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栀渐渐有些昏沉,靠着竹椅闭眼休息。松月泊抱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她陷在被子里沉睡,不再是那个笑意盈盈,明眸善睐的姑娘。他忽而恐慌,害怕一转身她就会消失不见。
见她鼻息渐沉,眉间微蹙,松月泊端来一盆温水,拧了毛巾擦拭她的脸颊,希望她能舒适一点。
夜幕已黑,他拧开台灯,坐在床边陪伴她。
若她醒来见一室昏黑,空寂无人,定会难过感慨。
书桌上有一本书,他拿过来翻阅,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惊扰了她,她不安地动了动,将手臂伸出被子之外。
松月泊将书小心放在一旁,俯身握住她的手,肌肤相触的瞬间,她缓缓睁开眼。
满室柔光,他在她身旁。
她听见隔壁有人倒水,“哗啦”一声,复又重回宁静。
松月泊如有所觉,扭头撞进她的眼,那像是一湖清水,他心神微动,情不自禁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
南栀抬起另一只手,轻抚他额角的淤青,以及鼻梁上的红印。
她抬起眼看他,他眼眸弯起,俯身靠近她脸庞。
柔软的气息铺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垂下眼帘,睫毛刷过他脸庞,是羽毛落入他心房。
他吻住她双唇,窗外夜柳拂动,轻轻拍打窗柩。
他也闭上眼,感受她唇上的温度,轻吮辗转,想要更多。
南栀快要透不过气,她摩挲了下他指腹,松月泊慢慢抬起脸,气息不稳,嘴唇红润。
南栀抚上他脸颊,问他:“还疼吗?”
他微笑着摇头。
睡了这样久,有些饿了。
南栀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小声道:“有吃的吗?”
松月泊顺势将她抱在怀里,拿被子裹好她,问道:“你想吃什么?”
南栀在她怀里仰起头,商量着说:“我想吃冰乳酪。”
松月泊拧了眉:“冰的不可以。”
南栀晃一晃他:“我就吃一口,剩下的都给你。”
松月泊不为所动:“我去给你煮牛乳。”
“我不想吃热的,就冰乳酪,好不好?”
他不回答,将被子掖紧了些。
南栀靠在他胸膛,最后挣扎一下:“我真的很想吃,有一回我生病,哥哥喂我喝了一大碗葯,苦到皱眉,然后他就给我买了一碗冰乳酪,我吃了好久,最后都不冰了,月泊,你也给我买一碗,可以吗?”
生病了,她想家,还有南音和白瓷。
松月泊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我下去买。”
南栀高兴地抱住他。
他不光买了冰乳酪,还买了麦芽糖,桂花糕,水晶糖,核桃酥……凡是小孩子爱吃的,他都买了来。
南栀的表情写满了震惊,她其实只是想要一碗冰乳酪。
松月泊端着乳酪重新坐到床边,对她说:“这是送给南栀的。”
又看了眼剩下的东西,微笑道:“这些是小月泊送给小南栀的。”
南栀笑,情绪堆积,她说不出话语。
松月泊舀一勺冰乳酪,递到她嘴边:“就一口,剩下的都归我。”
南栀听话地点头。
她如愿吃到了冰乳酪,眼泪落下来,终于说出口:“月泊,我想哥哥了。”
松月泊拥住她,轻拍她后背安慰她。
天上的月亮不说话。
第62章 抉择 都说民国情爱十有九悲
天亮了, 南栀已经好了许多。江止善特意出门买了一些粥回来,叮嘱南栀喝下去,他还有课要上, 便先走一步。
吃完了,松月泊带她回学校,与她约定周末一起做风筝。
她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宿舍, 甄念慈问道:“昨天怎么啦?”
南栀回道:“生病了。”
孙黛月探了下她的额头:“我就知道, 不然你肯定会回来, 现在好些了吗?”
南栀点头:“差不多了。”
甄念慈拿起南栀的布包:“东西替你收拾好了, 走,去上课吧!”
“好。”
她们一起走向教学楼, 分别走向不同的教室, 有些学生在走廊里讨论越南的战事。
“会不会蔓延到我们这里?”
