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没了盛夏的燥热,蝉鸣逐渐势微,她还是出了一身汗。
紧张的,热的,吓的,原因不得而知。
她动作僵硬,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去找洗手池。冷水哗啦啦从指缝间流走,数遍之后,手心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滚烫。南栀抿紧双唇,挤了洗手液一根根手指慢慢揉搓,从里到外,慢条斯理。
洗到一半,有人不高兴地吸了下鼻子。
“姐姐,你是不是嫌我脏。”
他像小狗似的,眼神湿漉漉,黑黢黢。
南栀否认:“没有。”
“你已经洗了快十分钟了。”他控诉。
冲完最后一遍水,南栀才道:“这叫注意个人卫生。”
“呵。”少年冷嗤,“还不是一个意思。”
但他毕竟是得益者,餍足过后心情都似晴空万里,转而又迅速卖乖,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垂:“姐姐,我不脏的,刚洗过澡。而且……”他顿了顿,囫囵带过:“……第一次。”
这三个字在他舌尖滚得太快,差点就没捕捉到。
原来没脸没皮的人也会不好意思。
南栀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什么取悦到了,对着镜面浅浅一笑:“嗯啊,又没真的嫌弃你。”
不是嫌弃,是真的有被吓到,以至于现在还总觉得手心滚烫。
她只是一下子没能接受,明明清瘦干净的身体,怎么会那么可怕。炽热难握,违和感极强。偏偏她不知道自己那根筋出了错,还装波澜不惊。
如今装大发了,只好借着冷水冲刷,一遍遍洗去焦灼。
早上醒来,还觉得手心皮肤发烫。
那人就在一墙之隔的次卧,不知醒没醒。南栀想起昨夜就觉得尴尬,独自窝在卧室刷了会儿手机,耳朵却竖得直直的,在听房门外的动静。
外边不见有动静。
恰好,她刷到一条朋友圈。某人凌晨三点不睡觉,发了个表情。
季寻朋友圈的风格和他本人如出一辙。百年难发一条,发了也是言简意赅。譬如这条,只有一个表情,像笑不像笑的,揣摩不透。
南栀和他共同好友极少,只看到两个人的回复。
赵哥:祖宗,早点睡啊,修仙到三点还要不要命了?
丁思贤:深更半夜,反常必妖。在骚什么?
丁思贤:不会是告别c男身了吧?
丁思贤那条看得南栀脸颊一热,她刷的放下手机,心虚难耐。
也、也不算吧。
但是,他特意发了个朋友圈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还需要奔走相告的吗?
南栀在卧室待了足足二十分钟陡然醒悟,她看似是在纠结这些小问题,其实只是事后清醒,怕出门碰上对方惹得互相尴尬。
也或许,尴尬是她一个人的。
她揉了揉头发,安慰自己:三点多才睡的人大概率还在深度睡眠,怕什么。
轻手轻脚推开卧室房门,外面果然静悄悄一片。
南栀舒了口气。
她的第二口气还没出完,对面房门忽然嘎达响了一声。少年眉眼疲倦地出现在了房门口。他抬手抓了把后脑勺,眼皮一掀,硬生生把眼尾拉出好几条褶皱,倦得跟几天没合眼似的。衣裤宽松穿在身上,勾勒出少年的挺拔轮廓。整个人像极了上学那会儿,铃声响过好几分钟才拎着瓶冰水姗姗来迟的小坏蛋,用混不吝又拖拉懒散的语调慢悠悠来一句,报告老师,来晚了。
而现在,他用的是同样的腔调,嗓音却要沙一些。
“起了啊。”
更祸祸人了。
南栀不敢正眼看他,随便糊弄了一声:“嗯。”
少年踢踏着拖鞋从她身边路过,突然回头:“你干吗躲我。”
“我有吗?”南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无辜。
“你该不会是昨天……”他干咳一声,“才反应过来吧。”
忽然就陷入了迷之尴尬。
季寻笑出声,而后伸手过来屈指,弹了下她额头:“姐姐,你反应有点迟钝。但是昨天。”他顿了顿,倦懒的眉眼突然聚光,“我有爽到。”
他说完还礼貌道谢:“谢谢姐姐。”
真的很欠揍。
南栀不去理他,自顾自走进厨房。
她低头找密封盒,他就跟在身后帮忙:“要弄豆浆?”
