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繁星璀璨,我家,真的好漂亮啊!
第93章 我求你 次日,县城民族大酒店。
……
次日, 县城民族大酒店。
张崇景挂断电话,脸色铁青!因为电话来自于张意驰的师兄林知行。说是师兄,其实已经是硕士生导师, 全国知名的胸外科青年俊彦,童院士的几大爱徒之一。在医学界的地位固然比不上他的老师童院士,可也是有名有姓的存在。
这么一位日常忙到飞起的大佬, 特意致电时,张崇景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在电话中再三保证尽快送张意驰返校, 绝不耽误科室的研究进程,才勉强安抚住了言语颇不客气的林知行。张崇景心里憋屈的几欲炸裂!
他甚至开始反思, 当初非逼着张意驰报协和,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但林知行是决计不能得罪的。因为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位知名的外科医生, 而是一个商人。做生意,最讲究和气生财。开医院更是要跟各顶级医院打好关系, 以免自家出事时,无人愿来救台①。
点起一根烟, 狠狠的抽了一口。张崇景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龙向梅的叫骂,气的差点把烟给摔了!龙向梅后面的脏话,气过一阵也就忘了。可前面那句“把前途无量的老婆搞回家当家庭主妇”着实诛心!
他如今仗着大把的资源, 的确还跟各科室的领导们关系莫逆。然而他们的时代已然过去,新生代的主任们根本不把“陌生”的私立医院放在眼里。他“掮客”的工作越来越难做。有时候确实会想, 当年如果不把米欣喊回家里做主妇,如今省妇幼儿外科的大主任的位置,是不是该属于他的老婆?
曾经, 他靠着医院的人脉,奠定的江山。而今,想要更上一层楼, 自然要更多的人脉。否则,没有顶级三甲在身后做靠山,他凭什么走精品化道路?堕落成莆田系吗?
张崇景倒也不是有多么高尚的情操。但他终究是正经学医的,有些事过不了自己那关。何况那也不是长远之计。所以问题绕了回来,现在的他靠什么去扩展人脉?
被童院士收入门下的张意驰原本是很好的切入点,可那混账竟跟他玩离家出走!想到此处,张崇景几乎要怒发冲冠了!现在积累的家业,将来不还是那个混账的吗?居然为了个女人,跟自己的父母唱起了反调!还把导师和师兄抬出来压人,简直是……简直是……
愚蠢!不孝至极!
张崇景气的胸口起伏,对现状却没一点办法。今早醒来时,他查过龙向梅,想从她身上下手来管教儿子。结果查了一圈,却查出来了个脱贫先锋,还因主动归还医药费上了回报纸!这样的角色,资产不多,影响力却巨大。不是动不了,而是代价有点大。
如果没有童院士掺一脚,他随便一笔投资,也能把个小毛丫头悄无声息的排挤出脱贫先锋里,削弱了她的影响力,收拾起来轻而易举。偏偏有童院士掣肘,动龙向梅事小,惹得童院士不喜,在同行会议时带上一句两句,下面有的是人“闻弦知雅意”,光应付各种检查就能让他的医院脱层皮!
砰的一声,张崇景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随即他腾的从椅子上站起,喝道:“走,我们回广州!”
米欣意外的道:“不再劝劝意驰了吗?”
张崇景冷笑:“你劝得动?”
米欣垂下眼:“我再去劝劝。”
张崇景不耐烦的道:“呵,闲的。”
“我不信我儿子那样绝情!”米欣说着红了眼眶,“我为了照顾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不能一点也不顾我的感受!”说毕,不等张崇景答话,拿起手提包,直接冲出了酒店。
跑到楼下,米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一脸古怪的听着她报出地名,反复确认过三次之后,终于喜滋滋的踩上了油门。从县城打车去大圆村?冤大头啊这是!
出租车一路疾驰,很快抵达目的地。米欣深吸了几口气,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走进了大圆村。米欣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可谓真正的天之骄子。不像后来毕业的社畜们,每天为了五斗米忧愁。所以,哪怕时光已过几十年,米欣身上,依旧残留着当初的几分傲然。
鞋跟哒哒的踩在石板路上,优雅的步伐,跟偶尔出现的村妇宛如两个世界的人。自然而然的,她受到了村妇的指指点点。当着别人的面,迫不及待的讨论,着实很没礼貌。米欣没兴趣跟村妇们计较,可她一想到张意驰喜欢上了个村妇,心里的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咦?昨天那个妇人家。”米欣从几个村妇跟前路过,刚拐了个弯,就听见其中一个对另几个说,“找梅梅的买鸭子的?”
