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云再次叹了口气,连他都觉得自己这些时日经历的桩桩件件烦心事,可真是令人越发苍老了。
此时此刻,饶是常云心中也忍不住犯嘀咕,怎么感觉最近无论何事,最后都能和那盛鸣瑶扯上关系?
“你心中难道不知,那小小一个敛魔珠,对人能成什么气候?”
常云终是忍不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若不是盛鸣瑶心中有魔横生,那敛魔珠又如何能起这么大的作用?”
如果不是玄宁逼他,常云是真不愿将这事明明白白地摊到台面上。
常云心知,这是玄宁最不愿面对的事,可如今玄宁实在执念太深,常云生怕他反倒先盛鸣瑶一步入了魔障。
“我如今允你将她从惩戒堂中接出,已经是格外开恩!”
常云严肃了神情,转身走到了玄宁的面前:“既然你先提起了这事,那我少不得要与你立下契约。”
常云双手在虚空中一捻,只见空中波纹阵阵,陡然出现了一道墨色。
这入墨般的光芒随着常云的手势翻转,在虚空形成了种种花样,最后定在了一个常人猜不透意义的符文上、
——破天誓。
这是修仙界中最为牢固的誓言,在立下誓言后,如有违背,不仅会道行消退,境界再难突破,更会引得天雷之罚。
常云肃容问道:“倘若你那弟子盛鸣瑶犯下危害宗门之事,你待如何?”
玄宁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触及到墨色符文时微微一颤,随后他亦闭上眼,绷紧下颌,沉声回应——
“我必亲手诛杀,绝不容她放肆。”
空中的墨色骤然变化,成了金色符文,随后又化成了点点金光,绕着二人转了一圈,最后斑斑驳驳地散在了他们身上。
“师弟。”
常云在离去时长叹,侧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玄宁:“记住你说过的话。”
“还有,你既愿意代她受过,那便去惩戒堂,按照门规领罚!”
……
……
在离开正殿后,玄宁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再次去了惩戒堂。
说来倒也古怪,在乐郁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玄宁疯狂在山下屠杀妖物,时不时带回来几只高阶大妖供宗门赏玩研究,论起来,玄宁出入这惩戒堂的次数,绝不算少。
可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让他不适。
惩戒堂外的景物比其他地方破败许多,总显得萧条,纵使后来常云令人在两旁栽满了绿树红花,反倒突兀极了,显得惩戒堂更加古怪莫测。
金秋已过,凛冬将至。
带着寒意的晚风吹散了玄宁的难得升起的惘然,他抬起头,凝视着用黑玄铁打造的牢房。
往常,玄宁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这间屋子,因为里面关押着不是高阶妖兽,就是叛徒细作,偶有些犯了错的弟子。
这些不值一提的蝼蚁,从来无法博得高不可攀的玄宁真人垂眸一顾。
如今不同。
这里面,还关押着玄宁最爱的弟子。
……
带着掌门令牌,玄宁一路畅通无阻,十分顺利地到达了关押着盛鸣瑶的牢房前。
“甲”字号房,名为锢风,这还是曾经常云给惩戒堂细细划分重建时,玄宁顺手提的名字。
兜兜转转,这两个字,如今看来到似无声的嘲讽。
这一次,玄宁没有沉默多久便推开门。
被铁链束缚禁锢的人像是半点没有知觉,垂着头,毫无声息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死去。
若不是在玄宁靠近时,那忽而颤动嗡鸣的锁链,就连玄宁都会盛鸣瑶已被魔气吞噬。
入魔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的威胁并非可以计算、推测的‘某段时日’,而是被魔气入体后的时时刻刻。
“我之前去了正殿,商讨如何处置你身上的魔气。”
“丁芷兰说,有一种更为简单的法子可以救你,就是以同功法的人为祭,移魂换命。”
说到这儿,玄宁顿了顿,迎上了盛鸣瑶的灼灼目光。
“我未同意。”
说完这句后,玄宁垂眸,右手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
没能用最省时省力的方法救下自己的徒弟,这其实也是他玄宁的无能。
玄宁已经做好了足够准备面对盛鸣瑶接下来的怨怼之言,可半晌,也未曾听见盛鸣瑶抱怨一句。
牢房内仍是寂静极了,不曾有一丝风声。
玄宁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和同样看着他愣神的盛鸣瑶大眼对小眼,面面相觑。
到是盛鸣瑶忍着体内汹涌的魔气,不解地试探道:“谢……多谢师尊?”
并非盛鸣瑶故作无知,实在是她委实不懂玄宁这又是来的哪一出。
也许是已经向掌门求情后,来自己这边邀功?
这也完全不符合玄宁的个性啊?
盛鸣瑶心中猜测越滚越大,可让同功法的人换命这种事,她压根想都没想过。
先不论和她修炼同功法的人,找遍修仙界,恐怕也就一个朝婉清,单单说着阴狠的法子,盛鸣瑶已经心中不喜。
为了自己活命,拖一个无关的人下水,这与刽子手何异?
