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喊了声程昭，程昭转过身。
程晗站在脚手架旁，脚手架被工人踩得震动了下，卡在缝隙中的木块忽然坠落，直直向他砸过来。
“晗晗，快让开！”
程晗丝毫没有注意到，王敏在后面看到毕竟离得远，还是程昭眼疾手快跑过来扯了他把，“啪”的一声落到他头上。
木块不算大，从高处落下即使他戴着安全帽也砸得脑子嗡嗡响，程昭顾不得这些，揪着程晗的衣领往外走。
等到了门外，也不管王敏还在场，点着程晗额头张口骂道：“谁让你进来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施工现场是你玩的地方吗？我的话一点都不管用是不是，回去给我站墙角。”
又看向王敏：“你都不知道拉着他？”
虽说是虚惊一场，却也将程晗吓得够呛，他任由程昭骂完，仰头看程昭扑到他怀里哭道：“你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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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身不由己都是借口
程昭头还晕着，他轻拍了下程晗的背安抚他：“我不疼，但你下回再不注意乱跑进工地，看我揍不揍你。”
王敏默不作声看着这兄弟俩说话，她这辈子除了跟着程中伟去乡下货运站点的三年，真没受过多少苦。她自己是家里独女，毕业后在车务段工作，要不是年轻不懂事碰到程中伟，大概率会一直顺风顺水。在她自己看来，幸好她醒悟得快还有试错的成本，她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七岁。
她承认自己作为程晗的母亲严重失职，她看着面前抱着程昭嚎啕大哭的程晗，一时间五味杂陈。显然相较于昨天话都不肯多说两句的程晗，这会儿在程昭身边的他更像个孩子，能肆无忌惮表达自己的情绪也是信任的体现。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惹得工人和周围邻居出来瞧热闹。王敏走过去，程晗下意识后退步，王敏正打算摸他头的手一僵，转而尴尬地收回手俯身对他说：“妈妈以前做得不好，现在又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妈妈对不起你，你想跟着我还是跟着你哥哥？”
这话说出来已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心里哪能不清楚，程晗不知所措地扭头看程昭。
程昭拧眉看向王敏，大人间的这些事情对程晗来说即使解释了他也未必完全能弄清楚，何况本身就是笔糊涂账。程昭没有像王敏一样去问程晗究竟想跟着谁，只说道：“走吧回家，中午吃了饭去学校上学，你看你这一上午浪费了多少时间，回头下课自己主动点去找老师，不懂的地方多问问。”
平日里程晗最烦程昭唠叨学习的事，此刻他脸上泪痕还未干，拽着程昭的衣角咧嘴笑开又重重点头。
这样子哪还有别人插手的余地，王敏站在一旁沉默许久自嘲笑笑，忽从包里拿出抚养协议书递给程昭：“还是让他跟着你吧。”
程昭面无表情接过协议书直接撕碎了塞到上衣口袋，推了推程晗：“你先回家去，钥匙还在老地方。”
程晗“哦”声，瞄了眼王敏又直接跑开。
这对父母一个比一个荒唐。虽然爱子女的心也有，说大奸大恶更谈不上，程中伟最近日子好过些还定时将自己退休金转了大半给程昭，王敏也是为程晗考虑要接走他，但偏偏两人做出来的事总那么让人无力吐槽。
“我还是那句话，不在程晗身边你还是他妈。你和我家老头子以前都有自己的难处，现在一个个跳出来当慈父良母，我也不拦着你们尽责。不过希望你们下次做事稍微动点脑子，就算再蠢也总得有个限度吧。”
程昭说话毫不客气，他比王敏仅仅小了八岁，王敏意外的没有出声呛他，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讪笑道：“以后程晗还要麻烦你多费点心，生活费我补给你。”
程昭直接给她报了个银行卡号，他对程中伟也是如此：“钱我给程晗存着，以后等他长大了要不要是他的事，你要想见孩子直接来看他或者假期接他过去住几天我都没意见。”
“……嗯。”
“还有一件事。”程昭停了脚步，斟酌道，“高夏她妈妈以前做错事不假……”
王敏不等程昭说完直接打断他：“到头来我竟成了恶人，说到底这事你爸才是大冤种，你们都不在意我日子过得好好的，看在程晗的面子上也没必要强出头。”
两人一路走到程昭家门口，王敏在院外没有进去，程晗原本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到他们起身却没挪动半下。
王敏突然想起这孩子好像从始至终都没喊过她一声“妈”，她冲程晗笑了笑：“听你哥的话，寒暑假去妈妈那里玩。”
她走远了些，程昭朝程晗招手，程晗才慢吞吞出来。感情这事勉强不来，小朋友对王敏陌生得很，程昭想想告诉他：“她其实也很爱你的，只是有时候身不由己，你是不是看到我手机上的短信了？”
