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当渊顿了顿,下颌紧绷:“可是有人在背后非议?”说完这句话,他停住脚步,眼神往身后扫去,顿时骇得好些人低下头,根本不敢靠近。
盛鸣瑶失笑:“我就这么一提而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交谈了一番关于乐氏秘境中的见闻。
原来滕当渊一入秘境,就是在汪洋大海中的孤岛之上,费了不少功夫才斩杀了看押宝物的妖兽。
这样一来,滕当渊也没机会遇见什么那些以夺宝为爱好的修士,没有与别的门派起什么争执,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
嘴上这么说,不过盛鸣瑶心中明白,哪怕滕当渊当真与人起了争执,受伤的也绝不会是他就对了。
“你去了何处?”滕当渊侧过脸,询问道,“听人说,你很早就离了秘境,可有受伤?”
纯戴剑宗与大荒宫曾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时间太短,也不过是冲和子与田虚夜略说了几句话,滕当渊也不好出头直言。
不过借着那次机会,站在人群前端的滕当渊正大光明地将盛鸣瑶打量了一边。
他见盛鸣瑶跟在田虚夜身后,神情肆意,纵有些许倦色也不掩其明媚张扬,已经稍稍放下心来。
“没有,滕师兄不必担心。”盛鸣瑶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出了秘境后茫然无望的心情,又问道,“之前听闻,似乎是般若仙府有人要来?”
两人说这话,已经到了大荒宫的住处。
“为了九层梦塔。”
滕当渊想起这件事,眉头皱起:“九层梦塔许久未开,无论我们还是魔族,均虎视眈眈。”
“如今传来消息,说那九层梦塔外,只剩下最后一层薄雾了。”
梦塔开,天下乱。
这是所有有些阅历的修真者心知肚明的事情。
盛鸣瑶如今也并非当初那个仅仅有满腔热血,不惜撞得头破血流也要试探天有多高的家伙了,她也早已有了羁绊——
……羁绊?
盛鸣瑶一愣,怎么也想不出后文?
在送走了滕当渊后,登上自家飞舟金步摇的盛鸣瑶仍在茫然。
她敢确定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却又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是遗忘了什么。
……
日复一日,去年的雪已经永久地停留,春日的阳光落进了大荒宫中,连带着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
先是般若仙府起了些许动乱,听说又与魔气有关,最后是玄宁出面,才将其摆平。
哦,到是听说有一位长老在动乱中不幸仙逝,不过盛鸣瑶再不在意就是了。
还有就是听说凡尘界出了很多些灾祸,南边大旱,北边又发起了洪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中原地区的灾祸也不少。
众所周知,距离大荒宫最近的就是林镇,盛鸣瑶还随着同门下山,给林镇里的居民送了许多东西,又帮他们重新立起了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刮得残破的屋舍。
归来后,盛鸣瑶不知为何,无法入定。
在窗外的月色照映进屋内时,盛鸣瑶本想起身去洞府外转转,却在路过桌旁时,猛然停下了脚步。
春日夜中,有一片月色,照射在了她屋内桌上的那堆从乐氏秘境捡来的枯木上,这枯木倒也奇怪,竟是将月色反射在了清明镜中。
清明镜,顾名思义,传说中是一扇可以显露出万物真容的镜子。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盛鸣瑶脑内一闪而过,而这一次,她却死死抓住了那东西的尾巴。
记忆的闸门轰然炸开,无数过去的回忆、另一时空的真容、甚至是千奇百怪的事情在盛鸣瑶脑内席卷而来,快得让人来不及分辨。
细碎的回忆如同夹杂在风中的低语,在钻入了旁观者的耳畔后,很快就会缠绕在她的心头。。
身旁分明是空无一物,然而无形之中却形成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漩涡,风声在此刻逆流而上。
时空回环,无数的景象于盛鸣瑶脑海中显现。
自从盛鸣瑶在灵戈山巅之上一跃而下后,她已经许久许久未曾想起这个时空原本的故事进程了。
眼下,独立于时空漩涡之中,她窥伺到了所有‘本应该’发生的一切。
大荒宫身为妖族会被天道作为祭品,而窥伺天机的田虚夜并不甘心如此,因此在魔界来犯时,与其他长老联手,拼死反抗——
在那个时空,许多盛鸣瑶熟识之人都没有了踪影。
不仅如此,就连大荒宫脚下的林镇也会在祸月掀起的一场浩劫中,被洪水湮灭,连带着死伤无数,甚至会牵连起纯戴剑宗与大荒宫的旧怨。
其余剩下的门派太过纷杂,这一类的景象环绕在盛鸣瑶的身侧,那群几乎辨不清面容的普通人在画面中尖叫哭泣。
这一切的画面皆是无声无息,沉寂得不值一提。
盛鸣瑶看明白了。
怪不得虽然名义上为‘凡尘界’,天道却没有彻底将凡尘与修仙之人隔绝开。
天道在以他们为养分,它迫不及待地让修仙之人汲取凡尘中的汽运,又将其转化为养分,最后化为己用。
至于那些一次又一次,胆敢反抗天道的人皆化为灵体,被彻底地隔绝在此方世界之外,再也无人会记得他们姓名。
在磅礴浩瀚、不可违逆的天道面前,凡人的悲欢离合是那般渺小,渺小的近乎于愚蠢和可笑。
然而盛鸣瑶不知为何,却半点移不开眼。
她的眼神紧紧地锁在那一个个面容模糊,却分外鲜活生动的小人物上,似乎有什么情感在与之一道复苏。
在一片无声的喧嚣中,突兀地多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是苍柏。
盛鸣瑶看到了他的曾经。
苍柏被乐氏族人骗入了血阵,他的右眼被乐氏族人剜去,龙骨也被他们毫不留情的抽离身体,这群人不顾曾经对他们施加恩惠的龙在血池中痛苦的嘶吼,他们的眼中闪着贪婪癫狂的光芒,又生生撕扯下数片龙鳞,几乎要将龙血抽干——
这可是龙啊!
