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大吃一惊:“你没缴费?那你……”
他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忽然发现周野正冷冷盯着他,他一惊,又将话咽了回去。
夏鸢没说昨天她把黄毛给打了,只问大叔:“大叔,你在这儿的时间长,肯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对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规律,下次我也好提前做准备,他们要来我就走,像您昨天那样。”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叔却忽然眼神闪烁地别开眼去,摆弄着自己摊子上的袜子:“嗐,他们那种人,爱什么时候来,难不成还能先给我们打声招呼?哪有什么规律的嘛。”
夏鸢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周野,他像是没听见他们说话,头都没抬。
夏鸢又回过头去问:“可您昨天不是还提醒过我,让我早点回家别惹麻烦吗?”
大叔一梗,解释说:“我是说,晚上可能还得下雨,让你早点回去,免得收摊碰上大雨了麻烦。”
“是这样啊。”
大叔这样解释倒也说得通。
但夏鸢感觉大叔今天说话吞吞吐吐的,她看着大叔脸上的神情,他却似乎是有意躲她,将脸侧到了一边。
夏鸢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再追问什么,转回头继续清理东西。
不想一转眼,周野正直勾勾盯着她。
夏鸢一愣。
周野听着她和那人对话,一时不知道是说她单纯还是蠢。
人家摆明了不愿意说实话,她还傻兮兮地追问。
夏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地抱起了手臂:“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呵,对别人毫无疑心,到他这就满是防备。
周野翻了个白眼,手里的头花往地摊上一扔,没好气道:“我看你什么时候被自己笨死。”
夏鸢:“?”
-
帮着夏鸢将摊子支出来,周野便在天桥上晃悠。
晃着晃着就不见了人影。
夏鸢刚还看见他在桥尾那头和人说话呢,过来个人询价,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周野就没影了。
奇怪。
他刚才说什么笨死?
夏鸢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今天的生意也还不错,不到九点,摊子上的东西就都卖得七七八八了,背包里还剩一点,也不多了。
夏鸢正想把剩下的都拿出来,周野突然回来了。
夏鸢还以为来了客人,抬头一看,却是周野。
他不知从哪里晃回来的,神情淡淡的,眼角带着些倦意。
“收摊了。”
夏鸢顿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蹲下来帮她收拾东西了。
隔壁买袜子的大叔见他们这就要走,有些意外,“今儿还早哩。”
周野默默做事,不与他搭话。
夏鸢看眼周野的表情,找了个理由说:“啊,今天差不多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就回家了。”
说完话,大叔没瞧着夏鸢,却一直瞧着周野。
再转回眼时,欲言又止的。
夏鸢感觉他是有话要说,但还不等她问,周野已经拉着她的手腕大步下了桥。“走了。”
-
天桥下边不远有家砂锅煲味道极佳,夏鸢随口一说要吃饭,周野便带着她过来了。
已经不是吃饭的点了,店里就他们两个人,头顶的绿色风扇没命地转着,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老板将后厨搬到了店门口,炉子上的两口砂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周野让先上了两瓶饮料,老板让他们自己撬瓶盖。
夏鸢撬不开,周野一把抢过来,嘴里念她:“没用。”
夏鸢讪笑,说了声谢谢。
接过来饮料,她偷偷地在心里想,周野好像生气了。
可他为什么生气呢。
难道还是因为她骗他今天不出摊的事?
一直到砂锅煲上桌,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汤煲,夏鸢主动说:“这顿我请。”
谁晓得周野掀起眼帘,理直气壮地:“那不然呢。”
夏鸢一梗。
砂锅煲刚做好,烫极了,周野拌了拌,将碗推开在一边晾凉。
夏鸢见状也没有动筷子,她小心翼翼看着周野的神情,问他:“你生气啦?”
周野散漫地挑眉:“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夏鸢猜测着,“是因为今天太累了吗?”
