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彬不管闲事,只要魏明珍不被发现,眼下就维持这个现状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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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开学,苗靖回学校报道,听说陈异去了职高,那里不仅仅有他,也有初中那一帮朋友在,但波仔说陈异只是在报了个名,一直没有进校念书,在外头混。
知道魏明珍的秘密后,苗靖觉得这个家迟早待不下去,也预感会有坏事发生,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越来越不喜欢陈家,从初一的每周回家一趟,变成了一个月回去一次。
陈礼彬上完夜班回家要喝酒,不知道是谁指点,魏明珍很爱给他买酒喝,小酒盅搁在电脑旁边,一杯一杯给他斟酒,最好让他喝得死醉,问陈礼彬要点钱——陈异已经没指望了,要是她能熬得住,陈礼彬攒的那些大额积蓄也有她的一份,要是熬不住,能多要一点是一点。
陈异再没有回来过,客厅的单人床和杂物都被扔出去了,苗靖一整年没有见过陈异,几乎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也很少想起来,她自己也在慢慢长大,个子拔高,穿小背心,亭亭玉立,文静纤弱,成了班上不少男生的暗恋对象。
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很玄妙,像有求必应,也像一根看不见的蛛丝牵着往前走,不知什么时候迎面撞上透明的网,而后命运猛然一扑,甩向未知的际遇。
苗靖在上英语课的时候被班主任喊出去,家里打电话找她,说是家人出了事,苗靖心头咯噔了一下,接过电话,是魏明珍的声音,哭腔里带着一丝轻快,说陈礼彬在重症监护室,让她到医院来看看。
火速赶到医院,苗靖看见魏明珍全身完好无损,神情憔悴,满面泪痕,带着细微皱纹的眼睛却十分炙亮,隐隐压抑着什么,再看陈礼彬躺在病床上,用着呼吸机,身上插着管子。
是走路摔了一跤,从楼梯上摔下来,就是那么诡异的巧合,也有人说不凑巧的倒霉,陈礼彬一直很倒霉——晚上魏明珍在外头还没回来,家里的半瓶酒喝完了,陈礼彬随便穿了双鞋子出门,从超市把酒瓶拎回来,上楼梯的时候没仔细看脚下,不慎后仰往下滚,磕到后脑勺,昏迷中被邻居送到医院——脊髓损伤,呼吸衰竭伴随脑出血,直接进了ICU。
陈家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陈礼彬有个弟弟在外地,但一直疏于联系,眼下只有魏明珍、老邻居、单位同事领导、几个远亲能关心一下病情。
当然还有陈异。
陈异走进医院,从长长的走廊那端走过来,苗靖坐在ICU门口,感觉他似乎更高了点,把身后的光线全部遮住,寸头稍长,染成了烟灰色,黑色T恤外套着印花衬衫,脖子上叮铃当啷挂着银色项链,完全青春嘻哈的风格,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睛也许是熬夜的原因,眯得烦躁狭长,浓重烟草味随着步伐扑来。
苗靖不认识,他好像……完全换了个人。
看见她直愣愣盯着,陈异微微弓身,低头打量眼前人,幽戾冷漠的眼神落在她脸上,苗靖扭开脸,目光看着ICU的大门。
他懒懒发问:“怎么了?”
