瑶’了?”
听见这话,玄宁垂下眼帘,站在雪地里的身影如修竹般挺拔。
就在丁芷兰以为这事告一段落时,玄宁蓦地转身抽出了自己佩剑龙吟,对着漫天大雪看似随意地一挥,不被天地束缚的落雪都像是感受到了无比骇人剑意,顿时纷纷避让,竟是硬生生被玄宁在空中劈开了一条道路。
天地之道孤无名,苍穹之下独我尊。
这就是玄宁的剑意,也是玄宁的道。
“——她哪一样,都不是盛鸣瑶。”
同样站在雪地里的丁芷兰被气笑了,她看着面前的皑皑白雪,冷笑反问:“那你说,盛鸣瑶该是怎么样的?”
滔天的怒意与难平被丁芷兰冷不丁的一句话熄灭,玄宁只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了着落。
——盛鸣瑶该是怎么样的?
玄宁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那日盛鸣瑶跪于正殿时的模样。
明明是血迹斑斑,明明已经伤痕累累,明明应该疲惫不堪,可她的脊背永远挺得直直的,像是没有什么能压垮她,更没有什么能令她臣服。
——盛鸣瑶,就该是最洒脱不羁、肆意疏狂的存在。
玄宁记得,每每与人交谈时,盛鸣瑶的眼中有着不灭的灯火,能够将远方的无边风月尽数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