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多会儿走到程昭家院前，高夏将程晗的行李箱拖进院子，跟他说了声正要回学校，程昭却喊住她：“你等会儿。”
程昭很快去而复返，高夏扭头望望屋内：“孩子没醒吧？”
“没有。”程昭递了件自己的衬衫给她，“夜里冷你披件衣服吧，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不用，又不远，一会儿就到了，你在家照顾好程晗。”高夏忙推拒，大概是接触冷空气久，鼻子受到刺激，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面露窘态，没再吭声，默默从程昭手中接过衬衫披在身上，程昭跟在她后面出了院门：“没事，他有人陪着。”
高夏轻“嗯”声，她身上披着男人的衣服，离得太近，衬衫上淡淡的香皂味儿就在她鼻尖飘荡，她将身上衣服裹了裹心平气和开口：“程晗这孩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他跟王敏平时来往多吗？”
“不多，这些年两人都没见过面。”程昭说，“据我猜测王敏上学期就来学校看过他，他放学一个多小时都没回去，我找到学校，他还撒谎说在学校写作业。还有上个月他过生日拿回家的奥特曼，应该就是王敏送的。”
奥特曼高夏有印象，至于程昭说的另一件事，高夏想起开学那会儿听班上数学老师讲他凶程晗的事，恐怕指的就是这件。
“有时候孩子撒谎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他觉得你会因为他跟王敏来往不高兴，而下意识选择隐瞒。”高夏对身边男人说，“或者你觉得应该保护他，但他年纪也不小，懂得并不少。你都不知道，现在小朋友比我们那会儿接触的事多，他们课间闲得无聊就讨论宇宙、虫洞甚至还有爱因斯坦相对论，听着是不是挺不可思议的？”
“他们都说这个？”程昭觉得有些新奇，程晗在家里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去写作业和饿了没。
高夏笑了笑：“其实跟他们沟通也很简单，我自己摸索出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把自己当成人生导师，起码别给他们这种感觉。”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学校。
程昭低头看她，认真说道：“高夏，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他班主任，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高夏身上还穿着他那件衬衫，男人身量高，衬衫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遮至大腿部分，“衣服我回头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程昭看着她摇头：“我不急着穿。”
“那我回去宿舍了，你也早点休息，白天我这边没有什么事，我过去看看他。”
“好，那什么，高夏……”
“怎么了？”
“下午那位是你的男朋友？人看着挺不错，做什么的？”
高夏眉头微蹙，他这话问得不大合适，尤其前段时间她还被他委婉拒绝，她侧着身看向教学楼的方向：“算是男朋友吧，我妈托人介绍的，研究光来着，具体的我也搞不懂。”
“哦，挺好，阿姨应该挺满意。”程昭手撑着学校围墙低笑，不知是不是高夏的错觉，她几乎认为男人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况且这跟她妈有多大关系，是她找对象，又不是赵春华女士。
高夏不大懂，她觉得自己或者捕捉到了什么，然而只是念头罢了，转瞬就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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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家，似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其实说来也不是太严重，程昭以前遇到的事比这艰难得多。
程晗刚上幼儿园那会儿，他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左腿骨折需要动手术，可程晗年纪又小，没办法只能拖着伤照顾他。还是工友看不过去，说他年纪轻轻难不成想变瘸，大家轮流帮着接送两个月。
老实说，他真的吃苦吃怕。
他看了一夜的河，对面孙阿姨起得早，抱着盆出来洗衣服，见到他在河对岸喊道：“程工，今天又起这么早啊？”
程昭听闻笑笑，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嘶哑，咳了几声回她：“我这也才起没多久，孙姐你吃过早饭没？”
“还没呢，这不你看我家老头子在煮。”她指指身后袅袅炊烟，又笑道，“小晗也起了，今天又不用上学，小孩子正在长身体还是要多睡觉。”
男人顺着她的话回头，小朋友站在门槛上手扶着门框傻傻看他，目光刚跟程昭对视上，转身就往屋内跑。
程昭也不逼他，回去煮了早饭，兄弟俩坐在桌前各自喝着自己碗里的粥，程晗脸几乎都埋在碗里，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程昭叹口气，站起身去给他拿面纸，人刚走到门口，就让小朋友一把从后头抱住：“哥。”
