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正顾影自怜,见状伸手去抓:“小妹妹,你勿要跑!”
已经跑开,听见身后有什么落地的声音,桃李忍不住回头去看,是女人原本抱在怀中的蜡烛包,蜡烛包里,白胖的塑料娃娃面朝着她,冲她诡异的微笑。
如果真的把人领到了那条偏僻的小弄堂内,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那人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那人真的只是想让她领路而已。可遇到过那么多搭讪的坏人,没有哪一次使她像今天这样恐怖,这一次是真的把她给吓到了。恐惧到极点,连哭都忘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逃,远远逃走。
桃李没了命似的向前狂奔,一口气狂奔到家门口。幸运的是家里有人,有一点光亮从二楼窗口透出来,是姆妈在做饭。
桃李大叫一声“姆妈”,张口就哭了出来。嘴巴咧了老大,脚步却没停,继续往里面冲。天已经完全黑透,二楼厨房窗户透出的那点光亮照不到一楼门口,没避开堆放在门口的一堆砖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倒地时,她下意识伸手去撑,结果就听见自己的手臂骨头发出一声脆响,类似干硬的木材被折断的声音。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跟姆妈讲:“我骨头疼,头也痛,明天你帮我跟老师请下假好不好?”
姆妈两根眉毛竖起来:“想逃课?寻死是不是?功课跟不上,看我打不死你!”
早晨,她爬起来,用一只手刷牙洗脸,吃完饭,走到门口时,实在吃不消,又讲:“姆妈,我胳膊真的疼。”
姆妈随手抄起旁边扫帚,往腿上劈头盖脸抽下去,抽完,问:“还疼吗?”
她护着手臂,眼泪汪汪说:“不疼了。”
“那去吧!”
默默走到门口,在昨晚绊倒她的砖石堆上坐了坐,假装忘记自己手臂受伤的事情,努力半天,仍然忘不掉。终于还是回头说:“姆妈,我的胳膊断了。”
她妈急着去铜川路水产市场拿货,去晚了,都是人家挑剩的歪瓜裂枣,卖相不好,还有损伤。心急火燎的伸手在她手臂上摸了摸:“哪有的事!哪里撞了个包,也想来骗我!”戳她的额头骂,“才几岁,就撒谎!”
“姆妈……”
“快去!再不去要迟到了,老师又要讲话了!”
她爸早上四点多就出了门,几单客人已经拉好,碰巧一趟长差到火车站,就顺便回家来倒热水,碰见桃李一边走路一边哭,便喊住她,叫她上车,把她送去了学校。放学时,再去把她接回家。耽误了生意,被老婆好一通骂。
吃完夜饭,桃李点上蜡烛去门口写作业。已到了十二月份,天很冷。为了省电,房间里就一个昏黄的小灯泡,空间太大,四周照不亮,反而把堆放在角落的杂物映得影影绰绰,看着像人又像鬼。偶尔一只硕大的老鼠突然从黑暗里面窜出来,,能把人吓得心脏停跳。所以她喜欢到门口去坐着,风虽然冷,但可以看看星星,看看远处人家的灯火。
她爸在旁边听了半天收音机,看她收了作业,从口袋里悄悄掏出两条果丹皮给她。爸爸爱抽烟,嗜甜食,虽然收入捏了老婆手里,他做差头生意收现金的,不愁,口袋里总能掏出些什么来。
父女俩随意说了几句闲话,爸爸问:“你们学校上周体检的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都还好吧。”
“嗯,都还好。”想了想,又说,“就是视力下降了一点。”
“这么小,就近视了?”
桃李回头看向昏暗房间,没出声。
爸爸说:“你就是学习太用功了。差不多就行了,不用这么拼。大学能上么最好,不能上爸爸也不逼你。有街道在,出来总会有工作的,无非钱少点。”
桃李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爸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我的气。”
“什么事?”
“爸爸,我是领养的孩子吗?”
