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吗?你以为我会被你骗住吗?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想要用这种办法让我放弃女儿是不是,但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放弃她——绝对不会,我们一家人是注定要永远在一起的,我们的家不会散,永远不会——”
“还有你们这些警察——!”
他突然又指向解凛。
通红的眼圈染尽最后的疯狂。
“你们是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话?你们以为杀了我……以为你们杀了我,抓了我,就会变好吗?不会的!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是那些人里的好人了!至少我从来不会随便杀人,我都是有目的的——我只想做生意而已!我是个生意人!”
“你们这些蠢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坏的根本就不是我,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太不公平、这个世界太丑恶!如果不是整个社会在逼我,我怎么会走到这条路上?只要这个世界还是这样的,没有改变,就还会有人恨,有人贪,有人醉生梦死逃避现实——未来还会有数不尽的我,你们杀得完吗?你们抓得完吗?我告诉你们,不要得意太久——”
多年前。
他曾对一个人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那个人却宁肯死都不愿和他“同流合污”。
那个人却直死都冷冷地看着他,如一种无声却沉默的诅咒。
一如眼前同样眼神冰冷的解凛。
他沉默良久,看向眼前这个山穷水尽疯疯癫癫——却终究也狠不下心“粉身碎骨”的男人胡乱叫嚣。
末了,只平静地回以一句:“因为抓不完,所以就不抓了吗?”
因为杀不死,所以就退缩吗?
因为会受伤,所以就放弃吗?
世上难事无穷尽。
但从他进入警队的第一天起,他的老师、兄弟姐妹、无数同僚,就在身体力行地告诉他:的确有无数徒劳无功的事在前方等着你。
这样的事,明知道无穷无尽,杀之不尽,却仍然要无数根火柴付出无数的牺牲,这点烛火必须要有人点燃,有人传承下去。
因为有的人活一生,是为了成全自己。
但有的人,活一生,是为了成全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社会。这个时代。
人活着。
除了苟延残喘的延续生命。
还有很多,比脆弱而短暂的生命更珍贵的东西。
“只要少一个像你这样的毒/贩,在这个国家,就有许许多多个家庭,也许能够得到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说:“你说你因为贫穷,因为社会把你逼成这样,所以你不得不走上这条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陈之华,那些因为一口毒品家破人亡的人,他们从来没有惹过你,没有伤害过你,他们甚至和你是一样的人;”
“你说有需求所以才有了你这样的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打开这个口子,需求又怎样?他们的回头路是被你们这些毒/贩给切断的!你只不过是给自己的堕落找一个借口,却要无数的家庭来为你的恬不知耻付出代价!”
【不要再给自己找借口了!】
【如果只是真的穷怕了,你明明还有别的路可以改变生活,哪怕是卖苦力呢?或者和我一样吃公粮上警校呢?是你!你亲手选了这条最可怕、最没有回头路的路,是你踩着别人往上爬,没有人逼你!陈之华!】
昔日种种,言犹在耳。
陈之华有一刹的分神。
似乎面前站的不是解凛,而是时隔多年、回来找他讨债的“故人”。
以至于,竟突然脚步不稳,拽着黄玉连连后退,一手紧搂着人,一手虚握着按钮,时时刻刻摆出一副即将按下去的戒备状态。
一旁的保镖见状,连忙拉着迟雪也往后退。
另一只手同时在胸侧的西装内袋不断摸索——
摸索。
然而,很快,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个备用的遥控装置呢?
明明放在……放在……
他满头是汗。
突然又想起不久前,自己亲手将那个叶家少爷抛下楼时的一幕。
想到那只手最后挣扎着揪住自己的前襟。
一扯、一带——
他险些被带得半身都探出窗去。
那只备用的遥控装置也许就是在那一刻跌落,惊魂未定的他却没有察觉。
也因此。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出了大纰漏的他,脸上、背上顿时连绵不绝地冒出汗意。
却殊不知解凛一直在观察着他。
也因此,在发觉他分神的瞬间。
毫不犹豫,解凛突然飞扑而出,一记肘击,顿时将他打得头晕眼花。
还没来得及反应,“人质”已被夺走,耳边立刻传来陈之华气急败坏的怒吼:“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他已弹尽粮绝。
他已不得不“宁为玉碎”。
然而,临到关头,他竟突然胆怯起来。
满是汗意的手几乎握不住那个遥控装置,他看着旁边满脸恨意的妻子,看着惊魂未定伏在解凛怀中、一身是血的迟雪。
绝……
绝不苟活。
不回到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去……吗?
但是。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或许,回监狱,他还能用名单和别的“鱼饵”吊起另一只大鱼,他还有翻盘的机会,何况女儿没了,这样死了也没有价值,不如等待另一次机会,自己一定可以再赢一次,一定可以……
他在满头大汗中反复思索着自己仅剩的生机。
终于。
他吞了口口水,在三辆警车和四面的枪口包围下,忽然渐渐举起双手。
“我……投降。我投降。”
陈之华说。
“我投降,你们把我抓回牢里去吧,我还有很多可以招供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些和我合作买货的人有谁,告诉你们国内还有——”
还有。
他的话音未落。
旁边的黄玉却突然伸出手。
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想象到的可能性中,这个女人,她毫不费力地按下了那个露出的装置按钮。
轻轻的。
“啪嗒”一声。
她脖子上、大腿上的炸/弹装置瞬间“滴”的一声、有所反应。
紧接着小小的数字显示屏开始显示倒数数字。
10。
陈之华的脸色瞬间苍白,却用力推也推不开忽然如水蛇一般缠绕上来的黄玉。
“阿正——!!”
他只能几乎撕心裂肺地喊着那个保镖的名字。
“把备用的遥控器拿出来!按停止,按停止!”
9。
8。
然而阿正到哪里来变一个新的遥控器给他?
阿正只顾着手脚并用尽可能地逃开更远——
没有人知道这个炸弹的具体威力。
但所有人的下意识反应都是远离。
顾不上开车,在场的所有警员立刻四散撤退,迟雪也被反应迅速的解凛一把抱起,她却仍怔愣着,不敢置信地看向黄玉——死也不松手,紧紧抱着陈之华的黄玉。
“妈!!!!”
徒然地伸出手去。
但她的手再也不可能碰到眼含泪光的母亲了。
一生从未能够做过自己,永远随波逐流被迫接受着自己命运的黄玉,只是微笑着,流着泪目送着她映在自己眼底、最后的身影。
“跑!!小雪!!快跑!!”
而后,也最后的,声嘶力竭地喊道。
妈妈没有能够陪伴你,从学会走路,到学会奔跑。
但是这一刻。
妈妈终于可以用一个母亲的名义,最后保护着你,送你这一程了——
【解sir。】
【你怎么又叫我sir——说了在这里叫我阿钧就好了。】
【但我喜欢这么叫你啊。】
她说:【你不知道,以前,我在我们镇上也是最漂亮的姑娘,别人都说,我一看学习就很好,如果我还接着念书的话,说不定这时候也是个大学生,和那些姑娘……喏,和那些一样,也穿得漂漂亮亮,在学校里有一大把追我的男生呢。】
“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