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城低头点了根烟,含在嘴里,备忘录里已经没有其他联系方式可用了。这几个老员工联系方式,有些是他回国后查到的,有些是鱼连海提供给他的,他以为这些人里总有人愿意站出来,讲一句公道话,毕竟当年,父亲待他们都不薄,没想到竟然全是推脱之词,有的人甚至还以为他是骗子。
靳城抽了两口,就烦躁地掐掉烟头,他知道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顾传璋定不会认罪。
靳城本来也对找到证据并未抱多大的希望,他知道顾传璋做事从来不留把柄,就像当年,那桩栽赃做得不留痕迹。
顾传璋当初刻意接近靳家夫妻,隔三差五来串门子,和靳言堂以兄弟相称,因为他年纪比靳言堂大个十余岁,靳言堂平时对这位老大哥也很敬重和信赖。
直到有一天,顾传璋愁眉苦脸地拜托靳言堂帮一个忙,说他的一个远方亲戚,自家种的豆芽,因为客户临时跑路,订单泡汤,如今上千斤的豆芽滞销,他已经联系了所有相熟的酒楼,能收一点就收一点。
靳氏夫妻为人忠厚心善,见顾传璋带来的那筐子豆芽新鲜品质好,便都收下了,后来,都是酒楼负责采购的员工直接和顾传璋所谓的“远方亲戚”联系。
靳言堂想着豆芽从哪里进不是进,不如帮帮老顾的忙,然而只有第一筐豆芽是没问题的,后面进的几筐只有最上面一层是正常豆芽,底下都是被化学物质浸泡过的有毒豆芽,因为颜色相近,就连掌勺多年的老师傅都难以分辨。
靳言堂哪里能想到,顾传璋从接近他们,就一直抱得是搞垮他家酒楼的心思。
事情一出,靳家夫妇和那位供货商都被捕了,而顾传璋一直是以靳家的名义和供货商联系,供货商根本不知道还有顾传璋这个人,一口咬定就是靳家买下了他的豆芽。
而人确确实实也是吃了靳家酒楼的菜才出事的,靳言堂百口莫辩,只怪自己看错了人。
靳城一心想在国际赛的公众平台上,当着众多媒体和顾传璋的面揭露此事,也已做好了被他反咬一口的准备,哪怕两败俱伤,他也要将当年的事公之于众。
就在靳城打算无功而返时,他万万没想到柯奕臣会给他打来电话。
柯奕臣告诉他直接飞去长沙,去一家名为“湘耀阁”的酒楼,不要找他们的老板,而是直接去找他们的主厨阮湘琴。
靳城不明所以,柯奕臣给他发来了一段监控视频,视频里是在某个会场之外,一个面容和顾传璋有几分肖像的年轻男子从后门出来抽烟,环顾四周见没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丢进了垃圾桶,表情带着不屑和厌恶。
柯奕臣说,当初和鱼莜一起参加烹饪比赛的选手阮湘琴,参赛证忽然丢失,事后又在垃圾箱里找到。
这段监控里拍到了撕毁阮湘琴参赛证的人,就是顾明礼,有趣的是,阮湘琴也是顾传璋收的徒弟。这说明顾传璋的师门内部并不和谐,如果靳城想要查到什么,或许可以从阮湘琴这块入手……
柯奕臣还告诉靳城,他探听到一件旧闻,几年前,顾传璋的酒楼因为偷税被举报了,但因为他在胶东当地很有势力,最后是让会计出来顶包,他只是罚了些钱。
都是餐饮行业,相熟的人不少,柯奕臣跟朋友打听了下,就知道了不少顾家的事。顾传璋名下的酒楼在北方有二十多家,现在打算把生意做到南方来,似乎是和阮湘琴的丈夫有合作。
靳城是个聪明人,柯奕臣只是透了一两句,他就明白了。
尝到过甜头的老鼠,会轻易收手?反而胆子越吃越肥,胆敢把手伸到了南方来。
靳城当即动身去了长沙,也顺利见到了阮湘琴。
阮湘琴得知他的来意。一脸地可笑荒唐,她为什么要去帮一个陌生人去告发自己的师父?虽然他和顾传璋也没有什么师徒情分,只是利益交换而已。
靳城把那份监控录像拿出来给她看,阮湘琴得知当初撕毁自己参赛证的小人就是顾明礼,当下气到脸红脖粗。
她知道顾明礼私下对师父把鲁菜绝学传授给她和她丈夫的事,多有不满,但没想到顾明礼表面上是谦谦君子,暗地里竟然会做这样龌龊的事。