魏明珍泪水涟涟迎上来,跟陈异解释那天的情景,又让他进去看看陈礼彬,这是第三天了,人还没醒。
陈异进去一看,高大斯文的男人面色死白,眼眶内陷,躺在床上任人摆布,他面无表情站了几分钟,回来往座椅上重重一靠,沉着脸、嚼着口香糖没说话。
这是他父亲——魏明珍和苗靖、其他人关系都要往后靠,ICU门外每天都要人守着,理所当然要陈异来守着,至于后续治疗怎么办,人能不能醒过来,ICU费用三千一天,也是陈异要考虑的问题。
魏明珍哭哭啼啼说起这些话,陈异深幽目光在她脸上一转,冷嗤一声:“你这时候倒是看得起我。”
他未成年,今年才十六岁。
“都是一家人,咱们一起想办法度过难关。”魏明珍把苗靖往前推了把,“他是一家之主,烧香拜佛、想办法也要让他醒过来。”
ICU是陈异守着,苗靖后两天就是期末考试,考完试后也会过来陪着,两人坐在长椅的一左一右,陈异从兜里摸出个新款手机,低头玩游戏,苗靖捧着本英语单词本,两人泾渭分明,各不干涉。
魏明珍跑医保,跟单位请假,各处办事,也拿着陈礼彬的银行卡和身份证去银行取钱缴费。
陈礼彬在ICU住了七天,一直无康复迹象,家属签了放弃治疗书,魏明珍和陈异都签了字,转入了普通病房。
大家都好像松了一口气。
第9章 这天晚上苗靖没有回家
涂莉对苗靖印象不错,也对她表示亲近——兄妹俩别说关系好坏,苗靖能住在陈异家里,说明陈异对她多少有点不一样。
她跟陈异最火热那阵,也想搬过来跟陈异同居,陈异脱口拒绝,嫌女人麻烦事多,眼里不清净,她娇嗔捏他胳膊,说他是不是睡完就算,陈异说是,反手把她一拽一拧,健硕手臂捆着她的腰,粗暴扔在床上,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爱他那股懒洋洋又鲁莽无赖的凶狠劲。
后来涂莉也不愿意过来,周边住的都是老邻居,看见两人进出,当面指点议论,口无遮挡,难听话直接冲进涂莉耳里,涂莉听完火冒三丈,让陈异去管管,陈异丝毫不以为意,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说,他无所谓。
现在苗靖回来了,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妹妹,看着就是个清高正经的性格,涂莉想要是能把苗靖争取到自己阵营,以后的事情就好说了。
不过苗靖虽然不难相处,但冷清性格摆在那里,不爱玩爱闹,涂莉约她逛街聚会去美容院,或者吃饭聚餐健身,苗靖基本拒绝,说不好意思,她有点忙——刚入职,有很多培训和技术资料要看,工作也要慢慢接手,最近和同事领导的相处也多,不过苗靖真的也能帮忙,涂莉上班的健身房要开一个舞蹈室,苗靖帮涂莉做了份个人宣传简历,她一个工科生,也能剪辑视频和PS。
陈异冷眼看着涂莉对苗靖示好,皱着眉棱,神情有那么点不快又隐隐忍耐,听见苗靖在电话那端拒绝,又有点懒懒的,面无表情搓着下巴:“你以后少烦她。”
“吃个饭而已,打电话前你也没拦着。”涂莉噘着红唇嘟囔,“她说今天在公司加班,晚点回去,让你知道下。”
“嗯。”
新员工培训结束后,苗靖就进入了每天加班的状态,厂区又远又偏僻,下班后她自己打车回来,有时候因为实在太晚,晚上十一二点,出租车也不愿意过来拉客,只能找陈异接她。
苗靖倒不担心晚归的安全问题,她每次都是用叫车软件找正规出租车,卢正思和她一起加班,把她送上车后,还会特意跟司机打个招呼,要个联络方式,一路也会跟苗靖聊天说话,直到她安全到家,陈异知道后,一个字也没说,她不住公司,愿意住家里来回折腾,那就随她乐意,他管不着。
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吃完饭,涂莉想去商场逛逛,陈异给了几千块钱,概不奉陪,已经是九月份,学生们都开学回校,台球厅人气旺,他回去看店。
涂莉搂着他脖子,吧嗒亲在他脸上,媚眼如丝:“爱死你了。要不我不逛了,陪你去台球馆?晚上一起回家?”