再说了,正因盛鸣瑶之前受过这般屈辱,如今反倒不愿再让人经受这般折磨了。
至于朝婉清……总有一日,她会光明正大地站在擂台上打过她!
就在盛鸣瑶神游天外时,玄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目光落在了盛鸣瑶的手腕、脸颊、甚至脚踝的伤痕上。
玄宁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可他仍是仔仔细细地又将盛鸣瑶看了一遍。
曾经傲然不羁的神情此时显露出了几分疲惫,高高竖起的头发也变得散乱毛躁,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显示着主人如今的痛苦。
不算长的指甲有的已经因为用力而被掐断,边缘处坑坑洼洼,手指缝里都染上了血污。至于原先整洁的雪白色法衣早已破得看不出原状,嘴角旁似笑非笑的嘲讽也已消失无踪。
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盛鸣瑶眉宇之中的疏狂,与瞳孔里总是暗藏着的洒脱傲然。
“丁芷兰说有第二种方法,就是以药物和入魔者自身的精神力抗击魔气。”
“而这样的方法,能够做到驱除魔气者,不足千分之一。”
玄宁看着盛鸣瑶,忽而倾身上前,盛鸣瑶被他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抬头,可惜她如今眼前蒙着黑布,否则,盛鸣瑶定会十分惊讶。
——在玄宁如墨般浓稠的瞳孔中,此时正无比清晰地倒映着盛鸣瑶的身影。
“你觉得如何?”
玄宁轻声问道,带着凉意的话语似雪花在空中回旋,最后落在了盛鸣瑶的肩上,传入了她的耳畔。
“很好啊。”盛鸣瑶顺口答道,意识到这个回答太过随意,又赶紧加了一句,“弟子……自当尽力而为。”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玄宁哪个笑点,他先是微微扬起了嘴角,而后幅度越来越大,直至轻笑出声。
真别说,玄宁这笑声清清冷冷的,宛如碎玉在空茫月色下起舞,还怪撩人心弦的。
“很好。”
玄宁再次伸手摘下了盛鸣瑶蒙在眼上的黑布,没有了束缚的盛鸣瑶猛地一抬头,恰对上了玄宁压抑深邃的眼眸。
不过这次,里面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惩戒堂的暗室牢房中分明没有风,可在那一秒,玄宁的心却被吹动。
一下又一下,缓慢又微弱地在荒芜的心中发出令人茫然声响。
“——为师亦然。”
第45章 除魔
“除去魔气”这四个字看着简单, 但说出去, 足以令修真界大半修士变色。
更别提元婴期之下的修士, 若真要做到对抗魔气,实在太难。
再一次莫名其妙被夺取意识, 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将玄宁洞府弄得满地狼藉,手腕被紧紧束缚住的盛鸣瑶还未理清脑中思绪,心中已经陡然对玄宁升起了几分愧疚。
幸好玄宁并不是那种喜欢将天材地宝都放在洞府内显摆的性格,否则也不知要被入魔后,时不时发疯的盛鸣瑶糟蹋成什么样。
或许是因为魔气入体的缘故,虽然看似清醒,可盛鸣瑶此刻的思维仍有几分混沌。
额前的几缕头发黏在了脸上,盛鸣瑶想用手拨开, 却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被带上了一幅银白色的手镯。
盛鸣瑶茫然了几秒,蓦地想起这是玄宁之前给她带上的。
说是“手镯”,实则和手铐的用途差不多, 盛鸣瑶发现, 只要她试图甩个法诀, 银白色的镯子就会瞬间收紧, 吸取她所有的灵力。
……所以之前自己干了什么?
盛鸣瑶双眸流露出了几分迷惘,开始回忆起了之前的画面。
先是被玄宁从惩戒堂中放了出来,又被带回了洞府。
接着被芷兰真人告知, 去除魔气需要分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需间隔至少五天,且若是十天之内无法恢复清明, 便再也难得。
这过程十分磨人,尤其是第二阶段的“引魔”时,盛鸣瑶身上的魔气总有反复,然后——
“清醒了?”
就在盛鸣瑶开始拼命回想自己还做了什么时,一道清冽的嗓音从间隔着水幕的地方传来。
盛鸣瑶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身素白的玄宁不知何时立于水幕之前。
不知为何,玄宁总是整洁如新的法衣意外有几分褶皱散乱,可他的神情未变仍是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疏离高傲,让人很容易忽略他衣衫的小小变化。
比起以往眸子里总是覆盖着霜雪似的冷漠,如今玄宁落在盛鸣瑶身上的目光,倒是显出了几分寡淡的柔和。
这几日,偶尔盛鸣瑶清醒时能看见他,偶尔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不过但凡盛鸣瑶清醒后,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内,玄宁总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坐在角落里的盛鸣瑶被玄宁这般目光看得心中极为不自在,她试图借力于一旁幸免于难的木桌直起身,脚下一软又跌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