她爸失笑:“别胡说,叫你妈听见了又要生气骂人。”
“你告诉我实话,我不会丢下你们去找亲生父母的。”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叹气,说:“你姆妈不是后娘,她不是坏人,她就是这么个脾气性格,让让她就好了,她人很可怜的,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垂头不语,听爸爸继续讲:“你姆妈从小就不容易,你外婆只喜欢小舅舅,把几个女儿当成佣人使唤的,你妈嘴巴不会说话,事情做得最多,却最不讨她喜欢。该正经读书的时候又遇上文-革,初中都没上完。后来兴起上山下乡,为了使你小舅舅和其他阿姨留在上海,她被你外婆劝去了黑龙江。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背井离乡,在黑龙江农场种了整整八年洋山芋。其实在第六年的时候有一个回上海的名额,已经定下是她了,最后关头被同屋的室友悄悄找人给顶掉了,生生又熬了两年多。
“八年后,终于回了上海,却没受到家里人欢迎,感谢更谈不上,反而被兄弟姐妹跟防贼一样提防着,怕她抢家里房子的份额,直到签下保证书,按了手印,保证父母百年之后她决不要家里一针一线一分钱,他们这才同意把她户口落进来。她这半辈子,一直被人家欺负,过得苦透苦透,所以性格才会扭曲,变成现在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有沪语,不明白可以提问么么哒。
第6章
桃李回头看蹲在门内吭哧吭哧搓衣服的姆妈。自从记事以来,从没有过被姆妈抱在怀里的记忆,甚至于连牵手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书上常看到母爱如山,如水母爱等词语,到底怎么个如山如水法,她毫无概念,因为几乎没有感受过母爱这个东西的存在。爱这个字眼,对于她,对于母女俩来说,都有点奢侈了。
她现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在学校里活动量又大,总是饿,吃饭时菜夹的多点,便要被打筷子,说她嘴巴太馋,出去要被人家笑话没家教的。姆妈便是以这种办法来羞辱她,以抑制她的食欲,来达到节省伙食费的目的。
家里吃的好,伙食费太多所以才要节省吗,并不是。姆妈买菜,都是等到菜场快关门时的折价货,最好人家是人家摊主丢了不要的,如果能让她捡回来不要钱的菜,心情会连着好上几天。偶尔烧一顿她手里卖不掉的鱼或虾,都叫男人和女儿数着吃,多一筷子都不要想,哪怕已经夹到筷子上了,也会被她打回到盘碗里去。
姆妈对父女俩如此,可也没有对自己更好一点,她对自己那才叫真正的严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现代苦行僧了,她给老公孩子吃青菜豆腐,自己就吃上顿剩下的青菜豆腐;她削水果给桃李吃,自己则等着啃果核上没有啃净的果肉。父女俩偶尔还有一身新衣可穿,她自己的衣服却都是同人家讨来的。外婆一个不要的旧包包,已经丢到垃圾桶里去了,却被她捡出来,剥去外面一层人造革,继续背。
姆妈所做的这些,除却本身缺乏安全感,需要拼命存钱才能安心以外,还有一个,她要帮哥嫂养侄子,这是本地乡下人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
桃李用左手写作业,她爸问了几句,过来查看了下她的手臂,最后安慰她说:“没事的,就是碰出来的乌青块,不要紧。爸爸小时候也经常这样,睡一觉起来就好了,明天爸爸再送你去上学。”
睡一觉起来,桃李的手臂非但没好,疼痛反而更加剧烈,一旦动这条胳膊,都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音,被爸爸送到学校,一整天都坐在位子上,都听不进老师讲了些什么,因为过于疼痛,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这条手臂上了。
到晚上,仍旧疼,无法正常入眠,眯一会儿便要被疼醒,醒来半天,再继续迷糊着睡去。夜里反复了几次,动静被爸爸听见,早上的时候,他过来查看。
她终于忍不住了,拉着爸爸的手,哭着求他:“爸爸,你去和姆妈说,我真的受不了了。你看我的胳膊,骨头都变形了。你们带我去医院看一看,好不好,好不好?”
终于在骨头断掉的第三天,她被送到了街道医院。医生撩起衣袖,上手一碰,不禁一口凉气倒吸了进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现在才送来?”
姆妈被医生脸色吓到,问道:“哪能了?哪能了?”
