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周末,但大家都被花卉展吸引,海湾公园人很少。
陈竹青推着她沿着白色的石头围栏走。
舒安心情很好,看到前面有对年轻的小情侣在玩闹,突发奇想地想要陈竹青背她。
由于工作需要,陈竹青一直有锻炼,力气不小,即使是退休后,他也每天坚持去晨练。
舒安很轻,他一背就起来了。
不过,毕竟年纪在那摆着,他没犹豫像年轻时候那样猛地起身,结果眼前黑了几秒,脑袋也一阵晕,还好两次深呼吸,及时调整好状态。
舒安抓牢他的背,担忧的问:“对不起。是不是很为难?那放我下来吧。”
“才不是。就是起来得着急了。”陈竹青轻笑一声,两手抓紧她的腿,以防她掉下去,“你看我现在不是走得好好的?”
因为还有个轮椅拖后腿。
陈竹青没法走远,背着她来回走了十几米,哄到舒安笑开,就把她放回轮椅上了。
这几年,舒安身子不好,哪都去不了。
而梁飞燕和向文杰从退休后,就满世界旅游,从国|内玩到国|外,又从国|外游回来。有自驾游,也有跟团游,什么形式的都有。
陈竹青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听舒平的趁还有余力去考个驾照。
如果他现在有驾照,就可以带舒安出去玩了。
舒安看出他的心思,抬起手落在他手背轻轻拍了拍,“现在这样就很好。”
—
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舒安很了解,尤其是到这种时候,她越发敏感。
每天晚上,她总是在陈竹青睡着后,悄悄睁眼,仔细地看他。
他脸上的每一处,她都觉得看不够,都想记到心里。
陈竹青其实也知道,只是一直在装睡。
今天,他也有种奇怪的预感。
具体什么感觉形容不出来,就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即使是抱着她的时候,还是有种怅然若失的惆怅。
时间还早,舒安没什么睡意。
她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又从床头柜里拿出相册,要陈竹青给她讲过去的事。
这是她最喜欢的哄睡节目。
陈竹青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他的怀抱温暖、安全感极强,在熟悉的味道里,她鼻尖微微发红,像小兔子一样轻颤,抽嗒两下,发出娇弱的鼻音。
陈竹青以为她是要擤鼻涕,从旁边抽来几张面纸。
舒安扭头躲开,自己拿过面纸抹眼泪。
陈竹青翻到的正好是丁玉芬的相片。
去年丁玉芬和王政委相继离开。
陈竹青本不想让她去参加葬|礼,但舒安坚持要去。
她比陈竹青预料得要坚强些,没哭没闹,很安静地坐在角落听完所有送别词,回家后,也没什么情绪,整个人都出乎意料地平静。
陈竹青怕她憋着,关切了几句。
舒安淡淡地回:“生|死有命,都是人之常情。我没事。”
谁知过了一年,她却突然伤感起来。
陈竹青赶紧翻过那页,继续讲以前在西珊岛的生活。
听着听着,睡意和倦乏感从四肢末端迅速席卷全身。
和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困倦里还有一种沉重无力感。
舒安想抱紧陈竹青,但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她靠在他肩头,喃喃低语:“陈竹青。谢谢你……”
听着这么气若游丝的声音,陈竹青眼眶一热,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豆大的泪珠砸在手背,洇出深色印记。
“安安。我还没说完呢……”
故事讲了很久,只是他再没听到舒安的回应。
陈竹青一直讲到声音喑哑,发不出声音才停下。
他合上相册,搂着舒安,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
这两年,舒安生病,舒梦欣和梁向军就搬过来和他们住,方便照顾他们。
每天晚上她都会给舒安做按摩和艾灸。
今天舒梦欣医院有事,回来得晚。
她拿着工具来敲门,“姑父,姑姑睡了吗?”
陈竹青开门出来,“睡着了。今天就不用做按摩了。”
“嗯。好。那你也早点休息。”
“等等……”
舒梦欣赶紧走过来,“什么事?”
陈竹青抿紧唇,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舒梦欣心跳加快,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陈竹青嘴角漾出一抹苦涩的笑,他拉着舒梦欣去二楼的书房。
他从书柜里拿出一份文件,“这里有家里的房产证和存折,我给你、懿行、嘉言都留了一份。斌斌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给他也留了一点东西。”
“爸,你这说什么呢!”舒梦欣最听不得这种事,口不择言地喊他‘爸’。
其实这两年,她常有叫错的时候。
陈竹青总会弹她脑门一下,催她改口叫‘姑父’,还说她这么混着叫,不仅乱了身份,回头他要是去那边了,也不好跟舒平交代,舒平会吃他的醋。
舒梦欣也笑,他越是让她改口,她就越爱这么喊他。
今日陈竹青破天荒地没让她改口。
就任由她这么一路错着叫下去。
“安安希望跟她妈妈一样,不要葬在小盒子里,要海|葬,跟着洋流去旅行。我也是。如果我以后……”陈竹青越说越离谱了,舒梦欣赶紧喊停,“爸,你这乱说什么呢。不是,姑父和姑姑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说这些。”
陈竹青没理她,继续说自己的,“听我说完。”
舒梦欣没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她去哪我都想和她在一起……”
“嗯。我知道了。”
陈竹青交代完这一串,得到她的保证后,满意地点头回房间。
—
舒安生病的两年,陈竹青心情也不好,但怕她担心,怕影响她的情绪,表面装得云淡风轻,心里压力却很大,一直在失眠。
医生给他开了一些助眠的药物。
现在,陈竹青坐在床边,看着桌前的药瓶子发呆。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昔日舒安说的话。
他还在工程队时,工作很忙,常常不能按时吃饭。那时候,舒安有空就会去给他送饭,还叮嘱他要注意身体。
她喜欢在送饭时,把他拉到无人的角落,偷偷踮脚亲他。然后捏着他的耳朵轻捻,直到他耳尖发烫、染红侧脸,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竹青哥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想到这句,陈竹青晃了晃脑袋,摇出脑袋里可怕的念头。
他抓着药瓶,拧紧瓶盖,丢进抽屉深处。
陈竹青爬上床,躺到她身边,将人搂到怀里。
她的身子有些凉。
陈竹青给她又加了一层被子,还是凉。
憋眼泪、吸鼻子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房里。
隔了会,声音变得粗重。
陈竹青想要听从她的话,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可是忽略了,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过了一会,他觉得心里有根针在搅,很疼,紧接着喉咙灼灼的,发干发热,也喘不上气,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
生理上的难受敌不过心里的疼。
他搂紧舒安,“安安。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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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舒安总在想,人死了会去哪,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等到真正经历的这一刻。
她才发现那边和这边也没什么区别。
她像是做了一个很短的梦,经历过短暂的黑暗,睁开眼就回到了心心念念的闽镇。
还是大学录取那年。
舒爷爷送她去车站,她和田雨薇手牵手地坐了一夜火车终于到福城。
陈竹青牵着自行车在车站等她。
她梳着麻花辫,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不同的是,这次她没等他开口,提着东西径直朝他走去。
那人也不意外,接过东西,边推着自行车,边把她往家领。
明明经历过一次,而且这边应该是她离世后的虚拟梦境了,舒安还是紧张得不行。
两人快走到家时,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陈竹青伸手扶住她,把她扶到路边的小店,让她坐着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