“嗯。”南栀懒声道。
看她去冰箱里拿叉烧包,他又眉梢上扬:“你记得我不吃甜糕,对吗。”
南栀才懒得回答他什么对不对,就知道他一大早守在门口蹲人,蹲到了还非得把昨天的事拿出来讲一讲。哪有人这么欠的,讨人厌。
南栀偶尔也会使坏,不动声色地漏了句:“你早上三点多还没睡,倒是起得来?”
“你怎么知道?”他默了几秒,心情大好,“姐姐一早就翻我状态?”
是偶尔翻,还是时时在看?
少年心思重,掩不住嘴角偷偷上扬。
谁知南栀冷不防又来了一句:“是啊。哦对,有个事儿提醒你。下次在公开的社交软件上,你和丁思贤能注意影响吗。”
丁思贤那玩意儿发了什么鬼东西了?
季寻面有疑惑。
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再翻开手机一看。
南栀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发现他肩线忽然僵硬,整个人静默几秒。
那一声压抑的“操”来得很及时,很破防。
她忍俊不禁,等再拿手机去翻记录,那条朋友圈早就删得干干净净了。
***
被南栀治了这么一回,季寻起码有两天没敢再嚣张。
这两天南栀没在他身上分心。到舞团,却总觉得气氛隐隐不对。
最开始大家如往常那样跟她打招呼,越到后来看她的眼神越奇怪。南栀想了一会儿,没直接找主舞团的姑娘,而是特意绕了弯子找到分管舞团。
分管舞团的小姑娘几乎都在她手底下跳过,如今更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说起话来更坦诚一些。南栀一问,小姑娘为难几句也就说了。
“我听别人说,上次考核的成绩好像有点问题。”
南栀从没听过这样的消息,迷惑:“我的成绩?”
“嗯,她们都说老师你和评委老师谈恋爱,还有赞助商那边也有你的关系,所以你的分数最高。”小姑娘偷看她的表情,说,“这几天都在讨论这件事,说你胜之不武。”
敢情她和季寻藏着捏着大半天都打了水漂。
况且,南栀记得自己特别认真地跟季寻说过,打分可不能徇私,都得明着来。该好就是好,不好她也认。
她自己小心谨慎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被打成靠关系上位。
两年前经常有人说,南启平老师管理主舞团,他女儿南栀当然能跳领舞了。如今老南不在,她又被安排了其他剧本。
说心里没不舒服是假的。
她看着性格软,遇事却格外顽固。
一搞清楚事情缘由,南栀就去主舞团找到徐老师。
徐老师见着她,约莫猜到来意,问:“为了最近几天的流言蜚语?”
“嗯,是。”她站得笔直,丝毫不怯。
“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老徐道,“最近关于你的消息有点多,领导那也有所耳闻。不过我们大家意见统一,希望你不要影响心态,也不要影响后面的训练。”
明明来的时候像只炸了毛的小猫,这会儿被徐老师一番话一说,南栀反而有些懵。她缓缓眨了下眼:“啊?就没什么别的?”
老徐睨她一眼:“不然呢?只要两眼没瞎都能看出你实力最佳,管这些流言做什么。你只要心态不受影响,都没问题。”
南栀哪是那种一点波折就被影响心态的人。
她最初也是气头上,心里膈应,想讨个是非而已。
既然是非自在人心,南栀朝老徐笑:“被您那一凳子弄的,我还能被什么影响心态啊。”
老徐难得哼笑:“也是,你记仇呢吧?”
南栀投降:“哪敢。”
这件事也就舞团底下的人小规模探讨,影响不了商演进程。
要是换做从前,南栀就这么过了。她知道不管自己摘得多干净,该口诛笔伐的一样都不会来迟。可是偏偏殃及周盈盈。
不用深想她都知道,和季寻的事唯一的透风口就在那。
或许因为她是周远朝的妹妹,南栀要偏待一些。
也或许是舞团近两年跳得不错的也就那么几个。
南栀不想让好好的苗子就偏执到沟里去,她还想着要拽周盈盈一把,把她拉出来自己淋场雨,活得清醒一些。
南栀思罢,同徐老师打商量:“您看考核的分数,能公开吗?”
“怎么,想以事实服人?”
“嗯。”南栀轻轻应了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看清未来才有帮助。”
她声音温温柔柔,却字字珠玑。
徐老师记起以前南启平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和她说:“我家这个姑娘没你想的那么软和,有时候牙尖嘴利起来,我们夫妻俩都斗不过她。”
她那时候不信,道:“唬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