医生没时间同她啰嗦:“什么哪能了?骨折了!”
桃李爸赶紧递香烟上去,赔笑道:“个么就麻烦医生了,赶紧给孩子拍片子上石膏。”
医生推开他的香烟,讲:“我们这里拍不了片子,你们去中心医院。我给你打个电话过去,到那里直接排队挂号,片子当天就可以拍。”
到中心医院,又被医生批评了一顿:“再晚一天过来,小人的胳膊就要落下一辈子的残疾了!”
夫妻俩在外面都是很要面子的人,被两个医生连续一说,搞得好像故意不送似的,桃李妈面子上有点下不来,嘀咕道:“我怎么晓得这么多啦。我身上一点小伤小疼自己都会好的,实在不行,吃点药也就扛过去了。我哪能晓得伊是骨折啦……”
医生很忙,不和她多话,直接开单子拍片子,给她安排住院。桃李妈一看费用,当场吓一大跳,心疼死了,商量着问:“医生,我们不住院行不行呢,推拿推拿,打上石膏,回家休养应该也能养好的呀。要是学习耽误了可怎么办呀!”
医生生气讲:“想不耽误学习,就赶紧把骨头治好。你女儿身体重要还是钱重要,你自己选择,不要来问我!”
医生每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这种人见多了,眼睛一抬,就把这妇女肚子里的小心思给扫描得一清二楚,对她说话就很不客气,跟刀子似的扎心。
桃李妈:“如果开点药回家休养也能——”
医生发火了,一拍桌子:“闲话不要多,去缴费住院!”
桃李终于还是住上院了。当天床位紧张,本来是要回去等通知,有床位再过来的。但医生比他们一家还要急,上下打招呼,给她临时加了一个床位出来,而且把她的手术插队安排在了次日一大早。
桃李住院动手术的费用,男人耽误整整一天没能出去做生意的损失。桃李妈简直不能想,一想起来,嘴巴嘀咕个不停。桃李爸受不了她的啰唣,但是外面吵架太丢脸,只好一遍遍安慰她:“我刚刚外面抽烟,隔壁病床家属正在外面商量送医生红包的事情,我们医院里熟人一个没有,人家医生照样给我们一路绿灯,王丽芬,我们赚了!”
大概因为桃李人小的缘故,医生一路绿灯给她安排做了复位手术,术后又叫手下的实习小医生过来问她功课上有没有不懂的地方,告诉她说,这里读书好的小医生多得是,有问题尽管问,所以不必担心功课,安心养伤就是。
所以后来的很多年里,即便看了很多医院医生的负面新闻,但桃李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的医生,大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医院住了几天,终于回到家里。桃李妈开始同男人商量换家里的灯泡。其实这两口子本身对生活品质都没什么追求,他俩的口头禅就是:马马虎虎得了,差不多就行了。
大门口堆放着废弃的砖石等建筑材料,出入不方便,花个半天时间清除掉就是,但是他们不,他们就绕着走;厨房窗户玻璃碎了,寒冬腊月,西北风吹进来,鼻涕止也止不住,换一块新玻璃就好的事情,但他们不换,宁愿裹成熊进去烧菜;马桶扳手坏了,不修,马桶用好,捋起袖子,掀开水箱盖,手伸进去,拎起放水的水塞,马桶冲好,再摸索着把水塞放回原位就行,手还能顺便在水箱里过一过呢。
他们家就是,没有生活,只有生存。
而这次桃李因为天黑摔断胳膊,一个复位手术的费用,省十年的电费都不一定够。桃李妈觉得老天就是和自己过不去,气,悔,恨,十万分难受。一时想不开,自暴自弃起来,抱着把家败光拉倒的想法,开箱取钱,一把钞票丢过去,命令男人去把灯泡换了,很早就想要却一直舍不得买的电视机也给买了。
桃李爸恐怕老婆反悔,差头开得飞快,半天时间就把这两件事情给办妥了。14寸的黑白电视机安置好,电视屏幕开始闪雪花时,桃李赶忙跑到电视机跟前去坐着,一脸虔诚地看着屏幕。
先是津津有味地看了十分钟的《古典吉他技巧与表现》,再认真看了一会儿《人口与计划生育》。趁电视广告的时间,桃李妈赶紧去上洗手间,接下来是一个学日语的节目,叫做《星期日日语》。
主持人一开讲,桃李妈赶紧系着裤带从洗手间跑出来,同男人讲:“我前天回娘家,在七浦路碰到邻居癞痢头阿哥,伊从日本带了几十万钞票回来,大宁的房子买了两套,又去七浦路考察商铺,娘额冬菜,伊这趟真是发了大财了!”
