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皋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说:“人之常情。”
王峥嵘一改忧色,好奇问道:“假如程家倒了,你也会和我一样纠结吗?”
贺九皋斩钉截铁,“不会。”
王峥嵘笑问:“那你在愁什么,大获全胜,本该高兴的”,忽然她想到一个人,“难道因为谭小姐?”
贺九皋抬眼看王峥嵘,神情略略惊讶,“你知道?”
王峥嵘说:“刚才我只是诈你的,你们一起打高尔夫球那次,我还不确定,但根据你现在的反应,我百分之百确定你喜欢的人就是谭小姐,那你应该知道了,谭小姐代理了P2P如意街受害人维权案,并将矛头对准新源集团,指控新源集团为金种子背书,且涉嫌集资诈骗、财务造假、隐藏及转移财产……罪名不少,坦白讲,若非和谭小姐站在相反的立场,我甚至有点佩服她的机智和勇气,毕竟不是哪家律所都敢向新源亮剑,尤其变成黑池投资控股后,资本巨鳄面前,更无人敢造次,谭小姐之所以下这步棋,我猜,她有将你们的关系考量在内,起码她不怕得罪你。”
贺九皋撩起眼皮,面无表情问:“你觉得我会徇私?”
王峥嵘摇摇头,“不觉得,你要是徇私,提前向谭小姐示警,起码她姑姑不会被骗。”
贺九皋默然无语,想到如意街的受害人,无声地叹了口气,谭佳人一定很恼他。
王峥嵘笑了笑,“谭小姐很会利用舆论,一边让受害人上民生节目控诉,一边在社交媒体发声,扩大影响,在维*稳的压力下,政府有关部门表示关注,我们接手新源燃气恐怕难辞其咎,只能妥善处理我父亲和王平川留下的烂摊子。”
贺九皋依然理智,“我会让卞律师的团队跟进这个案子,规避风险的前提下,承担应负的责任”,停顿几秒,加上解释,好像说给不在场的谭佳人听,“我们始终要从公司的利益出发,维护股东、员工、客户的合法权益。”
王峥嵘深深地吸口气,调侃道:“在头脑冷静方面,我要向你学习。”
贺九皋在心里否认,他一点都不冷静,如果能挽回谭佳人,他甚至想用自己的钱补偿她的那些投资打水漂的邻居朋友们。
自金种子暴雷以来,谭佳人再未接他的电话,同时拒绝与他见面。
她有情绪他完全理解,也给她时间去消化,他以为这种情况是暂时的,岂料她有意断绝联系,他再也沉不住气,开始慌神。
他发消息,打电话,她一概不理,直到他发现自己被拉黑,无奈之下,只能顶着Msconfig的ID在微博发私信给她,说尽好话,他实在冤枉,站在投机者的立场,揭露企业的违法行为何错之有,那些血本无归的投资人固然值得同情,但平心而论,他们一点责任都没有吗,缺少风险意识,盲目投资——出借人作为第一责任人,也需要承担一定的投资风险。
本来写到这里就应该打住,可贺九皋太生气了,继续愤怒地写道:更严重的问题是贪婪,他们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放高利贷?当中介平台承诺超过12%的年化收益时就应该提高警惕……
之后他缓和语气:你可以替他们维权,新源集团也会积极配合,但你为什么要和我划清界限呢,你不觉得对我不公平吗?
谭佳人正在病房外刷微博,看到有条私信点进去,是那位好为人师的Msconfig,耐心读完,当场气炸,她说怎么既视感强烈呢,原来是贺九皋,冷血的资本家腔调,老百姓拿血汗钱投资是贪婪,那他们资本家做的事是什么,无私奉献吗?简直笑掉大牙。
本以为晾贺九皋一阵,他会反省呢,结果就这!?
谭佳人翻翻白眼,回了一个中指手势,fuck!
姜小白搀扶腿软的老姜头走出主治医生办公室。
谭佳人立刻迎上去,“医生说什么,姜婶婶没事吧?”
