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并排躺,在静谧的夜色里随船飘荡。
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两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响了起来,南栀坐起身,无奈的捂着肚子,松月泊伸手道:“拉我一下。”
南栀伸手握住,还没用力他就已经起身,动作太猛烈,胸膛撞上了南栀鼻尖。
她捂着鼻子眼泪汪汪,松月泊急了,忙问她怎么样。
南栀松开手,将眼泪眨回去,埋怨地瞪他一下。
松月泊一时有些无措,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转换话题:“月亮明亮,星星便黯淡了。”
她转头看星星,松月泊又道:“你饿吗?我方才在床舱里好像看到了芋头。”
话题转的太快,南栀还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时,他已经拿着一个网兜走了出来。
盯着看了半响,他迟疑道:“这似乎是线团。”
“……”
空欢喜过后,他们又一同坐在船板上,南栀道:“月泊,唱一首德语歌吧!”
松月泊清清嗓,对她唱了一首德语歌,和缓悠长,随后侧头看她:“你呢?”
南栀眼睛笑成月牙,她开口:“天涯呀~海角~~”
旁边乌篷船里竟然有人跟着唱:“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也不知谁从船舱里翻出了二胡,在一旁拉出了声音。起初就像锯木头,不过很快便跟上了曲调。
哼唱此起彼伏,最终完美汇合在一起,他们唱到“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时,真的忍不住哽咽,不过片刻后,歌声又恢复清亮。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这一群躲过炮火的人,在乌蓬船上合唱《天涯歌女》,这个时候,明月松间照。
中国人,是很浪漫的。
.
夜幕已经散去,南栀被清晨的光亮晃醒,她在船板上睡了一夜,不免有些腰酸背疼,眼睛适应了光亮,她四处看一看,发现船已经飘到了岸边,她伸一个懒腰,轻轻走过船舱,重新走回岸上。
活动了一下脖颈,她顺着湖水漫步。
晴空蓝兮,如上好的锦缎,她漫步到一片芦苇旁,随手折下一枝,顺势坐在旁边的石块上。
不远处的农田里稻谷半人高,有农夫在里面忙碌,空气里不时有□□味,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赶着牛车路过,远处榕树下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太婆,她正在抬手拭泪。
微风贴脸而过,路过一旁的芦苇丛,赶出几只长腿的鹭鸶,它们飞过长空,像上好的宣纸上晕开的墨。
南栀闭上眼,这是人间。
第24章 克制 我还有眼角余光
回到城内的第一时间, 南栀跑回了家中,这里并未怎么受到影响,仿佛真有山神庇佑, 南栀松一口气,返回安南大学。
安南大学受到一点波及,生物系的实验室被炸了个洞, 器材倒是没损失多少, 只是实验室里的几只野雉被烤熟了。
“还好还好, 那些贵重的仪器还在……”张泊如先生来查看了一下, 颇觉庆幸。他刚准备离开,生物系的师生闻讯而来, 有几名学生一见那几只野雉, 当场痛哭出声。
张泊如和围观的学生们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急忙安慰。
“后面山上多的是,改天带上几个农夫去后面帮忙抓!”
“它们往极乐世界去了,享福去了!”这是个信佛的学生。
众人安慰了半响,这几名学生终于止住了哭声。
“这可不是普通的野雉啊, 是我们半年的实验数据啊!”
话刚完,不觉又悲从中来。
这就好比建筑系学子建了半年的模型被炸毁, 中文系写生写了半年的论文被烧光。
大家都感同身受,默默的拍拍他们的肩膀。
张泊如先生走到他们身边, 安慰道:“不着急不着急, 重来便是!”
一名学生眼泪又出来了:“太难了啊!”
这个时候, 不知是谁突然来了一句:“这野雉的肉真香啊……””
众人情不自禁吸了一口气, 频频点头:“对,真是特别香!”
生物系的学生擦擦眼泪,走过去将野雉从火堆里扒拉出来, 忍不住道:“真他娘的香!”
张泊如先生笑了,也走过去拍拍他们的肩膀道:“走,把这几只野雉拿着,我请你们几个下馆子!”