程昭三言两语就从程晗口中套出话，程昭养大的知道他的脾气，小朋友懂事也好哄得很。等程晗再大些就能明白所谓的身不由己或者不过是借口，但毕竟他现在还小，让程昭忽悠瘸了也还相信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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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秋告诉赵春华女士程昭帮忙劝住王敏的事，他拿着外套准备出门，边把降血压的药递给她：“你也别说我是危言耸听，我这儿还好说，高夏那个工作稍有污点对职业生涯就是致命打击。回头王敏要真闹起来，她工作铁定要丢，连老师都当不成，这次可是多亏了程昭。”
赵春华将药咽下，觉得自己丢尽面子：“知道了知道了，都是我的错，不过一码归一码，让我出钱补偿行，卖女不成。”
老太太想女儿想得厉害，表面上像听不得人劝，私底下却偷偷将高夏朋友圈翻个遍，可一提到她感情问题偏不松口。
这是又钻牛角尖了。
“咱家那几个钱够干什么的，房子卖了赔给人家都不一定能看上眼。程昭靠手艺吃饭，现在大小也是公司老板，您真当人穷得叮当响呢。”
赵春华让高秋怼得语塞，脸色讪讪的，赶紧换了话题问他：“你这会儿出门干嘛去？都四点多要吃晚饭了，医院临时有事？”
“丽琴白天带玥玥出去玩，这会儿说是到了御府街那边，我过去接孩子。”高秋换着鞋跟她说道。
“我早上还在想玥玥怎么这周没回家呢，赶紧去吧，我到楼下买点橙子回来，咱家玥玥爱吃。”赵春华现在一天两顿降压药，她咽下药起身，试探问道，“要不喊丽琴顺便来吃顿饭？”
“她不会来的。”高秋说。
一看高秋表情就知道这两人怕是成不了，赵春华低叹了口气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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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我祝福你
高秋将车停到约定的地点却没看到李丽琴的车，下车前又照了照后视镜，他是个挺在意自己形象的人，何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今天出门前特意整理过。他穿了件杏色衬衫，深蓝色牛仔裤，腰间搭配着和鞋同色系的皮带。
高家兄妹俩长得都不难看，尤其高秋平时工作忙也没忘记身材管理，走出去就是天生的衣架子。他站在车边正打算联系李丽琴，转身看到不远处车窗降了下来，高子玥探出小半个身子大声喊：“爸爸，我在这儿。”
他看到陌生的车型眉头不由蹙了蹙，下一秒仍笑着走过去。
李丽琴和两个小姑娘坐在后排，她牵着高子玥下车，季铭打开后备箱帮忙把高子玥的行李拿下来。季书冉也跟着走到车后面，同高子玥说着悄悄话。
高秋走到几人跟前，脸上笑容愈发勉强。李丽琴和男人面对面站着说话，身旁两个孩子嬉闹，瞧着像是一家四口，自己的出现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幸而他还有高子玥，小姑娘向他跑过来，高秋弯腰抱起高子玥，冲季铭轻点了下头。上次两人在李丽琴楼下远远打过照面，高秋隐约还有点印象。
“你今天没开车出来？”高秋笑着看向李丽琴，“我还以为你和玥玥两个一起的，去哪儿玩了？”
李丽琴不想解释太多，轻描淡写回了句：“山西路那边的幻境世界，玥玥跟她朋友约好了说要过去，你跟玥玥先走吧。”
高秋“嗯”声。
“我送你回去吧。”季铭这话是对李丽琴说的。
李丽琴还没开口，高秋怀里的高子玥小朋友却歪着身子去摸她的头发，拉着她道：“妈妈，你跟我一起坐爸爸的车，让爸爸送你回去啊。”
李丽琴闻言往她这儿看过来，大概有些诧异她说出这样的话，又扭头看眼季铭摇头：“不用麻烦了，时间不早你跟冉冉先回家吧。”
李丽琴跟季铭说了会儿话，高秋领着高子玥先回去车上，他透过车窗看到李丽琴面对季铭微笑的侧脸，心头微微一怔。
过了会儿李丽琴走过来，高子玥直冲她招手，她问高秋：“是不是不太顺路？”
“不会。”
李丽琴上车后跟着高子玥坐在后排，高子玥趴在她怀里昏昏欲睡，小姑娘从小就是这样，上车就想睡觉，何况还玩了一整天体力不支。李丽琴家还要远些，高秋看到已经睡着的女儿，中途给高国山打了个电话，让高国山出来接高子玥。
“高秋，要不然到地方你带她回家，我自己喊个车回去就行。”
“我送你方便。”高秋说，“我有点事想跟你谈，关于玥玥的。”
李丽琴能猜到他想说什么，父母对孩子细微的情绪变化都在意得很，她低头看向睡得无知无觉的女儿叹了口气：“好。”
高国山和赵春华推着儿童车下来接孩子，高秋轻手轻脚抱起熟睡的女儿，李丽琴下车跟他们打过招呼换到副驾驶。
老夫妻俩将高子玥安置好，推着她进电梯，高国山难得好奇问了赵春华句：“你今天怎么没喊丽琴到家里吃饭？”
偶尔李丽琴送高子玥过来，赵春华都热情得很。
赵春华俯身将盖在高子玥身上的小被子塞了塞，白眼高国山没说话。两人到家里后抱高子玥到床上，掩了门出来赵春华突然轻叹声：“老高，你说他们这离婚是不是都怨我……我就担心，玥玥以后恨我这个奶奶。”
都说隔辈亲，赵春华疼爱高子玥，连高夏和高秋都要往后挪挪。