任由程晗抱了会儿，程昭在他面前半蹲下，小朋友站着已经比程昭要高出几分，程昭说：“你想告诉我吗？要是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程昭抬手摸了下他的发，程晗眼睛通红摇摇头又点头。
“我不喜欢她，她说她是我妈妈，说你根本不想带着我这个累赘……我听到她跟那个叔叔讲你坏话，说跟爸爸一样没出息，让我跟着她，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个弟弟也不喜欢我。你是不是也讨厌我？”
从程晗哭哭啼啼的陈述中，程昭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
他倒是异常平静，拍着他的肩：“程晗，我有跟你说过这些话吗？”
程晗打着嗝抽噎摇头。
“那不就是了。”程昭没跟他讲一堆大道理，只这样说道，“好了，还算聪明，知道不饿着肚子去买面条吃，去把粥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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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思来想去程昭还是给王敏打了个电话，女人弄丢儿子，自然也是着急，一夜都没睡给程昭发来许多短信，程昭之前没回她。
“孩子找到了，你是程晗亲妈有些事我不想多讲，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你别把我惹急，我反正光脚不怕穿鞋。听说你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你现在那孩子应该比程晗小不了多少，你那时候还没和我家老头离婚吧，你能直接摸到学校来，就不怕我贴大字报给你宣传宣传？”程昭直截了当对她说。
程昭不想评论上一辈的事，可想而知的是程中伟和王敏结婚后日子并不像那么好过，两人都是贪图享乐的人，尤其等程晗出生谁都不想辛苦带孩子，当初铁路工会天天派人上门调解都死活要在一起的两个人，没多久就离了婚。
这都什么年代，还贴大字报，程昭吓唬她而已，何况就算是为了程晗他也不会闲得发慌跑几百公里外去坏王敏名声。
但明显这招对王敏有用，女人在电话那边支支吾吾，最后道：“你就让他这样跟着你，我看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不劳你费心。”
-
蔡进卫一早从县城出发回安原市，临走前给高夏说了声，那会儿高夏人没有起床，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那端唤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高夏对这位新晋男朋友还不是很熟悉，蔡进卫和她差不多，似乎这确定关系倒像是给两人上了层枷锁，双方都在强行尬聊，从早餐问到路况，通通问候遍后挂断电话。
不多久蔡进卫发了条短信过来：笑脸，看来我们还要再相处相处。
高夏盯着这条短信琢磨半天，闹不懂蔡进卫这话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需要重新思考两人的关系。
她始终认为谈恋爱应该是件身心愉快的事，像她和程昭一起那时候，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就算不回复对方消息，也不会一直记挂着。大概是她脱离这种状态时间过久，揣摩半天都没分析出个所以然，索性没再管。
还是担心程晗，高夏到阳台上摸了摸夜里晾晒在那儿的衬衣，仍有些潮湿，她收起衣服拿进屋，用吹风机将衬衫吹干叠好放在袋子里。
程昭今天没出门，高夏走到他家附近，他正和程晗在院子里踢足球。小朋友兴奋蹦跳着，完全瞧不出伤心的痕迹。
高夏站在门前没动，倒是她多虑，人家兄弟俩血脉相连，程昭如果都哄不好程晗，别人说一千道一万句都没有用，亏得她自以为读过不少书，昨夜给程昭说了那些育儿经。
程晗玩得太疯完全没注意到门外有人站着，一脚踢出去，足球往外滚，高夏险些没反应过来，忙伸脚拦住，兄弟俩听到动静齐齐向她看过来。
她腾出手抱起足球腼腆笑笑：“要不是我接着，程晗你这球就要滚到河里去了。”
“高老师。”程晗乐呵呵跑过来喊她。
高夏倚着门看向孩子天真的笑脸，跟着轻轻笑开。她没有在这儿久留，怕打扰了两人的兴致，把衬衫还给程昭便走了。
晚些时候高夏从赵春华女士口中得知蔡进卫那条信息的反馈，听说楼上史阿姨特意跑到高家来说这两个孩子妥了。
赵春华女士当时一听心里得意得很，这段日子以来总算有件让她气顺的事，但作为女方父母还得在男方亲戚面前端着架子，只说：“我这也不管她的，主要还得她喜欢，既然两个孩子合适就先处处。”
“春华我不瞒你，我妹妹妹夫他们就这么个孩子，急着呢，你看他们俩都不算小了，要是合适，年底看能不能先把亲事定下来……他父母能帮着带，你家高夏也好养身子不是……”史阿姨道。
这话赵春华不爱听，父母都是这样的心态，自己嫌孩子年纪大、催婚没关系，但容不得别人来挑剔。她顿时脸色就不大好看，敷衍笑笑：“现在年轻人什么都不懂，我家高夏也是，别看岁数不小，还当自己是孩子呢。”
史阿姨是过来人，知道是自己太心急，笑说：“我们就搭个桥，其他的由他们自己去商量。”
“不就是这个理儿。”
赵春华留了心眼，给高夏打电话时斟酌再三还是多嘱咐女儿句：“你这么大了，本来我不该多话，但就怕你小年轻不知事……没结婚前可不能弄出孩子来，像你嫂子那会儿……”
