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善意提醒:“你可以先爬上枣树去躲着。”
“……”
梁元敬在院子里六神无主地转来转去,阿宝也就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
门后传来对话声——
“王妈妈,你怎么来了?”
“余老,刚买菜回来啊?”
“是啊,怎么不进去?”
“我敲了,没人开门,梁公子是不是不在家?”
“奇怪,”余老嘟囔道,“我出门的时候还在的啊。”
门外响起窸窣声,似乎是二人准备推门进来了。
阿宝十分同情地看向梁元敬:“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爬树罢。”
梁元敬迟疑一瞬,转身抱着树干,预备往上爬。
这时吱吖一声,院门开了。
买菜回来的余老提着一兜菜,一篓鱼,和腮上生着黑痣的老妇人站在一起,满脸震惊地看着抱着树的梁元敬,几片落叶扫过,三人一鬼面面相觑。
余老:“……”
妇人:“………”
梁元敬:“………………”
阿宝摸摸鼻子,道:“好尴尬啊。”
作者有话说:
“妈妈”——宋代对老年妇女的敬称。
另:
可能会有人觉得,这里梁元敬的画只值一贯钱与前面所写的“千金难求”不符。
关于这点,我是这么想的,梁元敬从来没有高价卖过他的画,而是经人哄抬,才抬得这么高,而那些达官贵人喜欢的画,也是符合时下富丽工巧之风的院体画。
有人会想,既然你梁元敬的画这么值钱,那我出一贯钱买下来,再高价转让行不行呢?
当然也是不行的,只有是真心上门求画的,梁元敬才会画给他,不过梁元敬这人天真好骗,也是上过几次当的,这里与正文无关,就不写进去了。
再说一点,文中“民间画手大多水平低劣”这句绝对不符合史实,事实上许多绘画名家都来自民间,甚至卖了一辈子画,到老才被朝廷看中。
我这里是特意设定成这样,可以理解成绘画在当时是一项高雅活动,非家中富贵不能培养,水平高的画师也只有家底丰厚的人才请的起,而梁元敬是一位画技精湛、也难得不摆架子的宫廷画师。
第9章 说亲
“我们家公子,平时有这个……爬树锻炼体魄的习惯。”余老呵呵笑着说。
“我懂,我平日在家也是……”王氏干笑着附和。
“爬树?”余老诧异地问。
“是……”王氏汗如雨下。
梁元敬脸色惨不忍睹。
阿宝捂着脸道:“快别说了,我都替你们尴尬。”
余老道:“我去做饭。”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厨房,徒留梁元敬与王氏站在原地。
阿宝看着耳根红透的梁元敬,好心安慰他:“没事的,你看开一点,一辈子很快会过去的,先别傻站着,快请客人进去喝杯茶罢。”
“进来喝杯茶罢。”梁元敬轻咳一声,红着脸道。
“好……好的。”
王氏手足无措地跟他进了书房,心想梁公子大概不会杀人灭口罢。
半个时辰后,王氏说明了来意,她竟然是来给梁元敬说亲的。
阿宝终于明白他方才为什么跟见了鬼差来索命似的了,哈哈哈哈,原来是怕媒婆。
阿宝抱着肚子,笑得打滚。
梁元敬无奈地瞪她一眼,她却不加收敛,反而越笑越过分。
“别笑了。”梁元敬不得已说。
“我没笑啊。”王氏一脸莫名。
“不……我不是说您,”梁元敬竭力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挫败地垂下头,“算了。”
王氏虽莫名其妙,但没有深究,向他大力游说起娶一门妻子的好处:“梁公子呀,你已经三十岁了……”
“什么?”阿宝震惊,看向梁元敬,“你都这么老了?”
梁元敬:“……”
王氏:“古人说三十而立,你也该成个家了,娶个妻子在家,一能替你操持家务,缝补浆洗,二能替你张罗吃穿,你若有个头疼脑热,她还能衣不解带地照顾你……”
“这些余老也能做。”梁元敬小声反驳道。
王氏满不赞同:“余老能给你暖床吗?能给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吗?梁公子呀,你不能一辈子守着个老仆过啊,这样如何对你爹娘交代?”