“没听到消息, 应该不会那么快。”
“有一些学生已经休学去参军了!”
“别自己吓自己。”
南栀望向天空,上一次轰炸已经是几个月以前,太平久了,反倒生出一丝不真实。
一群燕子飞到屋檐下, 又被铃声震走,南栀回过神, 急匆匆走进教室。
这堂课是国文课,李月生先生自印了讲义, 他讲辛弃疾其人其词。
他一贯喜欢先讲诗人的生平, 知其人才能知其情。说到最后, 稼轩大喊三声“杀贼”, 长恨而终,满座皆叹息感慨,李先生亦泪流满面。
这一刻历史巧妙地重合, 几百年前的三声杀贼,是如今多少人的心声?
那一声声苍凉而无奈的杀贼,穿透岁月响彻在如今的神州大地,人人都是辛稼轩,声声都喊救神州。
他们沉浸在这样的思绪里,几声尖锐的警报叫他们乍然醒神。
窗边的同学往外看,只一眼,他们大喊:“快走!”
瞬息之间,学生们仓皇奔出教学楼,听见远方轰鸣声响起。
张泊如先生站在校门口,指挥着师生离开校园。
人去楼空,他最后一个离开校园,离别时忍不住转身,他还记得那一年的五月四日,这片泥泞的土地上站满了青年学子,各个精神挺拔,而如今芳草初生,人又离散。
他终于对着天空大喊:“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中华吧!”
·
南栀跟着人群跑出校园,又拼命朝城东跑去,街上的百姓纷纷关上家门,他们争相逃离,一片狼藉。
南栀逆着人群走,病中的身体禁不起劳累,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她不停,咬牙继续往前走,战乱里分离的人十有 九,她不要成为那十分之九。
眼前开始发黑,她忽然在人群中见到熟悉的身影,激动地挥手:“月泊!”
松月泊听到声音,迅速朝她跑去。
她冲出人群扑到他怀里,松月泊抱紧她:“别害怕,我们一起走!”
他们避开人群,转而朝街后的小路走去,藏身山林。
清脆的鸟鸣驱散他们内心的不安,松月泊带着南栀行走在山间。
他记得路,再走一座山就到了眉州,那里可以去往安南。
他们走了一整天,南栀已经吃不消,她觉得双眼发黑,头晕目眩,松月泊紧紧握住她的手:“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南栀点头,可意识已经涣散,最终还是撑不下去,她陷入了昏睡。
松月泊脱下外套包裹她,背着她继续往前。
夜幕降临,山路难行,他将南栀放下,找寻树枝点染火堆,他临走时带上了水壶等必需品,正好派上用场。
树枝“哔啵”作响,他借着火光喂南栀喝水。前方的林子里传出声响,他浑身紧绷,紧紧盯着那边。
一个身影钻出来,他拿起旁边的木棍,将南栀护在身后。
试探的声音响起:“月泊?”
他长吁一口气,木棍落地。
宋子儒踉跄地走过来,满面惊喜:“真的是你!”
松月泊笑着往旁边挪,给他让了地方。
“是我,原来你也知道这条小路。”
宋子儒看着他,忽然双眼潮湿。
这样的重逢太过珍贵,他忍不住要落泪,可又觉得不好意思,将头朝旁边扭去,再扭回来时,他已经面色如常。这一次,他看到了南栀,昏睡的南栀。
“南栀……怎么样了?”
松月泊低头看,她蜷缩着身子,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水,嘴唇苍白无血色。
他拥紧了她:“会好的。”
宋子儒不说话,他问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呢?”
松月泊看着他的胳膊笑道:“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宋子儒低头笑,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像醉意朦胧的模样。他们在火堆旁畅谈古今,静候天亮。
火红的朝阳染红了半边天,松月泊露出微笑,他叫醒宋子儒,熄灭火堆。又去旁边的小溪里濡湿帕子,仔细擦拭南栀的脸庞。
她已经不再出汗,可又转而发起了热,松月泊轻轻喊她:“南栀?太阳出来了,睁开眼看一看……”
她蹙眉,没有回答他。
宋子儒摘了一些野果递给松月泊,叫他补充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