姜小白抹抹眼泪,“医生说我妈是非外伤性脑实质内出血,恢复不好的话,可能会偏瘫。”
老姜头无力地滑坐在休息椅上,抱着头低声啜泣,“你妈忙活了一辈子,还没享福呢,怎么就碰上这么倒霉的事,钱没就没了,你说她急出病来,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姜小白也呜呜哭起来,“我妈太可怜了。”
谭佳人急忙安慰父女俩,“医生说了只是一种可能,姜婶婶抢救及时,一定可以恢复健康的,你们要有信心。”
“是吗?”姜小白嘴巴瘪瘪,忍住泪问。
谭佳人点点头,握拳,“是的,你和姜叔要振作起来,别也急病了。”
姜家也算损失惨重,10万块对普通家庭而言,并非小钱。
谭佳人悄悄把姜小白拉到一旁,问她,“姜婶婶住院治疗的钱有吗?”
姜小白含泪说:“凑齐了,谭劲恒借给我五万块钱。”
谭佳人诧异,“劲恒,那个铁公鸡?”
姜小白不好意思,“我之前也借过他的钱,一事不烦二主,他问我需要用钱吗,我就开口借了,等我妈出院,我就上班每月还钱给他。”
正说着,谭劲恒来了,谭佳人看了弟弟一眼,张张嘴,又把话咽回去。
谭劲恒劈头就问:“姜婶怎么样?”
姜小白眼一红,险些又哭出来,“不太好。”
谭劲恒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
他回头看姐姐,“二姐,你和姜叔回家吧,这里换我陪小白照顾姜婶。”
谭佳人视线在弟弟和姜小白之间打了个来回,点头说:“好吧,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她开面包车拉着老姜头回家的时候,贺九皋让理智见鬼,吩咐司机开车去如意街,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夜已深沉,谭家关门闭户,贺九皋饮过酒,即便此刻被感性主宰,教养仍在,做不出砸门的事,他倚车抬头仰望屋顶的小阁楼,没有灯光,黑暗一片,谭佳人睡了么?
面包车驶来,停在如意面馆门前,老姜头下车回家。
谭佳人坐在车内看着前面的劳斯莱斯库里南,讽刺地笑笑。
眼角闪过车灯光,贺九皋扭头,看到面包车,顿时一喜,大步流星走过去,敲敲车窗。
谭佳人降下车窗,口中嚼着口香糖,无情无绪地瞟了贺九皋一眼。
贺九皋被她表现出的疏远刺痛,低声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他的呼吸中带着微渺的酒香,谭佳人皱眉,“你喝酒了?”
贺九皋后退一步,掩住嘴,“抱歉。”
谭佳人挖苦道:“庆功酒?”
贺九皋无法反驳,点头承认,“是的。”
谭佳人撇嘴笑了笑,“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你们有钱人玩杠杆游戏的吞了钱,做局获利的喝庆功酒,被深度套牢的小老百姓哭的哭,跳楼的跳楼,脑溢血的脑溢血,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贺九皋弯着腰,与车内的谭佳人对视,哀求道:“佳人,你讲讲道理,冤有头债有主,王德发和王平川他们才应该负责,我错只错在没提醒你,连累到姑姑和亲朋好友,你放心,我会赔偿他们的损失。”
谭佳人感到荒诞,“赔偿?你能赔死去的人一条命吗,说得轻巧,对,我知道,程序上你没做错,相反,对于你的投资人,对于你的家族,你是一个出色的大投机家,出手稳准狠,经此一役,大赚一票,但是,我没法和你们掌握资本的人共情,你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时在意过我们普通人的命运,就像大象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一样……”
贺九皋去握谭佳人的手,谭佳人躲开。
“佳人,谭佳人——”
许多话堵在嗓子眼,贺九皋有些哽咽,“我,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谭佳人凝视他,“金种子闯的祸,换了控股人的新源集团会全权负责吗?”
贺九皋露出为难的神色,“董事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谭佳人打断他,“那就法庭见,请闪开,我要开车了。”
贺九皋着急,“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弃我们的感情。”
谭佳人忍不住翻白眼,“你提这个我就来气,之前你说那么多甜言蜜语都是给我打预防针呢,那时我恋爱脑,根本没往深处想,只觉得你缺乏安全感,现在一琢磨,觉得你好可怕啊,你是怎么做到用理智谈恋爱的?怪我,没吃透试恋爱的中心思想,一个‘试’字道尽我们的关系,人生没必要苛求十全十美,你也试过了,事实证明你说过的那句话没错,我们不是一路人,到此为止吧。”
贺九皋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了?”