张婶说他今天回去照顾爷爷,想来应该是很辛苦的。她就说不让他出来陪自己摆摊的。
周野见她眉眼垂下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戳了戳夏鸢的额头,忽然伸出两个手指比了个耶,然后反过来,抵住自己的嘴角,往上一撑。
“这样行了吧。”
夏鸢一怔。
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她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但又不敢真的笑出来。
周野见她要笑不笑的傻瓜样,无奈撇嘴:“行了行了,要笑就笑,憋成这样,怪傻的。”
夏鸢闻言,抿唇说:“我没笑。”
“睁眼说瞎话。”周野撑着下颌,斜着眼睛看她,“跟你说了骗人不是好小孩,你都跟哪学的。”
见他又要生气,夏鸢忙坦诚道:“我没有。我是……怕你生气。”
“怕我?”说到怕这个字,周野就气不打一处来,“豺狼虎豹你不怕,倒是怕起我来了。”
“我告诉你,你以后离那卖袜子的远点,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鸢一愣,不晓得怎么说到旁人头上去了。
“你昨儿说他提醒你早点回家,那我问你,他怎么不干脆明了地跟你把话说开,告诉你晚上有人上门讨债?”周野问。
夏鸢眼里满是迷茫,“他昨天说的麻烦是怕下雨……”
“你信啊?”周野真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了,小孩儿平时看起来挺机灵,一到关键时候就犯傻。
“我都打听过了,那帮人是这块的地头蛇,专门不干好事。天桥上摆摊的,就没一个没被他们勒索过保护费。少则一两百,多则五六百。一个月最起码交一回。听清楚,是最起码,一回。”
周野见她目光呆滞,继续说:“你自己算算,你摆多久摊够交一次保护费。”
夏鸢完全没想到他晃不见的那段时间就是在打听这个事情,更没想到那群人竟然这么心黑。
摊贩们之所以出来摆摊,没有哪一个不是为生活所迫,要还有钱交所谓的保护费,他们早就不用出来辛苦了。
“可、可大叔没跟我说……”
“他凭什么跟你说,凭你长得漂亮,还是凭你一看就是好欺负的?”周野打断她。
周野和夏鸢不一样,他很早就出来做事,与他打过交道的那些人里,无论生意做得大还是小,无一不是将自己摆在第一位的。
自私是人的天性,没有例外。
夏鸢愣了好半晌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大叔是故意……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夏鸢皱紧眉头,满眼费解:“我生意好的时候,大叔的生意也没差过,他还说要跟我合作的。”
对于夏鸢的单纯,周野只能表示遗憾:“我已经问过了,整个天桥上的摊子,就你一个是新来的,生意又那么好,不让你吃点苦头,体会体会他们往日的处境,你让那些人心里怎么平衡?”
“树大招风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懂。要不是看在你还能联动一下他的袜子,他昨天未必肯跟你说半句话。”
夏鸢眉间皱得更紧些,她下意识地抵触周野的分析:“周野,你把人想得太坏了。”
周野笑了,“是我把人想得太坏还是你把人想得太好,劳驾您再细细想想。”
夏鸢还是不信。
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可大叔一开始还教她应该怎么揽客,现在却又反过来要让她受苦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夏鸢,社会不是学校。最核心的部分不是别的,是利益,是钱。”
“在你没触碰到这些人的利益之前,你是无害的。对一个无害的人,他们自然可以笑脸相迎。可一旦你触及到这个核心,你和他们就是对手,是敌人。他们还会对你手软吗?”
周野缓和了一下语调,言辞却依然犀利到尖锐:“我不是要打破你脑子里那些天真美好的想法和愿望,但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你不肯承认,往后等着你的只有吃不完的闷亏。”
他说完这些,店里久久未再有第二个人的声音响起。
夏鸢眼里有震惊、有不可思议、有失望,但这些情绪一一划过,到了最后却通通变成了一潭死水。
头顶的风扇依旧卖力地搅动着空气,但它搅不走夏鸢望向周野的眼神。
“那你呢。”
良久,夏鸢突然开口问。
“周野,那你呢。”
周野微怔。
眸子沉了下来。
夏鸢平静地问他:“你又为什么要帮我呢?”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又没抢我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