而靳城接下来的话。宛如冰水兜头浇下,将她从心底凉了个透。
他说,顾传璋名下的酒店有偷税漏税的嫌疑,涉及金额巨大,而他丈夫也参与其中。
看到阮湘琴泛白犹豫的脸色,靳城很确定她会帮自己,他知道一旦偷税漏税的事情做实,阮湘琴所面对的不是帮师父还是帮一个陌生人,而是选择置身事外,还是帮自己的丈夫脱离泥潭。
靳城离开之后,阮湘琴也没心思看管后厨了,早早地回到家中,向丈夫问及此事。
她先是说撕毁自己参赛证的是顾明礼,借此来试探丈夫的反应,然而一向宠溺妻子的宋耀辰,却劝说她不要太小心眼,都多久之前的旧事了,而且也没耽误她参加比赛,就不要计较了。
阮湘琴的心沉到谷底,她此时已经确信了靳城的话,丈夫果然上了顾家的贼船。
她连声质问丈夫,是不是入股了顾家的酒楼,顾家偷税做假账的事,他到底知不知情?
而宋耀辰虽意外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却不以为然,现在的酒楼都这么干,不然怎么赚钱?
阮湘琴怕了,她是个胆小谨慎的人,哭着劝丈夫赶紧收手补上税款,但宋耀辰执迷不悟,还说她整日里不赚钱,还来指责他,他若不这么做,哪来这么多钱帮她开餐厅,疏通关系人脉?就连打比赛,不也是他替她上阵,不然她能拿到全国季军?
她非但不体谅自己,反而来责怪他,她以前的温柔和乖顺到哪里去了?
宋耀辰的话字字诛心,阮湘琴怎么也想不到,曾经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有一天也会嫌她这烦她那儿,几乎变成了一个毫无底线的陌生人。
看着执迷不悟的丈夫,阮湘琴心如死灰,她表面上不再关心此事,然而暗地里,多次去到宋耀辰投资的酒楼收集证据。
阮湘琴和宋耀辰是当地有名的模范夫妻,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和采访,酒楼的总经理知道阮湘琴不仅是顾传璋的收的徒弟,还是大股东的妻子,当然不会防备她。
阮湘琴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并且在国际比赛开始前的一个小时,发送到了当地公安部的邮箱里。
本来这次国际比赛,宋耀辰想陪她参加,被阮湘琴拒绝了,她知道,比赛一开始,宋耀辰就要为顾家酒楼被查封的事而焦头烂额了,而宋耀辰以为阮湘琴只是耍耍小性子,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出卖自己。
阮湘琴想得很清楚,现在逼丈夫回头还不晚,毕竟顾传璋是主谋,宋耀辰作为投资人,不会有牢狱之灾,但会损失一大笔钱。
听着柯奕臣说这些,鱼莜惊得连零食都忘记吃了,没想到这其中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兜兜转转。
顾传璋此次涉及的税额高达千万,而且是第二次有偷税行为,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鱼莜觉得阮湘琴这次算是聪明了一回,她若是任由丈夫掺和,雪球越滚越大,就不是罚钱能解决的事了。
宋耀辰虽然家底殷实,但是数倍的罚款也会让他元气大伤吧,鱼莜甚至怀疑宋耀辰要是知道举报人是阮湘琴,会不会一气之下和她离婚。某些男人一旦走上岔路,是很难回头的。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事儿了。
倒是阮湘琴此番大义灭亲的举动,着实让她高看了一眼。
在她的印象里,阮湘琴好像一株无忧无虑的莬丝花,攀附缠绕着她丈夫这棵大树,对她丈夫的话言听计从,就连比赛也是她丈夫在替她打。
或许这样被捧在手心里的生活,会让不少女孩艳羡,但鱼莜却觉得阮湘琴这样的生活有点可悲,一旦有朝一日,这棵大树倾倒,莬丝花又该何去何从呢?