另一个村妇压低声音道:“不是买鸭子的,我听说是梅梅的阿婆娘呢!”
“驰宝的老娘?长得蛮好的嘛!”
“长得好有什么奇怪?看驰宝就知道了。”
“看她的打扮,好像蛮有钱的样子。梅梅有福气啦,驰宝家里有钱,她以后去城市里享福,不用留在村里了。”
米欣听得心头烦躁,可大圆村她只来过一次,有点不认得路。因此走开两步后,又不得不走了回来,把村妇们的八卦听了个十成十。米欣是听不懂苗语的,但村妇八卦时,不知谁起头说的汉语,后面一群人跟着汉语顺了下来。石竹县早先曾隶属于怀化,语言和习俗上也更接近怀化而不是邵阳。而米欣,正是怀化人。大圆村的汉语她一字不漏的听的明明白白,噎的她问路的心都淡了!
“享福个屁咧。”八卦还在继续,“听说她阿婆娘看不起她,不准驰宝娶她。”
“啧,那也是她活该。她跟袁美珍赌气,非要压荣宝一头,所以又找了个学医的。我听说学医赚大钱咧,看得上她才怪。”
幸灾乐祸的话,让米欣心里好受了点。她故意放重了脚步,走到几个村妇面前,扬起礼貌的笑:“你们好,请问龙向梅家在哪个方向?”
“现在啊?梅梅不在家。你往前走,再右拐。有个弄弄②,你穿过去。能看到有个铁棚棚子,上面挂了个牌牌,写着‘小康厨房’的。梅梅一般在那里搞菜。要是不在小康厨房里,那就不晓得她去哪里拍直播了。嗳,你打她电话撒!村子里裹宽吧宽的,鬼晓得她拱去哪里了哦!”
米欣神色僵了僵:“我没有她的电话,你能告诉我她的电话吗?”
村里人没什么防备心,又知道米欣是张意驰的妈妈,爽快的给了她号码。有了电话号码,找人方便得多。米欣走开了几步,在无人处打通了龙向梅的电话。龙向梅倒没说什么,让她加了自己的微信,共享了自己的位置,接着在厨房里忙碌了。
半个多小时后,米欣总算在七拐八扭的村子里,找到了小康厨房,踩着高跟鞋的脚都要走断了。然而,从石板路到小康厨房还有段泥巴路,高跟鞋更不好走。来接人的张意驰:“……”
张意驰:“妈,你来山区穿什么高跟鞋?”
米欣的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听到你的消息,我哪还顾得上挑鞋?你一声不吭的躲了半年,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啧,米女士。”龙向梅从后面跟了过来,她穿着身耐脏的迷彩服,辫子盘在了头顶,一身打扮土到爆炸。但她丝毫不觉得辣了谁的眼睛,见到米欣,战斗力顿时拉满,上来就是一记重锤,“听说你儿子抑郁重度失眠三四年了,怎么?你个深爱孩子的妈,见了面不问身体状况的吗?”
“你!!!”
“哦,米女士不用太担心,我家驰宝的失眠我治好了。”龙向梅十分欠扁的道,“两位医学高材生,治病救人还不如我个村姑。有些人学医,治病救人;有些人学医嘛,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梅梅。”张意驰赶紧拦住龙向梅,“我想跟我妈谈谈。我先带她去我们家坐会儿,可以吗?”
龙向梅对女人总要宽和几分,见张意驰心疼他妈,于是收回攻击,爽快道:“哦,好。家里冰箱有饮料,我妈房里有崭新没穿过的手工布鞋。我先去忙了,你随意。”
张意驰笑着揉了揉龙向梅的头,看着龙向梅一阵风的跑回了小康厨房,才转身来搀米欣。米欣被龙向梅怼的出了火,恼得避开张意驰的手。哪知道高跟鞋的鞋跟不小心卡在了泥地里,她往后退的动作立刻失去了平衡。张意驰连忙伸手去拉,米欣却身体一歪,把脚扭了。
张意驰:“……”
米欣扭的不算严重,但也肿起了个包。张意驰替她脱下高跟鞋,又把她背到了背上,径直往家里走。家里有常备药箱,张意驰将米欣安顿在了院里的椅子上,快速替她处理起了伤势。
米欣委屈极了:“你女朋友那样骂我,你都不管!”