陈异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踩灭烟头,唇角勾出一丝浪荡冷笑,狠力捏她的翘臀:“拿钱你就发骚?滚吧。”
“没钱我也骚。”涂莉笑嘻嘻扭腰,知道他冷脸这么久,应该是还恼着她那一巴掌,这么多天,她不知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好歹把陈异哄过来——说真的,男人也爱听甜言蜜语,夸他上天入地,捋顺毛,最后也是服服帖帖。
没让陈异送,涂莉自己打车去了商场,陈异在台球厅打了两局,像这种街边台球厅,玩中八的比斯诺克的人多,斯诺克时间长,球意更精准沉稳,中八娱乐性强,打法又花哨,翻台又快,花式撞球看得人一惊一乍,陈异中八已经玩到一杆清台,这几年主要玩斯诺克,这会往台球一站,旁围了一圈学生,挤得密不透风。
晚上十点,陈异再出台球厅,自家楼下看见家里还黑着灯,知道苗靖还没回来,给她打了个电话,兄妹两人寥寥两句话,车子掉头,往开发区驶去。
苗靖和卢正思从园区走出来,两人肩并肩,比划着手势聊天,最后站在路灯下说话,苗靖今天穿贴合身材的牛仔裤、白T恤,帆布鞋,身材虽然纤瘦,但曲线起伏,不盈一握,眼里微有笑意,神情很柔和,是少女的清澈感,正好配上卢正思大男孩似的清爽。
陈异等了两支烟的功夫,苗靖才跟卢正思说再见,脚步轻盈走过来,上车时恢复了平淡疲倦神色:“不是说不用来接吗?”
“顺路。”
他打着方向盘,左右车窗都摇下,这个时间点,白天的暑气已经完全下降,晚风凉爽惬意,市区的夜生活也刚热闹起来,开发区这边虽然荒凉,但笔直道路空旷静谧,路灯一盏盏飞过,也很爽快。
“这班还要加多久?每天折腾到半夜。”
语气极度不爽——不知道是不爽自己大晚上来回折腾当司机,还是不爽她一个月拿这么点工资还要卖命。
“还好。以前加班更多,为了赶项目,连着两个月加班到凌晨,现在这个岗位还要做供应商管理,抓紧时间熟悉起来,后面就轻松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公事公办,陈异皱着眉,沉沉吐了口气:“都是名牌大学,有人穿职业装高跟鞋,拿着咖啡杯走进高档写字楼,随手一通跨洋电话,有人穿着工作服在车间,每天微信步数一万五。”
苗靖揉自己的小腿,似嗔非嗔,似笑非笑,“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车里气氛至冷,两人都不说话,大哥脸色黑沉,绷着冷脸,肌肉抽动,对,可不就是她乐意,他管不着。
“这车发动机噪音有点大。积碳清理过吗?看看轴承有没有磨损。”苗靖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扭头来了这么一句。
“旧车,老毛病了。”他想起什么,“造车的工程师会修车吗?”
“想要我给你修车?没门儿。”苗靖笑了,露出精致糯白的牙齿,尾音翘起,音调拖得长长的。
就这么一句俏皮话。
陈异笑笑,眼如点漆,双手松弛搭在方向盘上。
车窗灌进来的风声很大,吹着两人的面颊,苗靖索性把发绳扯下,闭着眼,头往后仰,窝在座位享受凉风。
几缕昏黄灯光投射进来,在她瓷白的面容静静流转,光洁带着绒绒碎发的额头,细长的秀眉,翘卷浓密的睫毛,小巧起伏的鼻梁和嘴唇,精致的下巴。
陈异在噪音的间隙,听见她轻不可闻又缓慢宁静的呼吸,默默关上车窗,打开空调。
车子停在楼下,他坐在车里等了会,又出去站在路边抽了支烟,抽完烟,拉开副驾车门,摇苗靖的脑袋,碰到她坠感沉甸的头发,冰凉凉的:“苗靖,醒醒,回家睡。”
她睁开困倦的眼,伸了个懒腰,下车跟着陈异,他高大身形走在前,她迷迷糊糊跟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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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靖回来的事,大家都是从涂莉嘴里听说的,波仔知道后去问陈异,陈异淡淡嗯了一声,说她回来上班,波仔眉开眼笑搓搓手,说应该和苗靖见面吃个饭,陈异没搭腔,凉凉瞅波仔一眼:“你老婆都娶了。”
“异哥。”波仔摸鼻子,“那都多少年了,我对苗靖纯粹是朋友感情。”
波仔父母离异,从小和奶奶生活,奶奶家就在陈异家附近,小时候就认识苗靖,初中又同校,虽然说话不多,但时不时也能见个面,其实关系还算不错。苗靖……那时候的苗靖很安静,眼睛清霜似的,模样也越长越漂亮,盘条靓顺,就是最廉价土气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有股矜持的淑女气质,那时候陈异身边的兄弟,有几个眼睛没往苗靖身上瞅过。
如今波仔奶奶已经离世,波仔结婚住在别处,也很少再回那片没落的居民楼,陈异不主动招呼重聚的事,波仔想着老邻居,趁着出门办事的功夫,过去见见聊聊也无妨,跟苗靖在附近的糖水铺坐了会。
苗靖看他走路姿势,有些诧异:“你的腿怎么了?”