梁元敬:“……”
阿宝捧着肚子,已经笑得不行了。
王氏接着介绍了几个她属意的人选,什么田教头家的妹子,什么乡绅柳员外家的娘子,还有某富商家的闺女,阿宝却越听越不对。
“这姓田的教头在禁军之中是出了名的刺头儿,还吃醉酒打死过人,连我在宫里都听说过,让你去娶他的妹子,你够人家几拳揍的?”
“什么?孀居还有个儿子?这样的人也给你介绍,嫁过来就可以当后爹了……什么儿孙福气,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这富商家的娘子都二十八岁了还待字闺中,说不定有什么隐疾,不要不要。”
“年纪大了的不要,长得丑的不要,脾气凶恶的不要,脸上长了胎记的更不要。唉……这都介绍的什么歪瓜裂枣,送客送客!”
阿宝听得一团火气,这媒婆也太乱来了。
相比起她,梁元敬倒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耐心听王氏絮叨了半个时辰,才起身送客。
他送完人回来,就看见阿宝坐在他的椅子上发脾气:“以后不准这人上门了,来了也不开!真是的,给你介绍的都什么人呐……”
梁元敬微微笑着,拿过桌上的刻刀,继续刻那方尚未完工的鸡血石印。
阿宝忽又问他:“不过,你为何这个年纪还不成婚?”
大陈以仁孝治国,早婚是习俗,男子过了十五便可娶妻,女子十三即可出嫁,像阿宝当年十七岁嫁给赵從时,已算是晚婚,而梁元敬竟年至三十还孤身一人,连个姬妾也没纳过,实在是奇事一桩。
梁元敬握刀的手顿了顿,垂着眼道:“不为什么。”
阿宝想起箱子底那幅画,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
梁元敬蓦地抬起眼,惊愕地看着她,一副被人说中心事的模样。
原来还真的有啊。
阿宝不知怎么心中涌出一点不舒服,就好像自己家喂了许久的狗突然跟着别人跑了似的。
“是谁家的小娘子啊?你箱子里的那幅画上画的就是她吗?”
梁元敬愕然道:“你知道那幅画?”
“对啊,上次看到了……”
“你看到了?”
梁元敬大声打断她,神情极度震惊,仔细看,竟还有些惧怕。
他说话向来是温声细语的,还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刻,阿宝一时不解:“没看见画的是什么……怎么了?你这么凶做什么?”
“对不起,”梁元敬偏过头,捏了捏眉心,满脸疲倦,“我有些……累。”
阿宝更好奇了:“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我认识吗?”
梁元敬不答,继续刻起了他的印章。
阿宝穷追不舍地打听,他却恍若未闻,就好像最开始那三天,他故意装听不见一样。
春日的阳光从窗棂里射进来,洒在他如美玉一般的侧脸上,愈发显得肤色白皙,眉眼如画。
阿宝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气闷,道:“梁元敬,你这样闷的人,没有小娘子会喜欢的。”
梁元敬手一顿,刻刀锋刃削上左手食指,鲜血顷刻冒了出来。
血珠滴在桌上的一幅画上,画中画了一只瓦罐,罐里插着三两根茅草,一只背部生着斑纹的狸猫正踮着后足,挥爪逗弄草叶。
“你流血了!”阿宝惊呼。
梁元敬这才回神,握住流血的食指,血滴汇入画中,形成一道水波纹状的奇妙旋涡,不过当下的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
“赶紧止血!”阿宝喊道,“家里有没有金疮药粉?”
梁元敬翻箱倒柜地找金疮药,阿宝担心地跟在他身后,突然体内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让她身体灼热,头晕目眩,一会儿像身处旷野中,一会儿又像回到了那只黑暗逼仄的箱笼。
阿宝瞬间呆立在原地,颤着嗓音喊道:“梁……梁元敬。”
“怎么了?”
梁元敬停下来,冲到她身前。
阿宝本想扶着他,双手却穿过了他的手臂,她茫然又害怕:“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不对,我能感觉到,我……”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看见了,阿宝的双手正在消失。
手……接着是肘部、上半身……乃至全身。
消失的最后一刻,阿宝看见梁元敬不顾一切朝她的方向扑过来,双眼赤红,悲痛地大喊:“阿宝!”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失去意识前,阿宝脑海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阿宝!”
梁元敬找遍整个书房,就连书桌底下都钻过去看了,却再也看不见阿宝的影子,他跪在地上,眼神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