桃李爸听的不无艳羡:“真的假的?日本洗碗就这么赚钱?怪不得要留在那里当黑户!”
“什么洗碗刷锅,你听他瞎讲八讲,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在日本是背死人的,背尸工!”
这边两个听众同时一哆嗦,桃李爸开口讲:“可别胡说,这世界上哪有这个工作?听都没听说过!”
“连这个都没听说过,还好意思整天说我头发长见识短!”桃李妈神秘兮兮讲,“告诉你,日本就有。他们那里地方小,老百姓住的都是高楼,居民如果死在自己家里,就需要找人把尸体背下来。为什么呢?因为走电梯活人忌讳呀。你运过死尸了,那电梯谁还敢再去乘?所以死人只能趁无人时悄悄走楼梯运下来,不能惊扰到楼里居民。背死尸下楼这个事情,人家殡仪馆的人是不愿意做的,十几二十层高的高楼,谁有这个力气?就算有,谁又愿意?这个时候就需要花钱雇人来背了。他们日本人很坏的,自己不做这个工作,就雇佣瘌痢头这样的人去做。这活儿不是天天有,得看运气,但是背一趟,够别人洗碗洗一个月。”
父女俩听的目瞪口呆,浑身恶寒。桃李妈讲着讲着,愈加羡慕,面目渐渐变形:“有的楼太高,一口气下不去,当中要休息,瘌痢头阿哥就会使坏心眼,把尸体竖在墙上休息的时候,故意叫人家居民看见。人家又害怕又晦气,只好破财消灾,塞钱给他,叫他赶紧离开。这又是一笔收入。”
桃李爸不停念阿弥陀佛,讲:“瞎三话四,哈七搭八!”
当天晚上,桃李妈跑进跑出,整治了几个小菜,有荤有素,又拿了瓶黄酒出来,为男人殷勤倒上,左右瞧了瞧,低声说:“哎,我明天就回娘家找癞痢头阿哥,送点礼,塞点钱,让他下趟把你也带去。我这个阿妹的面子他不能不给,有钱大家一起赚。”
“咄!”
第7章
桃李在家里休息了一阵子,骨头养得七七八八,终于要去上学了。
她胳膊吊在胸前,单手拎着书包走路上学去,她爸看着,总觉得小人孤单单走在路上的身影太可怜,便每天抽空接送她上学。但是一辆差头两人轮着开,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而且早晚两趟,对差头生意也有影响。桃李妈仍然不想出早五毛晚五毛的公交车费,便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出来,瞧了眼老黄历,诸事大吉,同桃李讲:“明天转学吧。”
桃李不愿意,拎过来往死里揍一顿,再问,果然就愿意了。
桃李是班级里的学习委员,她成绩好,性格更好,内秀,听话,老师及班上同学,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听说她转学,老师们都惋惜不已,听说将要入读的学校后,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天打雷劈来形容,搞到最后,连校长都惊动了,大家纷纷挽留,奈何桃李妈就不松口。她去意已决,谁劝都不中用。
老师们讲的那些桃李妈才不信,她认为桃李学习成绩好都是自己打出来的,作业没准时做完,拉过来打一顿。考试没有考进前三名,拉过来打一顿。作业本上出现了一个“良”,拉过来打一顿。打着打着,打出了今天这个成绩,所以也无所谓去哪里,只要打,就不愁这孩子的成绩。
桃李和同学们道别时,大家都很难过,唯独平时和她颇能说到一起去的同桌小胖子很平静,同她说:“我们本来就没办法一起读到小学毕业的,我要回苏州,你也要搬走,现在只是把分开的日子提前了而已。”
小胖子姓贝,是苏州吴江人,爸爸工作调动到上海,他也跟来读书,其家境优渥,人也聪明,从小就被送去学琴棋书画,本该是翩翩佳公子那一挂的,就是营养太好,长得白白胖胖,身上不仅没贵公子应该有的清愁婉约,看着反而喜气洋洋的。几个年长的老师特别喜欢他,总是亲昵地喊他为小胖子。小胖子年龄和桃李一般大,是个妙人,经常有妙言妙语。他爸妈都在政府部门任职,可能家中耳濡目染,点评起时事来,往往一针见血。