“打架,一根钢筋刺进去,跛了。”波仔笑笑,“哎,还行,不坐牢就不错啦,知足了。”
“什么时候的事?”
“五六年前吧,那时候为了争地盘,几伙人打起来,抓了不少人进去,我们跟的那个张老板也进去了,正好是严打期间,都判了刑,我们这还算好的,有了案底才麻烦。”
苗靖皱眉,目光雪亮:“陈异也参与了?你这几年都和陈异在一起?”
波仔呵呵一笑:“也没有,张老板倒台后,大家都没事做了嘛,异哥自己出去混了两年多才回来,后来赚了点钱,开了这家台球馆,我又跟着。”
陈异从初中开始就是台球厅常客,到职高时球技就在学校所向披靡,那时候他就靠赌球生活,现在这家台球馆开了两年,从早上十点,有时候到凌晨一两点才打烊,陈异和波仔一起看着,好在收入还不错,盈利基本是两人对半分,算是陈异对波仔的照顾。
“台球厅就在职高后门那条街,往前走,你一去就知道,今天周末,店里挺热闹的。”
波仔这么一说,苗靖真动了心思,去看看那家台球厅,职高后面就是条热闹无比的老学生街,附近还有个新建的大专分校,跑来这边来玩的人不少,苗靖看见路边竖着个白色灯箱,上头只写三个字——台球厅。
一道往下的长楼梯,大概是地下商铺之类的地方,头上射灯照着,楼梯两侧跳着彩色霓虹灯,往里走,一扇窄窄敞开的玻璃门,里头豁然开朗,灯光明亮,长型空间摆着几张绿色的球台,后面墙面镶着镜子,显得空间明亮宽敞,旁边还有一长排粉色的娃娃机。
店里人不少,男生女生都有,有两个彩色头发、身材高挑的辣妹格外吸引眼球,来来回回帮忙摆球、陪练、聊天,吧台里的座位是空的,苗靖在门口站了一会,店里人各玩各的,也没人注意她。
娃娃机前聚着几个女生,大概也是玩球男生带来的女朋友,抱着寥寥几只小玩偶,手里的游戏币还剩一些,喊老板过来,说这里的娃娃机太难抓。
陈异从台球桌那迈着两条长腿过来,笑容懒散恣肆,明晃晃的耀人,抓过一把游戏币,扬眉哼笑:“怎么不说自己技术差?喜欢哪个?我给你们抓,包中。”
“这只兔子。”
“这只小熊最可爱。”
“别急,一个个来。”
女孩子们凑在他身边,他低头专注盯着玻璃窗,一边调整抓竿,一边跟身边的女孩们说玩笑话。
“老板,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星座的?”
“给我介绍女朋友还是查户口?”
“你有女朋友吗——”小女生的音调拖得娇滴滴的。
“有呀——”陈异坏笑着模仿。
女孩子捂着嘴笑成一片。
“真的?好可惜呀,居然名草有主,本来还想给你介绍对象的,我室友很漂亮,跟你挺般配的。”
“有多漂亮?”陈异挑眉,盯准小兔子快速摁键,“要是很漂亮很漂亮,我可以考虑换个。”
“老板你好渣呀,你女朋友听见这话多伤心啊。”
“那大家离渣男远一点。”娃娃机亮起彩灯,他扬眉,“谁的兔子?再说我的娃娃机难抓,我可要揪辫子了。”
“还有这个这个,老板我要这个。”
这边娃娃机飘着叽叽喳喳的快乐笑声,那边台球桌有人等得不耐烦。
“老板。”声音嗲嗲,“你怎么还不回来?”
“马上来。”
抓完娃娃,陈异再回桌球台,回归台球教练身份,穿花蝴蝶般游刃有余:“练得怎么样?”
台球厅充值会员卡包教会,当然可以选择喜欢的教练,笑靥如花的年轻辣妹和男人味十足的年轻老板,男孩子们选辣妹,女孩子们选老板,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