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先给方雅薇发了个短信,问她有没有把自己和解凛结婚的事告诉别人。
还在等着对面的回复。
却听不远处,叶南生向她招招手,继而指向庄园的入口处——
一列黑色的豪车车队正缓缓驶入停车坪。
片刻过后,中间第五辆车率先打开车门,西装革履的陈之华在保镖的簇拥下先下了车。
又亲手打开后车门,等待司机从后车厢搬来简易的升降踏板装置,这才重新从另一侧上车,小心翼翼,将坐在轮椅上的黄玉缓缓推了下来。
此后剩余七辆车陆续开门,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是无例外的黑衣黑裤黑墨镜。粗算下来,这些光是保护他的保镖——又或是打手,已不少于五十人。
几乎就要等同于庄园里此刻全部的便衣人数。
然而尽管是这样严丝合缝的保护,写在明面上的戒心,陈之华脸上的表情仍然是不见波澜的温和。
一路推着黄玉过来,走到近前。
他甚至当着众人的面亲昵地抱了抱迟雪,又催促她弯腰去抱抱“妈妈”。
“你妈妈很想你,小雪,”陈之华说,“你看看她最近都瘦了多少。”
迟雪沉默不答。
却也真的微微躬身,抱住了瘦得只剩下一把枯骨的黄玉——黄玉坐在轮椅上,穿得并不算正式,仍是保暖为主。
但尽管帽子围巾毛衣一个不缺,腿上还盖着厚重的毛毯,她看起来仍是活脱脱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迟雪抱着她,惊觉她在自己怀里,竟也犹如一个不足月的孩子般有进气没出气,一时心慌,又忙扶住她肩膀。
“妈。”
这个字对迟雪来说无疑十足陌生。
这一刻,却几乎是脱口而出。
“妈,”她说,“你怎么了?真的生病了吗?还是……”
黄玉眼里全是泪水,却只是麻木地盯着地面,不言不语。
倒是一旁的陈之华不紧不慢地接上话茬:“我说了她病了,”他说,话里有话的带着警告,“而且,小雪,我想这件事的结果,我应该早就提醒过你了。”
迟雪手捂着黄玉冰冷的手。
所有的不忍情绪,在这一刻都化作停不住的眼泪。
黄玉的手指却抖抖簌簌,在她手心、指甲轻轻划动,似乎在写着什么——
然而。
在写完之前。
陈之华似有所察,又一把将两人分开,将蹲在地上的迟雪扶起身来。
“今天穿得真漂亮……妆也很漂亮。你妈妈看到你,大概是想起我们当年结婚的时候了,人上了年纪,是容易感伤。”
他说:“但这么好的日子,小雪,你哭什么?快擦擦眼泪,不然别人都要笑你了。”
活似一个慈祥又宽和的父亲。
迟雪却只红着眼圈、含泪狠瞪着他。
而叶南生亦在此时上前来,拉开了陈之华拽着她手臂迟迟不放的右手。
“华叔,”他说,“大家见了面了,何必站在门口干吹风?来,这边走。”
论情绪稳定和人前做戏。
叶南生论第二,没几个人敢论第一。
他始终处变不惊,表现得像个十足谦卑和温和的“小婿”,引导陈之华入座。
然而。
陈之华身边超出预计的四五十人却显然影响了狙击计划的实行。
尤其是,警方固然预计过陈会戒备森严,却没料到一向圆滑如他,会把自己的戒备心如此摆上台面。从始至终,那些保镖一直将他和黄玉两人围得密不透风。便衣保险起见不宜靠近,只能先静观其变。
而陈之华更是冷静。
吃饭、赏景、听管弦乐一个不耽误。
甚至饶有兴致地在饭桌上和方进“叙旧”,说起当年航运业的风光。
只有迟雪愈发不安。
发现一行保镖里竟没有白骨的身影,又找了个机会,佯装无意地问起。
“哦——”陈之华却老神在在地微笑,“他不爱在人多的地方呆,也怕附近有些什么蚊子蚂蚁的,所以主动提出带人在附近给我望望风。我就让他去了。”
蚊子……蚂蚁?
迟雪心口狂跳。
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她因此一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心想原本警方预定、最迟要在晚宴前实施抓捕,如今计划开始有超出原定规模的征兆——陈之华摆明了是要“武力压制”,他们也许不得不启用备用计划。
她必须想办法先稳住陈、或者让陈之华离开保护圈才行。
双方都是各怀鬼胎,这场“鸿门午宴”倒显得平静无比。
只在一览无余的平静之下。
却酝酿着即将汹涌而来的海浪。
用完午饭,陈之华突然主动提起:“晚上正式晚宴之前,就一直是在室外吗?”
按照他们家乡的风俗,午餐,一般都只是双方父母亲戚见面。
要一直到晚上,才有双方新人致辞、父母赠信物、订盟纳采的环节。
见席上气氛一时微妙起来,他又笑着补充:“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休息的地方?我老婆身体不好,不像你们年轻人,总不能一直在这边吹风。”
“当然有,”而叶南生稍作思索,当即接话,“华叔,要是累了,我带你们去休息。”
他指的是近在眼前的庄园别墅。
小五层楼,休息的房间当然更是数不胜数。
“小雪也过去吧?”
陈之华却又得寸进尺:“你妈妈很久没见你,这下你又要订婚,未来你在国内、离我们更远,她哪里舍得你?”
“……”
“我知道你还生爸爸的气,但,晚上仪式之前,你再跟爸爸妈妈单独坐下聊聊天、别的爸爸也不要求你了,这总可以吧?”
迟雪摇头,坚持:“这里也可以聊。”
“但你妈妈哪里吹得了一下午的风?”
“……”
“这样,你和南生送阿玉去休息,你们两母女、还有女婿一起聊,我不过去,这总可以吧?”
他的语气简直像极了一个退无可退的无奈老父亲。
又摆手,指挥着最靠近自己的七八个保镖:“你们去送太太她们上楼,该搬轮椅的地方,帮忙搬一下,她一个女孩子也没有力气。”
说巧不巧,被他点到的那几个保镖,恰好就是一群人里最为高壮、也保护他最为严密的那几个。
如果把这几个人引走的话……
而且,只是和手无缚鸡之力的黄玉一起行动。
再加上“绝对不会被视为目标”的叶南生。
迟雪心里一时间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而这无数种可能的最后指向,都是“只赚不赔”。
于是。
很快,迟雪便推着轮椅离席,在叶南生和那几名保镖的陪同下,一齐走向不远处的别墅。
陈之华微笑不语。
只是自始至终目送着他们离去,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一楼。
……二楼。
他心里甚至默数着他们大概的位置。
而迟雪。
也是在上到二楼的同时,她身上披着外套,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只得先将轮椅交给叶南生来推,自己低头看向手机:
是两条出自不同人、却几乎同时向她发送的消息。
方雅薇写的是:【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啊。你说了要保密的诶。】
而陈娜娜写:
【快走!!离开那里!!!】
但她已来不及回复任何人。
因下一秒,便眼见得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保镖突然发难,一把匕首抽出,毫不留情地捅下——
“呃……!”
他的目标不是别人。
叶南生不敢置信地回头,又低头。
看向穿胸而过的这一把匕首。
鲜血“滴滴答答”,逐渐从匕尖滴落,很快,在地上聚成一滩血泊。
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