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时候,客厅里灯光通明,人影攒动。
他的堂姐露西娅(Lucia)姿态高傲地坐在沙发上,身边是好几位拘谨的投资经理和商务秘书。
路德维希对这景象司空见惯,头也不回地就要回自己房间。
“听说,你半个月前去新天鹅堡参观了?”
路德维希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
露西娅支着下巴,一字一顿地刻意强调:“私、人、拜、访。”
她看向路德维希逐渐僵直的背影,嘴角缓缓漾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路德,我亲爱的弟弟,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好奇心很足的,所以我就动用了一点点小手段,稍微查了那么一下……呵呵,原来你是和一个姑娘去的?你谈恋爱了?”
路德维希转过身,冰冷地回视她:“欧盟出台新的隐私保护条例,看来你并不打算遵守。”
露西娅摆出置若罔闻的样子,自顾自地嘀咕:“还是个华国姑娘,和你那位祖母一样。”
路德维希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蜷缩了一下。
露西娅挥退了投资经理
和商务秘书,婷婷地站到他面前。
“路德,我希望你不要再做出不明智的决定,这不仅是我,也是祖父的期望。”
“当年你没有填报企业经济学,而是选择了哲学,家族里已经有很多人不高兴了。”
“这次,我想你应该会做得更谨慎些的对吗?我聪明的弟弟。”
她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路德维希的肩膀,面带微笑地越过他。
*
“白昼的光,如何能够了解夜晚黑暗的深度呢?”
周五,东亚中心,汉学系。
殷妙穿着小红裙和小皮靴,双马尾梳得整整齐齐,怀里捧着精致的礼盒,乖巧地等在学院门口。
直到临近上课的前两分钟,她才遥遥看到路德维希的身影。
他戴着耳机,双眸低垂,身形挺拔如孤松,席卷着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寒冰霜。
不过殷妙不怕,她早就习惯当他的小太阳了。
她嘴角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拼命踮起脚尖,隔着老远就朝他招手:“路德维希~路德维希~”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很快他离她只有两步远。
殷妙笑靥如花,张了张嘴唇就要说话,路德维希却径直越过了她。
连看都没看一眼。
殷妙愣了一下。
等到反应过来后,对方已经走出了好几米。
她哒哒哒地转身追上去,在教室门口急匆匆地拉住路德维希的胳膊。
“路德维希,我来给你送礼物了,你刚刚好专心啊,我离你这么近你都没发现我。”
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她忍不住讨好地举高礼物盒,特意摆到他面前。
“这个,送给你的,这可是我新买的,我挑了好久好久呢。”
“还有……就是我想问你,你上周六晚上说接受我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她面带羞涩地低下脑袋,满心期待地等着他说出那个答案。
路德维希眼里光暗交错,似乎在经历激烈的挣扎。
在殷妙疑惑抬头的那瞬间,所有光点消失,变成一片晦暗的深渊。
他的眼神冷漠地移到她手中的精美礼盒,说出的话像淬了极地的冰雪。
“拿走,我不需要。”
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到此为止了。
除了黑色,他的世界根本容纳不下其它的颜色。
第13章
海德堡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预示着殷妙的初恋宣告失败。
从那天送礼被拒绝后,路德维希就把自己关进密不透风的囚笼,一点缝隙都没留给她。
整整一个半月的汉学课,他没再跟她讲过一句话,所有的交流都依靠生硬的邮件进行。
连阿卜的消息都透出凛冬将至的恐慌:「路德维希最近好可怕,我女朋友都不敢和他说话。」
汉学课结课之后,殷妙失去了继续跟着路德维希的借口,一身黯淡地从他的世界退场。
裴蓓和林锦书问起这事,她便故作轻松地摇摇头:“被你们说中啦,他不会喜欢我的。”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难受的,像细密而绵长的针扎,时不时地隐隐刺痛。
圣诞节前夕,殷妙偶然收到一张从福森小镇寄来的明信片。
还是郊游那次,两人参观完新天鹅堡,她意犹未尽地拉着路德维希在山脚下的纪念品商店买的。
殷妙在明信片背后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篇100字的小作文,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应有尽有,语法严谨内容详细感情真挚,写完后她把笔递给身边的路德维希,让他也随便写点。
路德维希板着冰山脸,看起来挺不情愿的,大手一挥就签了个名。
——他在殷妙100字的小作文底下,签了自己的名字。
殷妙当场就急眼了,委屈巴巴地控诉他侵犯了她的著作权和署名权。
要不是舍不得那足足1欧元的明信片钱,她都想重新买一张了。
时隔两个月,这张在信箱里落满了灰的明信片终于重见天日。
殷妙的指尖停留在路德维希凌厉的花体签名上,想起他当时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上扬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收到明信片的第二天,殷妙在书店遇到了马修。
马修似乎有话要说,放下手里的书籍就向她走来:“请问,你是和路德维希吵架了吗?”
殷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马修一直以为她是路德维希的女朋友,可事实上他们根本没在一起过。
她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认。
马修神情严肃:“我希望你们赶紧和好,不要影响我们小
组的学期报告,因为路德维希最近糟糕的心情,我们的进度被严重拖慢,其他人的表现也变得差劲,这已经威胁到我取得1.0的成绩。”
德国实行1-5分的绩点成绩,数字越小表现越好,马修口中的1.0分换算后相当于国内95分以上。
这……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
殷妙无力地辩解:“抱歉,我恐怕帮不了你,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不会见我,更不会听我的。”
马修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你没必要向我撒谎,他明明只收了你的礼物。”
殷妙一愣:“礼物?”
马修像小学生侦探一样推了推眼镜,鼻梁上的雀斑微动。
“八音盒,是你送他的吧?最近路德维希只有在听那个的时候情绪才算正常,当然,我曾经建议过把它放到小组讨论的桌子中心,以成功推进报告进度,但是被他拒绝了。”
殷妙的神色重归落寞:“那个不是我送的,是他自己买的。”
马修思维清晰地反驳:“你是说,他当时请了一下午假,连夜赶路回来就是为了给自己买个八音盒?路德维希和八音盒?这个笑话听上去并不好笑。”
马修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而且我曾经问过他,他亲口承认是你送的。”
殷妙的呼吸一窒。
原来那天晚上,路德维希是连夜赶回来的吗?
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参加活动顺路买的”,他分明就是专程为了她才跑去福森的。
她心里又酸又涩,穷途末路的绝望和柳暗花明的希望相互交织,混乱的思绪浪潮般席卷而来。
那他为什么拒绝她?为什么刻意疏远,冷眼相待?
一道灵光闪过,路德维希对她……好像并非无动于衷。
殷妙想通关键,心情激动地向马修道谢:“谢谢你马修!你真是个好人!”
马修再次推了推镜片,面带疑惑地重复:“好人?”
*
十二月的冬夜总是降临得很早。
路德维希收拾完行李,轻装简行地坐上驾驶座。
他打开导航系统,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处。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前路未知。
算了,随便开吧。
引擎发动,车身慢慢驶下公寓的坡道。
刚转过路口,他就看到前面墙
角蹲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刺眼的车灯打在脸上,顶着寒风瑟瑟发抖的殷妙猛地抬起头。
看清楚车牌号后,她僵硬地站了起来,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挡在路中央。
路德维希缓缓踩下刹车,静谧的夜色下,两人隔着挡风玻璃沉默对视。
殷妙抿着嘴唇寸步不让,甚至试探性地往车头迈出一小步。
路德维希和她僵持良久,最终推开车门,走到她面前。
“你在做什么?”他平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