谭佳人叹气,“我也不想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走下去。”
贺九皋说:“我后悔送你戒指了,它的确是诅咒。”
谭佳人说:“我可以还给你,人做的事,就不要甩锅给戒指了,你跟我讲过的那些传奇故事,错的都是人,和戒指没有一毛钱关系。”
贺九皋强忍住难过,“既然送给你,它归你所有……你说的话我不会当真,希望你仔细考虑,我们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收场。”
谭佳人只要想到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就气得要命,当下闭紧嘴巴,按喇叭,贺九皋无奈让出路,眼睁睁看着面包车绕进一个小巷子,没了踪影。
贺九皋怔怔的,眼泪跌出眼眶,他很委屈,怨怪谭佳人无情。
第109章 辛苦 他的态度始终如一,那就是绝不同……
程显荣大发雷霆, 程泽远一声不吭,垂头承受父亲的怒火。
“新源燃气玩庞氏骗局,借新还旧, 你和王平川合作前没摸清他们的资金状况吗?金种子平台如今暴雷, 王德发、王平川父子被控制出境,代表什么信号不用我跟你讲吧。”
程泽远硬着头皮争辩, “如果不是贺九皋黑金种子平台,爆出负*面消息,引发投资人的恐慌心理,我们也不会陷入挤兑危机, 但凡我们动作快一步,拿到土地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银行抵押贷款,项目开发卖楼花, 用5倍、10倍的杠杆率来操盘, 或者打包卖掉,绝对稳赚不赔的生意, 金种子还没完,我们只要继续注入资金, 保证出借人提现正常,谣言将不攻自破。”
见儿子执迷不悟,程显荣极度失望, “我看你是被王德发王平川父子俩忽悠傻了, 难不成有关金种子的负*面消息都是在捕风捉影?王德发卸任新源集团行政总裁后,股权亦被出售,交易完成后,新源集团易主, 你认为他们父子二人会补上金种子的窟窿吗,别天真了,吞进肚子里的钱是不会吐出来的,在他们跑路、转移资产前,你赶快从托管银行的账户上撤回我们第一期投进去的3个亿,我不允许你拿这笔钱去补漏,听到没有?”
程泽远不甘心地回了声“是”。
程显荣长叹一声,“贺九皋手段阴损,你和王平川不是他的对手,这次我大意了,没及时提醒你,险些害了你,但万幸,王平川才是金种子的实控人和法人代表,一切法律责任由他承担,你安全退出,撇清与金种子的关系,火就烧不到我们身上。”
说完,他挥挥手,“别耽搁,按我吩咐的去办吧。”
程泽远朝父亲微微欠身,转头走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程显荣联系杜可儿。
“拿到门禁卡了吗?”
杜可儿望着桌子上薄薄的卡片说:“拿到了。”
“我在栖云社区天鹅堡计划给你买的房子里等你,11点前你不来,视作你放弃我的提议,如果你来,今天下午就带你去签合同。”
程显荣交代完没说多余的,杜可儿拿起门禁卡,抚摸黑色磨砂质感的卡面,烫金的天鹅堡三个字象征着地位和身份,这种高档楼盘,工薪阶层即使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
顾笑还是房子,她只能选一个。
忽然,杜可儿心里模模糊糊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她为什么不能两个都要,可以瞒住顾笑啊,很显然,程显荣喜新厌旧,新鲜一阵子,也许又会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她只需暂时忍一忍,不被发现就好。
下意识换上第一次见程显荣时的白色露肩长裙,妆容清淡,像一朵楚楚动人的水莲花。
到达天鹅堡,安保人员西装革履,装备高端,像保镖,他们派专人送她去程显荣所在的复式公寓。
程显荣负手站在落地窗前,闻声转身,看到杜可儿,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杜可儿环视四周,装潢华丽,恍如宫殿。
程显荣笑着问:“还满意吗?”
杜可儿声音涩然,“像梦里的场景。”
程显荣走到她身边,环住她圆润的肩膀,带她走进卧室,抱着她倒在床上。
“我记得初次见你,你穿这件裙子,闯进我怀里,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杜可儿抵挡他施加给自己的感觉,冷着脸说:“不知道。”
程显荣在她耳边含笑说:“好吧,那些想象不重要,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能给你快乐,赐你解脱的男人是我,这一点你最好铭记在心。”
杜可儿泫然欲泣,盈盈的泪眼,惹人怜爱。
“我就爱你这副无助的模样……”
在羞耻和厌弃中,杜可儿绷紧身体,灵魂堕入欲海。
另一个她辩解,错的不是你,错的是这个辛苦劳动换不来幸福感的世界。
程显荣果然没有食言,春风一度后,带杜可儿签购房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