鱼莜觉得无论何时何地或是什么样的境遇,都应该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要企图去依靠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
回想起比赛结束后,阮湘琴那句稍显落寞的“应该没有下次了”,心里也有些替她惋惜,希望她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
鱼莜继续拿起一枚脆皮泡芙,丢进嘴巴,好奇地问:“那你是怎么拿到那段监控的?”
当时阮湘琴的参赛证丢失,差点没能顺利比赛。会场内没有装监控,节目组也怕惹麻烦,没有为了这点小事报警,所以此事就不了了之。
“动用了点私人关系……”
柯奕臣看她吃得香,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拿她的小泡芙吃。
上回,他听鱼莜说起阮湘琴的参赛证丢失,就觉得有些蹊跷。其实,每个参赛选手都有嫌疑,就像鱼莜说的,顾明礼和阮湘琴同出一个师门,关系较旁的选手更为亲近些,没人会想到是顾明礼做的。
但从比赛的结果看,阮湘琴和顾明礼因为都做的鲁菜,评分相近,如果不是鱼莜横插一脚,最有可能和顾明礼争夺冠军的是阮湘琴。
比赛会场后门的正对面恰好是一家大型的连锁超市,门口安装了摄像头,角度恰好能拍到,柯奕臣托人去查了下那天的监控,没成想还真给拍到了,还拍得特别清晰,一眼就看得出是顾明礼。
“我替师哥谢谢你啦。”
这事情鱼莜只是和他提了一嘴,没想到他真放进心里去,若不是他借圈内的人脉,得知了这些圈外人难知晓的秘辛,顾传璋这棵大树也没那么容易扳倒。
“我帮他,是因为你,谁让他是我大舅哥呢。”
开车的男人挑眉轻笑,咬碎泡芙的外衣,发出清脆地“咔嚓”一声。
柯奕臣在察觉到靳城对鱼莜有其他想法时,没有立刻把靳城划到对立面去,也没有逼迫鱼莜远离他,做出二选一的抉择,他清楚那样反而会把自己置于下风,损耗鱼莜对他的好感。
既然鱼莜把他当家人,那他也把他当大舅哥,这一声大舅哥的称呼,把靳城架在那里,他要是还去插足妹妹和妹夫的感情,这像话吗?