张意驰耿直的道:“你关心我一点,她就不骂你了撒。”
“我哪里不关心你了?”米欣咬牙切齿,“我累死累活的伺候了你二十多年,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张意驰没接话,而是问:“妈,当年爸让你辞职的时候,你恨过吗?”
米欣细碎的埋怨戛然而止。
“我知道你一直很难过。”张意驰一边低着头给她上药,一边轻声道,“我读到研究生,才深切的意识到,当年你的成就是多么了不起。那时候,你不到三十岁,技术碾压全科室。我常常想,我学医那么有天赋,是不是遗传的你。”
米欣的眼泪唰的落了下来,甚至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掉泪。
“爸爸不如你,他虽然厉害,但没资格被称‘一把刀’。”张意驰收起药品,替米欣穿好袜子。抬头直视着她的眼,“你失去了一切,才会本能的死死抓住我。所以,过去的事我不怪你。但是,你能不能回头看看年轻时的自己,能不能回忆起当初的锋芒?”
米欣忍不住哭了起来。
“年轻时候的你,一定骄傲、嚣张、睥睨天下,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因为你是天才。”
张意驰轻柔的抚上了米欣的额角:“我甚至想象不出,二十年多年前的你,有着怎样炫目的光彩。”
“外公跟所有人炫耀。我的女儿啊,省妇幼儿科的一把刀!将来我驰驰也要当医生,当妈妈那样厉害的医生。”
“别说了!”米欣捂着脸,在竹椅上缩成了一团。
张意驰握住了米欣的手腕,不容她退缩的道:“妈。虽然虚度了二十年,但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找回曾经的自己了吗?”
米欣身形僵住。
“你曾是我的榜样。”
“我希望,你永远是我的榜样。”
张意驰重新蹲下,帮米欣换着软底的手工布鞋。他低头小心翼翼的把鞋跟提上。而后抬头望着米欣,眸光里似有无限的温柔,良久,他轻声道:“妈妈,试一试,好吗?我求你。”
第94章 怀念 傍晚,米欣从床上醒来,睁……
傍晚, 米欣从床上醒来,睁眼看着陌生的环境,心底不由闪过一瞬的慌乱。好一会儿后, 才隐约记起是她儿子把她安顿进的房间。
房间内的布局是经典的民宿风格,靠门的那边有套书桌,接着是张造型简约的双人床。床头柜边挨着一面墙, 墙后看起来是个小巧的洗手间。还有个不小的衣柜。再看床铺的对面,电视空调应有尽有。
墙壁上装饰着壁灯与挂画, 窗前的竹帘半卷,竹编灯罩的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环顾一圈, 房间不大,却意外的显得精致高档, 细节处甚至胜过了她之前在县城里住的民族大酒店。
米欣坐在床头,愣怔了。美是有代价的, 从古至今,所谓的古朴大方, 几乎都是用钱堆砌。真正的农家,要么空旷到家徒四壁,要么满屋的脏乱差。即使有个能干的主母, 顶天了可以整齐干净,却绝难达到美的境界。
伸手抚摸着浅蓝色的床品, 看似平平无奇,触感却极好。或许,她们应该重新评估龙向梅的家底, 而不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如此偏远的山区内,必定贫穷。
门外隐约传来笑闹声,米欣侧耳倾听, 又一次的惊叹。她幼时也住过木房子,知道传统木构造的建筑谈不上隔音。可她现在住的房间,明显是做过隔音处理的。换言之,光装修费都不是个小数目。
翻身下床,扭伤的脚踝还有些痛。艰难扶着墙,打开了房门。院子里的喧嚣顷刻间灌了过来。只见不远处有个肥硕的中年妇女,正拿着电话,用堪比河东狮吼的声音嚷道:“我不管!我们是县里重点扶持的养殖项目,你必须马上给我调两千只鸭苗来!”
“说了不要绒鸭!我要绒鸭干屁?麻鸭苗县里没货你不晓得去别的地方进?”
