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人善心美,才高八斗,勤俭治家,品性温良,最关键是,你同我阿哥当年——嗯,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的审美取向,爱情向往,简直是百分百匹配。简称,绝配。”
“……”
“做我阿嫂,怎样?”
阿静的深沉变作沉痛:“顺带等你回内地,还能把我哥也带走。他在这边真是好似死神,长得那么帅,又不笑,鬼样个,吓我半死。”
“在你之前,我已折戟了五个准阿嫂,七个老同学,九个师姐,个个不满意。再找下去,大概等我嫁出去,他也没消息吧?——话说,他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恐女——咳咳,不对。唉,总之,他再不找女友,别说我阿婆,连我都要怀疑他是基佬啦。”
“……”
艾卿听得全程默然。
心说你都知道还问?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但见对面少女当真满面愁容,泫然欲泣,十足的年轻戏精。为免打击她“寻嫂信心”,到最后,亦只又淡定地扶了扶眼镜。
顺带探手摸向她额头,察觉体温正常,没发烧。
这才放心地重新埋头于档案堆中。
“不如换换帮他找个男的,”她最后说,“别祸害女同胞了。”
话音刚落。
咖啡店门口,两名情意正浓相依偎的少年情侣,忽地去而复返。
两人互相为对方拍打着衣服上的水渍,转头,又甜蜜地靠在一起,随即从里间的门回到图书馆主馆一楼:在港大,许多教学楼与图书馆交连,内部互通,若不是急着要走,在馆内耗耗时间也并无不妥。
艾卿见状,若有所感地看向窗外:
果不其然。
这个天气,头先还是毛毛细雨,到这会儿,竟有了乌云蔽天、大雨将至的兆头了。
好消息是,她还能坐在这等上一阵,倒不急着马上走;
坏消息是,如果雨越下越大总不停——她没带伞,又不是港大的学生,也是不能真在这等到入夜的。
阿静见状,忙又拍拍她手。
“卿卿姐,”看出她眉头微蹙,似有考虑。小女孩顿时满脸期待地给出建议,“要不今天坐我家车走吧?”
“……你家车?”
艾卿愣了下,“平时你不都图方便,住在附近公寓?”
“但今天周末嘛,家里人都催着回去——所以有人来接我啦。”
“不会就是你那个哥吧?”
“是啊!”
阿静笑道:“家里现在跟我同辈的就只剩下他,他不来谁来?”
艾卿沉默。心说也有道理,同辈之间也方便交流,不由点点头——
却不知怎的。
怎么总感觉这情景似曾相识?
她心里莫名犯怵。
脑子一抽,突然又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阿静,你姓林,对吧?”
“林逾静,林逾静。”
“那你表哥——”
“诶?等等啊卿卿姐。”
阿静没听完她问什么。
手机铃声却赶巧似的在这时响起。上头备注明晃晃写着外婆,耽误不得。
她只得先行摸过手机、站起身来,又向艾卿指指不远处,“我先去接个电话。”
艾卿:“……”
结果这电话就无声息地打了快半小时。
等到她回来时,艾卿已又埋头于档案中。
思来想去,反而觉得自己是想太多,问太多更难得收场,见小姑娘还热心追问起自己刚才没说完的是什么,心虚得很,倒只摇摇头,说没什么了。
人只要一忙起来,时间便过得飞快。
这天傍晚,到日暮西山时,雨仍没停。
艾卿怕越拖雨越大,索性也不再挣扎,收拾好东西便跟着阿静后头,两人从图书馆出发,一路沿校内建筑内部钻来钻去,最后只一小段路冒雨,赶到校门口。
果然,四下一看,已有一辆颇扎眼的银色宾利停在不远处。
艾卿早从Dr.古那听说林逾静父母身价不菲,对她的家世早有预期。心想宾利衬她,相比唐进余过往那种豪车遍地走的架势,甚至显得低调不少,倒也没什——
没什么。
她仔细,认真,同时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车里出来的人。忽然从包里翻出来个蓝口罩戴上。又抓了抓被风吹得凌乱的刘海。
阿静眼角余光瞥见她动作,正向人挥手的动作不由停住。
又疑惑地扭过头来。问:“卿卿姐,怎么突然戴口罩?”
艾卿道:“疫情防控,随时随地不能放松。”
“……”
阿静歪了歪头。
大概在想内地防控果然一流,又或者不想让艾卿“落单”。于是自己也有样学样,戴了个口罩。等到自家表哥拿伞走到近前,又再度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你可真金贵!”
她不忘吐槽他:“二哥,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自己撑伞,要人帮你!羞不羞啊。”
“我手受伤,你不知道?”
对面话音淡淡。
看也不看她旁边平白多出来的一人,只从助理手中接来一把新伞,丢给阿静,又毫不客气道:“但你四肢健全,可以自己撑。大小姐。”
“嘁——”
阿静向他做鬼脸。
顺手把手中伞递给艾卿,却也没真生气。
倒是手摆摆,有意就坡下驴:“得啦得啦,不过还有冇第二把?我今天有朋友的。借你车送她回家啦!”
“……你又没说。”
他顿了顿。
又道:“等下让姜越送我先进车,他再转头来接你。”
“也不是不行……”
阿静点点头。
说着,下意识提了提背上单肩背包——却也就是这么一提的功夫,她猛然脸色一变,忙把那包扒拉到胸前,里里外外翻找一通。
半晌,终是哭丧着脸看向表哥,又哀道:“完了!我的牛津词典忘记拿了!”
唐进余有些无奈:“牛津词典,不会有人拿。”
“那上头签了我班上所有人的名呢!”
“……”
“不说了,我去找下先——卿卿姐,你也等我一下——一定要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艾卿:“……”
艾卿其实都没听太清楚她说什么。
人这时候都是僵硬的。
只觉得,如果说她人生中,此刻想得到的,最后悔的事中第一件,是答应了林逾静今夜一起回家。那么第二件,应当就是临走的时候没有提醒同样丢三落四的小女孩,最后再检查一下自己的背包。
嘈乱的脚步声远远而去。
她低着头,叹了口气,忽觉得口罩下的空气,竟一时间憋闷得——叫人难以呼吸了。
*
你相信孽缘吗?
尽管你拐着弯,躲着墙角,把自己缩到最小,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它仍旧可以拐弯抹角、钻进墙角、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你。孽缘和缘分,明明只差一个字,但前者是孽,后者是情,或许就差在一个“缠”字而已。
所以,数遍史书三千册,听过别人有缘无分,却没听过孽缘有始无终。总要勉强出来一个结果。
艾卿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恍惚真变成了一个哲学家。
就在她抬头的这一瞬间。
她问自己什么是孽?
或许千般阻挠,万般障碍,依旧不信无缘,便成了孽。不信便是孽。
*
日落西沉,雨滂沱,沿着檐尖往下坠。
他眉目疏冷,向她微微颌首。
连“好久不见”、“最近好吗”这样的客套话都省略不必说。
他的视线只在她脸上定了一瞬,又挪开,恰如她也只是任由自己视线在他脸上飘过,瞥了眼他额头上隐隐的红痕。比之那日看到的照片,瞧着已淡去不少,只右手上还缠着纱布。
至于旁边为他撑伞的人——此时认真一看,才发现是过去见过的。那位叫姜越的特助。
对方注意到她的眼神,礼貌地回以一笑。她也笑。笑完之后,视线又落定在地上的水洼。不挪了。
似乎连看积水成洼也比看他有趣。
半晌,只有沉默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