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景山会因人族与妖族的矛盾而痛苦不已,化名‘木竹水’的柳笑汝也会丧失与魔气抗衡的信心,从而沦为失去理智的魔物,牵连无数,最后就连寄鸿会因为大荒宫的骤变而失衡入魔——
连那位久不出世的云中君也会再次因战争而发狂。
……
而在那个世间,是没有苍柏的。
在没有盛鸣瑶的世间,苍柏早已彻头彻尾地沦为深渊中的‘妖龙’,他失去了理智,从而成为天道的滋养。
天道,掌握着世间灵气,他同样汲取着世间灵气。
苍柏身处漩涡之中,一时间无法破除。他看尽了沧海桑田,轮回百转,最后终于在某次一如既往的晦暗之中,发现了一处微弱的光亮。
一个衣衫破败的女子——她甚至身负魔界枷锁与天道缠绕着的既定死去的命运,称得上形容凄惨,与之相对的是她毫无畏惧,戏谑跳脱的眼神。
眼见盛鸣瑶即将在魔宫内昏迷,苍柏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她,反而挑开了束缚在盛鸣瑶脖颈的那道无形的枷锁。
此时的苍柏与天道部分相融,他同样具有天道的职能。
冰冷的白光渐渐盛放,远在深渊被囚禁千年的龙族缓慢地睁开了眼。
如灵魂浮在空中的苍柏看着眼前人仰马翻的一切,想伸手为尚且昏迷不醒的盛鸣瑶拨开凌乱的碎发,却穿透了她的身体。
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苍柏福至心灵般地伸出手,只见之前一片被旁人存放于此地的龙鳞漂浮在了他的掌中。
龙鳞黯淡无光,已经被人封印许久,唯有鲜血才可解封。
苍柏如今并非实体,自然没有血液。他想了想,决定将其放在盛鸣瑶的额头。
就在这时,身后来自时空的引力疯狂肆虐,苍柏只来得及将龙鳞往盛鸣瑶的方向一丢——
那片逆鳞,落在了盛鸣瑶的眼尾。
……
“你不必这么伤心。”
化作原型的苍柏以龙身怀绕在盛鸣瑶身侧,浅金色的竖瞳蓦然睁开,倒映着面前女孩的身影。
她哭得很难过。
苍柏最不希望地就是让盛鸣瑶难过。
“我与天道本就势不两立,能得这些时日,已是侥幸,也不亏。”
“能重创它,甚至变为天道的一部分,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机缘。”
也只有成为天道,才能保住盛鸣瑶这个‘外来者’的性命。
九层梦塔太过险峻且没有定数,苍柏不愿冒险。
以身融天道,是苍柏与田虚夜等人商讨后,得出的最好办法。
天道本就抑妖轻魔,更是忌惮妖族中最强大的王——苍龙一族,从它察觉到苍柏破除禁制后,无时无刻不在阻碍他的所有行为。
还有外来者‘盛鸣瑶’,天道已经无法容忍这个数次将命运偏移的、冥顽不灵的特殊存在,它不惜诱导其余生灵,想让‘盛鸣瑶’被彻底抹杀。
这样一来,苍柏若是能以身殉天道,反倒是最好的、能够保全盛鸣瑶的方案。
当然,这一切不能让盛鸣瑶知道。
苍柏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盛鸣瑶的愧疚。
他只想自己离开后,盛鸣瑶仍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世上。
哪怕知道依照她的性格绝不会被人轻易欺负了去,可苍柏还是无法控制的担心。
盛鸣瑶天性疏狂,绝不愿按照旁人既定下的轨迹前行,苍柏最爱她这样敢与天道争锋的狂妄,然而现在又生怕她起了疑心。
曾经的苍柏被怨愤填满,漫长到毫无尽头的生命变得荒芜乏味,他甚至也有想过,假使自己承认了‘妖龙’,为自己披上暴虐凶恶的外衣,去人世间掀起血海,是否能让自己失去亲族的蚀骨之痛稍微平息。
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功夫去怨恨,
……
世间必定有风雨,唯愿风雨绕她去。
化作龙形的苍柏轻轻叹息,他试图安抚盛鸣瑶,却不敢靠近。
苍柏曾被乐氏族人剥去龙鳞,抽出龙骨,放入龙血池为阵——
所以,他的龙身实在太过丑陋,上面布满着伤痕,又歪歪扭扭地缝补着别的东西。
苍柏不敢靠得太近,唯恐吓到自己的心上人。
他同样又不肯离得太远,眷恋所有能与她共度的时光。
饶是苍柏如此小心谨慎,盛鸣瑶仍见到了苍柏隐匿在幻影云端的中的身体。
伤痕密布,为数不多的鳞片黯淡无光,歪歪扭扭的缝补反倒更让他如今的模样滑稽可笑,像极了一个独自立于麦田之中,对着迎面而来的所有生物虚张声势的怪笑的稻草人。
盛鸣瑶看着这样的龙身,忽然想到,苍柏以前,应该是一条很漂亮很漂亮的银色苍龙。
“……你的龙鳞呢?”她徒劳地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苍柏的身体,“是谁将你变成这样的?”