桃李家拆迁时他就预测到了:“我们快要做不成同桌了。”
桃李问他为什么,他在本子上画了一张大致的地图出来,在桃李旧家与新家各画了一个圈:“你家从内环一下子跑到外环去了,搬到那里后,再跑回来上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时间成本太大。”
由此讨论起拆迁的事情来,他帮她分析说:“你新家那边地段不行,周围很多工厂和农田,是工人聚集地,虽然地方搬了,但是邻居还是那些人。”言下之意就是新家环境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此前桃李对搬家一事也充满了期待,突然被他泼冷水,颇为孩子气地讲:“怕什么啦,我爸妈说以后彭浦的房子住旧了,还会有拆迁的。”
他听了,忍不住说:“你们这次从内环搬到外环,再有一次动迁,就要去郊区了。”
“……”
也就是从他这里,桃李明白了拆迁背后的现实,那个圆圈当中的“拆”字所隐含的意义。
桃李无语,他便以自己一贯的说话方式安慰了她一句:“当然,你们也可以重新买回来。”
姆妈在老师办公室办手续,桃李也在教室里把课桌收拾好了,想要留个纪念品给要好的几个同学,奈何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最后只是和大家握了手。拎着书包走时,终于还是哭了。
小胖子说:“我长大后会去国外学医,然后回上海做医生,你总归会来看病的,所以我们会再见面的。”
桃李的新学校隔壁有家延续了百年的菜场,因而小学也被戏称为菜场小学。说起学校大名无人知晓,但一提菜场小学,大家便都讲:“哦,那个混混学校啊。”
这所混混学校吸收了火车站北广场一带所有早餐摊头、假烟卖铺、黑车司机、发廊女、旅馆老板家的孩子,在向社会输出混混流氓这一方面,同隔壁菜场一样,也有着悠久的历史,且成绩斐然。这里学生的强项是翻墙逃课打群架,特色是抽烟喝酒谈恋爱。每到放学时,一群高年级的大混混站在校门口等着向小混混们收保护费的热闹情形更是一大奇景。
学校风评实在不怎么样,但怎么说呢,路近,一公里不到的距离,省了每天一块钱的公交车费,这点就很好,桃李妈感觉,值了。
桃李因为是区重点小学过来的,连考试测验都没做,被直接送进了优生班。优生班也不缺混混,但数量相对少点,而且稍微好管点,就算是混混,也是智商在线的混混。差生班的那些没法提,是又混又笨。
转学第一天,跟随一位任课女老师往教室去时,桃李在走廊里偶遇了一个熟人。说是熟人,其实仅见过一面,又恰巧记得他的面孔罢了,当时连话都没说上,只记得他被唤作“少爷”。认出他时,不觉讶然。
女老师在走廊里抓住一个另外一个老师说话,耽误了一会儿,桃李就在后面等着,他恰巧就是这个时候混在一群男生中间从楼梯口上来,经过身边时,被女老师喊住,女老师连名带姓喊他“李上言”。把他叫到面前来,替他整了整圆领毛衣内的衬衫领口,对他左右端详,满意了,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嘱咐:“快进教室去吧。”
桃李站在女老师身后看他,他今天没戴帽子,果然是自来卷,头发留的很长,一头蓬松卷毛乱乱地搭在额头上,看着是乱,但也挺好看。他皮肤比她白多了,搭配饱满的红唇,就是一个逐渐褪去稚气、面目清秀的神气少年。看老师对他自然而又亲昵的态度,想来应该是受欢迎的那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