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太近,甚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她的手指尖都在发抖。
“……?”
解凛大概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原本低下去看拉链的眼神,这会儿又抬起看她。
甚至颇稀奇地挑了下眉。
算是难得生动的表情了。
“不不不,不用!”
迟雪与他四目相对,连忙趁机解释:“你也冷,你,你穿着就行。不用特别照顾我,我穿够多了。”
话落,见解凛眼神随即停在她拉他领口的手上,又忙收回手站定。
仿佛都没事发生似的。
两个闷葫芦继续低下头不说话。
只不过解凛还稍好些,看着不像想多的样子,继续望着远方出神。
迟雪却是说不上来的坐立难安。
不是动动衣角就是紧紧衣领,装作很认真看向公交车本该来的方向,实则眼角余光却总往反方向瞥——解凛距她也不过一步远,手插在外套兜里,维持这个姿势已许久。
她想他或许是在忍烟瘾。
因为隐隐瞥见装烟的口袋不时鼓起又瘪,他手把玩着烟盒,却迟迟没有真拿出来抽。不由考虑着自己要不要找个借口走开一下。
“迟雪。”
“……啊?”
她的偷瞄却突然被发现。
吓得差点当场跳开几步。
险险才止住。
解凛却不觉有异,只是淡淡开口,又向她抛出句没头没尾的:“你很会念书,学习很好。”
“啊,是啊。”
她还惊魂未定。
完全没反应过来这话为什么现在要问。
直到解凛紧接着,又继续问了句对她而言、尤其是在今天这一天之内格外耳熟的话。
他问她:“你很需要钱?”
最后一个字落地。
仿佛一桶冷水当面浇了下来。
她脸色瞬间苍白。
冬夜的寒风刮落树叶,叶片在她脚下打着旋儿,总是不落地。
有一瞬间。
仿佛是某根竭力绷紧的弦突然失效。
又或者她的遮羞布从未存在过——因他早已看穿她不上台面的窘迫。她只能站在那,低着头,久久不愿说话,久久沉默。
最后点头。
和公交车驶来的到站声一起。
她的声音变得轻不可闻:“是,我很缺钱。”
第6章 见到你,总比见不到好。……
次日一大早,迟雪顶着俩明晃晃的黑眼圈起床上班。
一路上,先后收获了来自亲人、路人、老师的亲切问候。
迟大宇问她:“昨天是没睡好?”
公交车上,邻座的好心阿婆也问她:“孩子啊,你还好吧?气色怎么这么差?”
她概都微笑着答说没事,是为工作上的事烦心罢了。
但等真到了医院,见到导师,却再没有这样轻松就能应付过去的好事。
相反,对方没有看到她焕然一新的精神状态,当即脸色微沉。转背又把她叫去值班室狠训了一顿。
骂完了还不解气。
连带着之后循例查房时,也一反常态,与她少有交流。
迟雪自认理亏,也不好争辩,只能乖乖跟在老师身后,做好病史记录和及时汇报,最后合并汇总,摘选一部分记入规培生手册。
等忙完已经中午。
职工食堂这两个月涨价涨得厉害,她为了省钱,一般不去吃,多是带饭或者在附近快餐店买个盒饭。
算算时间已经快来不及,急忙又披上外套往医院外头跑。
到那一看。
果然,十块钱的流动自助餐小摊前人满为患。
她只得到旁边的粥铺买了碗皮蛋瘦肉粥,又加了点小菜,就这样作了午饭吃。
快速吃完解决战斗。
正想着这样回去或许还能小眯一会儿。
出了店门不远,忽却又有人从身后追上、拍了拍她肩——她回头一看。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那老伯倒像是被她眼神吓到,急忙撤开了手。
黑黢黢的面皮上,挤出一个局促的笑。
“迟、迟小姐。”
他话音试探:“是你吗?我们昨天见过,那个,你……您还帮了我和小远一个大忙。”
话落,见迟雪的目光仍疑惑,他又做了个抱小孩的动作。
顺手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冲锋衣,“只不过昨天我穿的是个黑外套,今天换了。您还记得吗?就医院门口,我开摩托的时候不小心——”
这么一解释。
加上独特的口音帮助辨别,迟雪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原是昨天路上蹭了别人车的老伯。
脸色一下缓和,她也跟着微微一笑:“是我。怎么样,您家孩子现在好些了吗?退烧了么?”
“烧是退了,”老伯却没有想象中的舒一口气,反而依旧满面忧愁,“唉……不过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嗯?”
“孩子还在住院。那医生也不乐意说个具体,说是还得等详细点的检查报告出来。”
迟雪多少算个内行人,听他的口吻,已大致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但想着图个吉利、也不好多说,只得好言安慰了两句。
见午休时间所剩不多,打了个招呼,便又转身要走。
结果没走几步,那老伯竟再次匆匆追上来。
欲言又止地跟在她身后,两手紧攥着、紧张地不住摩挲,就是不开口。
迟雪眼角余光瞥见,也是万般无奈。
眼见得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索性又站定、回头,直接开口问:“梁伯,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那个……”
“有话直说就好,能帮忙的我会尽量帮,”她提醒,“但如果没别的事,我现在真的要回去上班了。”
毕竟本就只是萍水相逢,她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那老伯闻言,踌躇片刻。
最终还是红着脸将情况和盘托出:
“是那个车主,”他说,“一开始跟我们打电话,说不用赔钱了。然后,后来又换了个人打过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就是问了我一些情况,问我你叫什么、跟我们认不认识之类的。我说不知道,只知道您姓迟,可能也就是路过、好心帮了我们一把。结果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他们忽然又说要赔……要赔不少,至少四五千块钱。说出来不怕让您看笑话,这个钱,家里现在困难,真的是出不起。”
老伯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又从兜里掏出来一打叠得很整齐的缴费单,想塞给迟雪看。
“我自己身体也不好,每个月要吃药。我儿子——我就一个儿子,前几个月刚死在了云南。他本来就是拿着国家的助学金读的大学,现在为国捐躯,是光荣的事……是分内的事,咱也没那脸伸手向国家要钱。”
“但现在儿媳妇也跑了,就我一个人带着小孩,每个月给人家守门赚千把块钱,孩子生病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一直给人家打电话道歉,最后那边终于松了口,说想不赔的话也可以,但还是有条件,”老伯说,“我实在是不得已,迟小姐,真的是没别的办法了,才腆着老脸来求你。”
那卑躬屈膝的样子。
何尝不像极了多年前到处借债的迟大宇。
那些不愿回忆的记忆又找上门来,迟雪的表情变得凝重。
“没关系。是对方提的条件跟我有关?”
但她仍是从外套兜里找出两张纸手帕递给对方。
等到梁伯情绪稍缓,才又耐心追问:“是我认识的人,还是别的原因?他提到过吗?”
“没说。”
梁伯道:“车主只说要我把迟医生你的联系方式给他。说是如果做到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其他的就不愿意透露了。”
意思是,四千块钱换个联系方式?
迟雪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说这是哪门子的狗血剧情,又赶忙劝老人别急也别自责,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你现在给车主打个电话,”她指了指老伯另只手上一直攥着的手机,“我就在这,问一下到底什么情况,看是不是认识的人,之后的事之后再谈。”
梁伯感受到她的态度变化,很显然长舒一口气。
又忙向她鞠躬感谢。
然而,电话很快拨出去,前两次却都没有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