哪怕曾经高高在上、俯瞰众人的龙,落到如此地步,还不任由我们宰割!
盛鸣瑶看见,苍柏被放置在了血池中央。
莹白色的龙尾无力地垂在了池底,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瞳一只变得黯淡无光,另一只早已被人剜去,只剩下缺失的空洞。
乐氏一族的疯狂足以令所有目睹这一切的生灵胆寒,可偏偏他们有族人在做完了这一切后竟然飞升,与天道相融,又将苍柏的龙骨掩埋在了灵戈山巅之下,形成了阵法,汲取苍生之灵力,以供己身之驱使。
不止如此,龙族的骨、血,尽数被抛散在这片大陆上,作为无穷无尽的养分,甚至以他们为威慑,禁锢住了修士的修为,这才是修士们筑基容易,往上却难的缘由所在。
桩桩件件,他们的行径堪比最阴冷的地狱厉鬼,令所有的知情人发指。
所以曾经的苍柏才会那么讨厌人类,他的厌恶的根源,来自于曾被背叛的恐惧。
……
盛鸣瑶缓缓抬起眼。
窗外的月色不变,有幸投射进屋内的月光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对着温和的月色,盛鸣瑶忽而想起,苍柏说她是月亮,是独一无二的。
同样的,月亮布满人间尘世,也只能找到一个苍柏。
盛鸣瑶唇角上扬,她将目光移到了清明镜中,只见自己的容貌清晰无比地在其中呈现,完美到没有分毫瑕疵。
并非如此。
一直以来,天道表现得都在刻意的淡化盛鸣瑶对原书的记忆,盛鸣瑶也都有所防备,因此故意在万道会武赢了朝婉清,自以为已经险胜一招。
她错了。
天道的目标远非如此,而是刻意地在淡化盛鸣瑶关于‘现代’的那部分记忆。
它也差一点就成功了。
盛鸣瑶一手抵住下巴,像是在仔细欣赏自己的容颜,一手顺着面颊的轮廓缓缓上移,指腹轻地划过了这张完美无缺的面容,却在左眼眼尾处重重一划!
刹那间,眼尾处有鲜血流出,起先是一滴,而后又涌出了许多,直见原本无暇的面容都变得阴森,如果不看盛鸣瑶的眼睛,她现在的形象就如同地狱中索命的厉鬼一样恐怖。
偏偏是这双眼睛,偏偏是她眉宇间的锋利狂妄,燃烧着尘世间的一切不公,破除了所有忍气吞声的妥协,能令所有活在地狱中的阴鬼胆战心惊。
“天道,你是天道吧?”盛鸣瑶低着头把玩着钗环,对着镜子笑了起来,“我在这儿说话,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
“听见也好,听不见也罢,我都要说。”
椅子刺耳的拖拉声在夜中响起,张牙舞爪地要撕开一切不可见的昏暗。
“不公正,不宽和。不辨是非,不听曲直,不以众生之道为道,却孤自立于万千苍生之上,享其供奉——”
盛鸣瑶站起身,打开了窗户,风声呼啸而往,像是有知觉地将这个盛装绝色的女子紧紧缠住,可她半点也不害怕,甚至有空扬起了一个笑容。
一个极为挑衅的笑容。
“天道,你-他-娘的可真是个垃圾。”
就在这句话音落下的时刻,天地瞬间变色,滚滚乌云凝聚,四方巨响,竟是想要将天地砸出个窟窿!
与此同时。
一直拦在九层梦塔前的薄雾,终于消散。
第115章 今夜温柔
“你当真要去九层梦塔?”
室内檀香缭绕, 田虚夜的话散在烟雾中, 语气淡淡, 一时间有些听不真切。
盛鸣瑶想也不想地点头:“确定。”
田虚夜紧接着又问:“你如此坚决,可是有别的缘由?”
到底当了她这么多年的师父, 田虚夜实在太了解这个徒弟了。
在看似随心所欲的外表下,盛鸣瑶纵使再狂妄,做事也从来都是有章法的。
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绝不会这般冒险。
坐在田虚夜对面的盛鸣瑶觑了眼他的神色,见自家师父面色一如既往的从容,自知今天必须给他一个理由。
她心中划过了无数套完备的说辞,最后一个都没选择。
“缘由……说起来还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