“我告诉你!我找你买鸭苗是不想自己麻烦。你莫逼得我亲自去进鸭苗。到时候我跟别个搭上线,再不做你家生意,饿死你个炮打死的,要你晓得么个叫粑粑是米做的!”
中年妇女的普通话相当不标准,言谈举止也十分的粗鲁。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拍着桌子,活似个女流氓。但是,站在门口的米欣,却恍然的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是一个台风天,暴雨倾盆。高速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有辆大巴车被大卡车撞翻,死伤惨重。其中有几个幼儿被消防救出来时,只剩一口气了。幼儿的解剖结构与成人不一样,附近的医院束手无策,紧急转院至省妇幼。
救护车呼啸着开到急诊楼,最严重的小患者血压已经测不到了。小患者的父母哭声震天,她扶着转运平车,在走道上狂奔。手术室外的走道全是人,她的怒吼几乎能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有患者抢救!按住电梯!!!”
“抢救没看见吗?”
“让开!一边去!”
依稀记得自己的动作比眼前的胖女人更加粗暴。好几个挡路的被她直接推开,差点撞上了墙。
平车冲进手术室,她很急,但异常的有条理。一条条指令分毫不乱的下达,一助、二助站在手术台旁,令行禁止;训练有素的护士们像齿轮一样有序且快速的转动起来。在与死神搏斗的战场上,她就是手术室的王!
米欣的手指狠狠的抽动了几下,柳叶刀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又似乎已变得遥不可及。
我为什么甘愿回家当个家庭主妇呢?米欣无声的问自己。
是因为当外科医生太累?还是因为丈夫的不停游说?不记得了。总之,她离开了总是鬼哭狼嚎、负面情绪爆棚的医院;离开了手术台,彻底告别了职场。从此世间再无恣意张扬的米主任,只剩温柔贤淑的驰驰妈。
一直以来,她并不觉得当年的选择有何不妥。外科医生不是人干的活,钱少活多天天受气。做全职太太多好?每天打扮漂漂亮亮,上午跟邻居们喝喝茶,看看书;下午去买个菜,精心准备丈夫儿子的晚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共享天伦。
她的丈夫从不在外沾花惹草,除了工作忙,经常加班外,没什么好挑剔的。邻居们总是很羡慕她,丈夫能干,儿子懂事;前同事们也经常恭维,说些什么,“如果像你一样嫁的好,我也早辞职了”的话。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人生都那么那么的完美。
可此时此刻,米欣望着仅仅三米外的胖女人,突然就觉得有一双大手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心脏,用力的揉搓着。酸胀与疼痛交错,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老娘要那么多鸭苗做么子?”胖女人的冲着电话吼,“老娘鸭子卖的快你不服憋着!爱送不送,不送拉倒!”说毕,胖女人啪的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怒骂道:“嬲他娘的,敢跟我搬翘,姓王的他给我等着死!”
骂完,她看都没看米欣一眼,揣上手机蹬蹬蹬的上了楼。没多久,听见她的手机铃声从二楼响起,又一轮宛如吵架的讨价还价开始。嗓门依旧,声传数里。
没人的院子,米欣的眼神里,终于肆意的流露出了羡慕的光芒。
说来可笑,米欣一个富家太太,可能一套首饰,能顶胖女人一整年的收入。可她当见到那胖女人鲜活的表情时,再无法自欺欺人。夜幕低垂,虫鸣四起。她突然疯狂的怀念起了救护车尖锐的鸣叫,怀念起了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怀念起了……名震江湖时的满足与骄傲。
可是,我回不去了啊。
医疗日新月异,二十年光阴,知识和技巧不知迭代了多少次。当年的硕士尚算精贵,而今不是博士,已入不了三甲的大门。昔年的一把刀,恐怕连个专科生都不如了。
意驰,你要的榜样,已经没有了……
夜色愈深,廊下的竹签八角灯齐齐亮起。龙向梅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呆站在偏厦门口的米欣,挑了挑眉:“醒了?”
米欣猛地回过了神,对上龙向梅的目光,一时无言。
“下午张大院长打了个电话给你,驰宝接的。”龙向梅随□□代着,“张大院长因公务繁忙,喊你跟他一起回广州,被驰宝拒绝了。父子两个闹的有些不愉快,因此张大院长已经独自赶回。你要是想跟着回,我帮你订高铁票。”