高国山皱眉看她：“别的不提，他俩离婚这事谁只能怪他们自己，而且肯定高秋的责任更大。”
赵春华知道他的，就这么个温吞的性子，话总是说半句留半句。剩下不提的话，赵春华想想都觉得难受。
高秋没有直接送李丽琴回家，两人在安原医科大学第三医院附近简单吃了份砂锅米线。以前谈恋爱那会儿大家刚工作都忙，几乎没有私人时间，两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来这边小广场坐坐。
喷泉不远处一群阿姨在跳广场舞，台阶上年轻的乐手在拉手风琴，演奏的却是首比他年纪还大的俄罗斯民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李丽琴抬头看着几米外的音乐喷泉池发愣，她跟高秋相识在两人最美好的岁月。她记得高秋拿围巾裹着关东煮催促她趁热吃，记得那时两人躲在喷泉后接吻高秋红了脸的模样。
她认识身旁这个男人许多年，他的成长轨迹和自己完全不同，可就算是这样两人还是相爱，再后来他们有了高子玥。
她还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身旁人解释说：“你别误会，今天玥玥那话不是我教她的。”
李丽琴往前走了两步摇头：“我没有这个想法，是我没注意到玥玥的情绪变化，回去我会跟她多谈谈的。”
她心里很清楚，依着高秋的性子还不至于私下去挑唆孩子。她跟季铭本来确实不怎么熟悉，就上回她帮忙带了半天孩子，季铭后来又主动联系她。
成年人的好感有时候比孩子还明显，李丽琴心知肚明对方的意思。两人私下吃了几顿饭，说是男女朋友，其实也没有确定关系，顶多就比普通朋友好一些。两个孩子关系不错，今天季铭说朋友给了几张门票喊她带着高子玥一起去。
“其实玥玥只是单纯想喊你跟她一起。”高秋扭头看她，沉默片刻又说：“我有时候想，玥玥她迟早会长大……如果你有合适的人选不要顾虑太多……我祝福你。”
坦白来讲，高秋还是很了解她。李丽琴略吃惊地看向高秋，似乎在辨别他这话的真假，男人目光落在灌木丛中久久没有出声。
“嗯，我心里有数。”她低声应了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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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顾虑
晚上高秋刚从浴室洗漱完换了睡衣出来，原本早已睡下的高子玥突然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小朋友赤脚踩在地板上探头看向他。
“玥玥？”高秋见到她愣了瞬，忙向她招招手喊她进卧室。
小朋友关上门爬到高秋身边，高秋掀开一侧被角让她钻进来，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问她：“玥玥怎么还不睡？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很开心，爸爸我跟你说那个霸王龙好大好大。”高子玥重重点头张开手给他比划，又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扭头看他，“爸爸你给我讲故事吧，我要听拉布拉多警长。”
她下午回来睡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困，高秋自然不会拒绝她，照着平板上的绘本内容给她念了两遍。小姑娘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圆溜溜，清澈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丝毫没有睡意。
“已经九点多了，明天不用去幼儿园玥玥也要早点睡觉好不好？”高秋帮她捻着被子，温声对她说。
小姑娘抠着被子仰头喊他：“爸爸。”
“嗯，怎么了玥玥？”
“季书冉她爸爸是不是想做我爸爸？”高子玥撅着屁股弓腰扯他的头发。
高秋怔住，人倚在床头半天没动，他目光晦涩低着头许久才问她：“玥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高子玥拽住他的头发玩，高秋也由着她，小姑娘嘟嘴说道：“今天出去玩的时候啊，季书冉说她奶奶告诉她的……她是我的好朋友，可我不想把妈妈分给她……而且我有爸爸……”
小姑娘情绪变化太快，到最后眼眶里含着泪就要掉出来，高秋沉默着听她说完，只觉喉头哽塞。男人轻轻转过头，拼命眨着眼试图将眼泪憋回去。
高秋以前念书的时候，老师曾让他们拿着镊子和刀在手术放大镜下保持静止状态三分钟，在这期间手不能颤抖，但凡行差踏错都是对病人的不负责，其实对待感情也是如此。
他这小半辈子太过顺遂，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波折。而高子玥今年才五岁，蜜罐里长大的小姑娘，她人生中第一场变故却是他带给她的，高秋每每想到这儿都只觉剜心般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