人群惊羡。
劫后余生,是该下一顿馆子,这是江止善教授的名言。
这一天下午,他在明月阁订了几个包间,邀请上次的一行人用晚饭。
明月阁的羊肉汤极为有名。
起初羊肉在安南不大受欢迎,因有膻味,为人不喜。
后来街上有了一家卖羊肉的小摊,专卖羊肉汤,汤汁乳白,羊肉嫩而不柴,毫无膻味,蘸韭菜花绝妙。
这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只赚辛苦钱,赚钱赚的慢,每天清晨挑着担子到路边,傍晚了收摊回家,日复一日,辛苦万分。
后来名气起来了,他们租了个铺面,还是专卖羊肉汤,取了个名字,叫“明月馆”。
生意本该越来越好的,但有一次城内开火,官兵沿途砸烧,“明月馆”到最后只剩下了个门框。
这一家子重头再来,几年后开了一家“明月堂”,是从前店面的两倍大。后来又遇上了一场饥荒,草根都吃不上,更何况是羊肉。“明月堂”最终倒闭,男主人也中风卧病在床。
大家都很惋惜,从今以后,应当再也吃不上那样美味的羊肉汤了。
但几个月后,女主人挑着担子重新出现在路边,到现在,已经开成了两层楼的“明月阁”。
顽强到令人害怕。
有一个教授说,“明月阁”就是一种活着的精神。
什么精神?
生生不息。
中国人的生生不息。
.
南栀随着江止善到了明月阁。这是一栋气派的建筑,门上是精致的黑色雕花,一楼是吃烤羊肉的地方,此时生意正好,店小倌穿着背心,搭一条白色毛巾跑来跑去,脸上不见一丝不耐烦,这是老板的儿子。
二楼是吃羊肉汤,吃羊肉火锅的地方,干净雅致,摆了很多绿植。
老板坐在柜台前,一边脸不能动,另一边脸上挂着笑容,他穿一袭灰色长衫,手里拿着算盘,旁边放着一些账本子。
热情的招呼:“先生现来的还是订了位子?”
“订了几个包厢。”
“诶好,往右边走,紧邻着的三间就是。”
“多谢。”
门打开,江止善让南栀坐在里面等,自己跑出去点菜。
菜点好了,人也陆续到了,学生们两间,老师们一间,这样彼此不拘束,乐得自在。
南栀正在倒茶,回过身时见门外探进了个头,她笑一笑,松月泊也笑,径直推门进来。他身后又接着来了一些学生,各自落座。
南栀恰恰就坐在松月泊身边。
一碗茶的功夫,菜已经上来了,是一盆羊肉汤,周边还有辣椒油与韭菜花酱,可按需添加。
羊肉汤是老板娘亲手做的,味道品质几十年不变。
汤一上来,众人争相去舀,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南栀惊讶,她一勺也没有舀到,有些尴尬的将勺子放下。
下一盘菜上来,南栀没有立刻伸筷,而是先喝了口茶,等她放下茶杯时,面前的盘子里多了一块手把羊肉,她偏头,见松月泊倒拿着筷子,对他感激一笑。
每次她刚吃完,盘子里便会出现食物,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每一次都刚刚好。女孩子的饭量要小一些,她吃饱后,面前盘子里还余一块羊肉,正打算硬吃下去,松月泊已经将自己的空盘与南栀的盘子交换。
他这些动作,并没有特别显眼,也少有人发现,大家都忙着说笑聊天,松月泊也在跟别人聊天说笑。
南栀很疑惑,他怎么会注意到自己的窘状?明明一直都在与学生们聊天。
因为松月泊,他还有眼角余光。
.
饭食罢,一群人打算散步回去。
夏季的夜晚很舒服,空气里有花香,晚上的风也凉爽,这个时候慢悠悠的走回去,非常舒服。
路过片郊,见到许多小洋楼,这里往常都是灯火通明,如今却大部分漆黑,连路灯也灭了许多。
有人疑惑的问一句:“没人住了吗?”
有一些行人在散步,闻言回答道:“搬走了,还是连夜搬的!都是些贪生怕死的人,不是去南洋,就是去香港,还有的去了美国法国!”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他们还是慢悠悠前行,偶尔人群发出一两声大笑。
南栀听着他们聊天,脸上也挂着微笑。
今晚的月光算不上明朗,路过树荫时脚下的路有些看不见,松月泊下意识拉住了南栀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等走到灯火阑珊处,再慢慢放开。
有些路,她可以一个人走。
不知不觉回到了校内,他们先将女生送回宿舍楼,在宿舍楼前,江止善对松月泊道:“月泊,你送南栀回去。”
“嗯,好。”
他们挥手告别,两人踩着地上婆娑的影子往流云楼走。
到门口时,南栀道:“我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松月泊点头。
南栀往前走,回了一下头,见松月泊还站在原地,疑惑的偏了下头。周边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
松月泊笑了笑,走到她身旁,手伸出来放到她背后,却在一瞬间停住动作,手指蜷起放到她肩上,轻声道:“进去吧,看着你进去我再走。”
“好。”
南栀挥挥手,朝屋内走去,松月泊就这样注视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