空中似是传来了一声轻叹,而后苍柏竟是又化为了人形,落在了盛鸣瑶面前。
不等他上前,盛鸣瑶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你损失得不止一只眼睛。”
她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强行组织语言将话说了出口。
“……我能感知到万物,能感知到旁人的情绪——都是因为你,是吗?”盛鸣瑶的声音因为太轻而有些缥缈,“你的身体被他们散落在世间……所以你允许我感知到这一切……”
苍柏料到她必然会发现端倪,但并没有想到盛鸣瑶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他的龙骨被掩埋在西方山脉之下,福泽仇敌;他的龙鳞被散在世间各处,任由各地的草木树枝繁茂生;他的龙血被倾尽江河湖海之中,作为曾经低劣愚顽的鱼儿的养料,而它们又终于会作为人类的盘中餐——
“我一直不想在你面前展露龙身。”苍柏轻轻一笑,手指穿过盛鸣瑶的发丝,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那是在太丑了。”
盛鸣瑶摇摇头:“你是最漂亮的龙。”
苍柏微怔,旋即扬起了浅淡的笑容。
如同春风过境之后,冰雪消融的世间,再次重新焕发了生机。
“我曾惶恐,在我走之后,也许你会很快忘记我,也许——”
盛鸣瑶不想再听下去了,她环住苍柏的手臂愈发用力,像是这样就能永远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身边,低声道:“你不要走!”
“我没有走,我还在这里。”
苍柏垂下眼眸,万千细碎星光都被他敛在眼底,又投在了怀中人的身上。
他用指腹温柔地为盛鸣瑶拭去了眼角的泪,“我不过是变了一种形态罢了。”
他的手指还是那么冰凉,可这时间再没有比这更能温暖盛鸣瑶的温度了。
“你看,从今以后,照耀在夜空中的星辰,掠过你指缝的微风,洒在你头顶的阳光,落在你脚背上的细雨,被鱼儿溅起到你的脸上的溪水——”
“这些都会是我。”苍柏温柔眷恋地用指腹擦过盛鸣瑶的脸颊,上面依稀留有她的余温,“我没有离开你。”
盛鸣瑶拼命摇头,她说不出别得反驳的话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不要,这不是苍柏。”
苍柏不是黑夜中苍茫缥缈的星辰,不是驰骋疾奔时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也不是使人刺目又眷恋的灼灼烈日——
他是个活生生的、存在于盛鸣瑶身边的人。
纵使以往再爱用万物拟他,但万物终究也不是他。
苍柏拥着她,忽而觉得手臂传来刺痛,他不动声色地余光扫过,果然手臂上的皮肉已经开始斑驳褪去,露出了里面枯萎的树枝杂草。
按照苍柏原本的计划,他本不该用这样狼狈的方式的退场,只不过实在舍不得怀中之人。
一分一秒,都不愿与她错过。
盛鸣瑶同样察觉到了苍柏的不对,她先苍柏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臂。
不,这根本不是手臂。
在皮肉的幻象消失之后,内里根本没有血骨,只有枯萎发黑的枯木树枝,上面还带着一些被岩浆烈焰烧滚的痕迹。
有那么一刻,盛鸣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已经停止。
她的手指搭在苍柏肩膀,脑中一片混沌:“你……”
纵使盛鸣瑶不羁张狂敢于天道叫板,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令她措手不及。
一切曾经令她好奇的谜题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怪不得。
怪不得苍柏的身上总是混杂着针叶林的木质香气,怪不得这‘香气’会越来越浓烈。
可笑自己曾经还以为这只是他的喜好。
盛鸣瑶脑中浑浑噩噩,划过了各种思绪纷扰,最后停留在了那本无名医书上。
最后一章,关于‘稻草人’的记载。
[……这个人为了活下去,只能用枯枝野草填充自己的身体,假装自己还和以前一样。]
“你、那你给我的那些糕点……”电光火石之间,盛鸣瑶陡然想起了过往那些细碎的小事。
她抓住了苍柏的手臂,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却半点也不敢用力,“我们总是一起吃东西,你也总是随身带着糕点……”
如果苍柏是‘稻草人’,那他根本吃不出这些人间美食的任何味道!
怪不得……每一次食物,都是自己先尝,苍柏根据自己的反应,才会说出对食物的看法。
原来如此。
苍柏眉眼弯弯,眼下的泪痣都染上了尘世的温柔。
“盛鸣瑶。”他没有回答盛鸣瑶的问题,忽然认认真真地叫了一边她的全名。
在他们交谈之间,苍柏手臂上的皮肉已经尽数褪去,完完全全地变为了易折的枯枝,只有手指还尚且保留原本的模样。
苍柏记得,她总是称赞自己的手指修长漂亮。
那么就让它最后消失好了。
“你曾说过,此生未曾得到过偏爱。”苍柏垂下眼眸,复又抬起。
“这不对,因为我偏爱你。”
周遭的风声愈来愈响,苍柏将手臂虚虚隔在了盛鸣瑶的身侧,像是要将她拢在怀中,但终究没有更靠近一些。
他低着头在盛鸣瑶的耳畔落下极其轻柔的一吻:“在这世间,我独独偏爱你,我也只偏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