“妈。”高夏喊了她声，“我哥和嫂子怎么说的？”
赵春华这才消停：“我哪知道，问了两人都不说，你哥那儿，我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就不知道外头那儿怎么回事，你嫂子也是，近来都没回家住。”
赵春华女士有女儿，也有儿媳妇，对待高夏和李丽琴完全是两套标准，高夏自然早发现，但她为人子女不好多言，何况她还是受益方。
至于赵春华的担忧，高夏完全没放在心上，她和蔡进卫现在还处于纯洁的磨合阶段，连接吻都没有过。
成年女性不该对正常生理需求难以启齿，像高夏这个年纪虽然没有过性生活， 但该懂的一样也没有落下，小玩具也买过好几个。只是她认为相较于玩具，跟他人坦诚相待，定然是件心灵契合，水到渠成的事。
周四假期结束，早上高夏开完班主任会议，刘晓玲私下留了她在办公室说话。
“高夏你坐。”刘晓玲道，“咱们是同事，我比你大几岁，今天喊你也没有别的，就是关心关心你，你到学校这儿也快三个月，还习惯吗？”
高夏点点头：“挺习惯的，谢谢刘主任关心。”
“还有一件事，我就随便问问……我听说你和你们班程晗他家走得蛮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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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小姨的房子
刘晓玲点到即止。
高夏微怔，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大概前两天她去程昭家里让别人瞧见，刘主任特意来敲打她。
“怪我开学太忙，有些事情没跟你讲清楚。程晗这学生家里情况比较特殊，他跟着家人来这里借读，虽然对外说是父子，但其实当时递交给学校的户口簿写着兄弟。不过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咱学校不好多说，你是三班主任，我想想还是要跟你提一下。”刘晓玲又说。
高夏其实能猜到程昭这样做的用意，不知道程晗在之前学校怎么样，程昭应该是为了保护程晗。小朋友还有足够的分辨能力，很容易“恶语伤人”，只一句“你怎么不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就能让人回去哭半天。
高夏犹豫了几秒解释道：“刘主任，这事我清楚，其实我也是家访那时候才发现程晗他哥是我以前……同学。”
至于程晗离家出走这事，程昭并不愿大张旗鼓，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高夏考虑到他们的想法还是没有跟学校汇报。
刘晓玲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端起面前水杯喝了口笑道：“原来你们认识，我说呢，你看我这又多事了不，你来咱学校这边交流，各方面反馈都很好，包括各科老师和学生家长。那我就不多问了，我这也不是要打听你私生活，就作为朋友关心关心你，也是巧，你们在这儿遇到。”
“刘主任我知道的，我来学校这段时间都是您一直在照顾我。”高夏看向她，极其认真道。
刘晓玲本就是个热心肠，她之前从同事口中得知高夏去程晗家，主要还是担心高夏吃亏，毕竟程晗家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不清楚。当然她还有其他顾虑，老师职业操守不仅限于校园内，因为在这教书育人岗位上牵扯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这儿没别的事，你回去忙吧。对了，假期前学校不是下发体检通知了吗，这周就能预约，周六要正常上课，我想着周末没什么事去县里参检，省得后面有点什么事忙不过来，要不要一起？”
高夏笑了笑：“我和陈老师打算到时候去的，咱正好一起拼个车。”
“那行，到时候我统计看看还有哪些人，需要几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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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之后南封这边最高气温就没下过三十度，西平那边也热，光照时间更久。高夏担心她小姨的身体，一连好几个电话嘱咐她别出去晒太阳，这天赵春梅却主动打电话过来。
赵春梅不像有什么事，只闲聊了几句，跟高夏感慨：“现在倒是颠了个总是让你操心，我自己身体有数的，不敢乱折腾。夏夏你别看你外婆现在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可也知道关心人呢，上次看我推她出门，一个劲儿拿扇子戳我，指着你舅让他去。”
“外婆那儿还是要找个人照顾。”高夏说，她记得母亲说她们三姐妹每个月都给了钱的。
“也不能怪你舅舅，他们夫妻也难，还住着铁路局的房子，之前我在外头买的时候喊他们一起买他们不肯，现在志昊谈对象了开始着急，可如今西平房价也不便宜。”
铁路上分配的房子职工只有使用权没有继承权，职工去世后铁路部门就会将房子收回。
赵春梅叹口气继续道：“这些事你就别问了，一代管着一代，这都是我跟你妈她们的责任，高夏你最近忙不忙，不忙的话就来趟西平。”
“怎么了小姨？你身体不舒服？”高夏急着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