说笑着,轿车驶下高速,远远地能看到度假村日式别墅庭院显现的轮廓了。鱼莜降下车窗,外面又飘起了小雪,绒毛般的雪花飞了进来,微寒的风伴着属于田园的清香,拂过面庞,使人的心情瞬间晴朗舒展。
第122章 触碰 这一天的雪夜,注定不平静。……
二人踏进度假村的院门, 几株红梅开得热烈,沁的满院子都是清雅凌冽的梅香。惠子穿着传统和服出来迎接他们,一见鱼莜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莜莜, 好久不见, 我好想你。”
经过上次三天两夜的相处,鱼莜和惠子已然处成了知交, 鱼莜把她当知心大姐姐,惠子也全然没把鱼莜看作顾客, 而是当成了朋友。
鱼莜笑着回抱她。只觉得惠子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 有点像沉香, 又有点像白檀, 比这满院子的梅香还要好闻。
“惠子,你用的什么香水?好好闻啊……”
惠子笑说:“不是香水, 是我们传统香道里的六熏之一,这是适合冬季的熏香,名为落叶。”
鱼莜觉得惠子简直就是仙女, 不仅会茶道会酿酒,还会传统技艺练香, 再看看自己好像除了烹饪, 就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才艺了。
殊不知惠子也是格外崇拜鱼莜, 她是个传统的日本女人, 喜欢插花烹茶做家务, 在丈夫过世之后, 她也没有失去热爱生活的心, 把这座度假村经营的温馨又雅致。
她觉得在生活方面,没有什么能难倒她,却唯独做不来复杂的中华美食, 偏偏她又喜欢吃,为此她还专门招了一位厨师在后厨帮忙,厨师做中餐给她吃,她做日本料理给客人吃。
但是自从上回吃过鱼莜做的中餐,惠子在吃那位厨师做的菜,就感觉食之无味了。
她盼星星盼月亮,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吃到鱼莜做的菜,昨天接到柯奕臣的电话,可把她高兴坏了,一大早去采购了许多食材回来。她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日式的家常菜,希望鱼莜一会儿吃得高兴,也能给她露一手。
柯奕臣给她带了茶叶类的伴手礼,鱼莜也给惠子送上自己做的小食和腌菜,惠子收到后者时明显更惊喜,一直好奇地问鱼莜该怎么吃。三人一边聊,惠子一边引他们去楼上的房间。
“莉莉没有跟你们一起来吗?”未等鱼莜回答,惠子继续笑着说,“让我猜猜,她肯定是不愿意当电灯泡……”
鱼莜汗颜地笑笑,昨天晚上她问崔莉莉要不要一起来度假村,她确实也是这么回答的。
绝不当电灯泡,绝不看他们撒狗粮。
语气还颇为吃醋,鱼莜只得答应她下次专门和她来一次闺蜜之行。
“上次我就觉得你们很有夫妻相,看起来就很登对,果然被我猜中了……这么说来,我还算是红娘呢。”
“对了,郊外的那口坑洞已经被填上了,你们可以放心地在周围漫步闲逛,不用担心失足了。”
听到惠子提起那口害她去年摔了个屁股墩的洞,鱼莜有些窘迫,她应该是遮度假村开业以来,第一个掉到洞里的客人吧。
惠子在一间屋门前停留,正准备打开门,想到什么,笑眯眯地摸下巴:“现在你们都是情侣了,你说我给你们安排一间还是两间呢?”
“两间。”
“一间。”
鱼莜和柯奕臣俩人几乎同时回答。
“我该听谁的呢?”惠子掩唇,笑容更大了。
看到有些脸红的鱼莜,惠子也不再打趣他们,换正经的语气介绍说:“虽然柯先生已经包场了,店里全是空房,但我还是推荐你们住一间。柯先生每次来就是定这间房,因为这里的景观最好,有单独的温泉池……”
惠子拉开屋门,鱼莜看过去,房间的装修是全日式的榻榻米风格,有专门茶室、客厅和卧室,卧室和客厅都有一整面墙都做成了落地窗,院子里的景色一览无遗,采光也极好。窗帘一拉开。整个屋子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这间屋子也够大,你们若不想睡一起,铺四五床被褥也绰绰有余。”
惠子补充说,见鱼莜还在环顾房间,柯奕臣已经把手里的背包放下了,她不等鱼莜有所反应,极有眼力地转身出去。
“你们休息一会,收拾完东西,记得下楼吃饭呀。”
鱼莜回头,看到的是已经合起的屋门。
她还没决定呢……
“我可以睡客厅。”
柯奕臣的眼眸划过鱼莜的面颊,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语气从容。
鱼莜打量客厅,这里暖气很足,空间又大,铺上柔软床褥,和睡榻榻米没有什么区别的,倒也不委屈他。
她把自己的东西拿到卧室,打开柜子,把床铺铺好,同时又换了一身居家的宽松衣物。
出来的时候,柯奕臣诚如他所言,也把客厅的床褥铺好了。鱼莜稍稍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下有一点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